何真卿心细如发,一眼便发现了孟婉婉极力掩饰的颈间红痕,他很清楚那是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整日陪在她身边,做各种事,哄她开心。他怕自己的一句问话,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时的孟婉婉,整个人都好似处在悬崖边,一个闪念,她就会跳下去。
即使何真卿千防万防,还是没能改变什么。
“那群畜生,人渣!他们竟然敢来我家欺负婉娘,我要杀了他们,杀光他们!我恨不能将他们挫骨扬灰,让他们神魂俱灭。”何真卿猛的喷出一口乌血,身体慢慢软倒在地。
原来,那两个邻居就是因此丧命,那日,是他们找借口将何真卿骗出了何家,给李青州几人制造了时间和机会。
“婉娘死的那天,她失了肚子里未满三个月的孩子,都是被李青州那群畜生祸害的,他们还要用我的性命威胁她,要她以后随叫随到。她无法忍受那样的羞辱,当即便上吊求死,那几个畜生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婉娘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许念走到何真卿身前,探上他的手腕,朝陆绎轻轻摇摇头,“毒入心肺,没救了。”
“大人,我能求你件事吗?”何真卿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你说。”许念也为两人的事情深感唏嘘。
“我死后,能将我和婉娘合葬在一处吗?”
“好,我答应你。”许念不想拒绝这个请求,哪怕因此会被李知府记恨。
“这个送给你。”何真卿艰难的从怀中掏出一张旧丝帛,递到许念中手,声如细丝道:“姑娘,有花堪折直须折。”
气若游丝间,何真卿望向床帐,笑的温柔,伸手去握,“婉娘,你来了?”
话落,手臂砸在地上,人已没了气息。
结案后,许念打马来到何真卿和孟婉婉的墓前,解下腰间的小酒囊,仰头自饮了一口,本想将剩下的全都祭奠给夫妻二人,旁边突然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取过酒囊,喝了一口,才将酒囊里的酒水缓缓倒在夫妻两的墓前。
两人皆是一身月白常服,站在一处,甚是和谐。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许念悠悠叹息道,两人牵着马,慢慢的朝前走去。
看着走在自己身旁的陆绎,许念突然不想再那么纠结婆妈,她回身,认真的直视着陆绎,“陆绎,我喜欢你!你是否也喜欢我?”
陆绎眼眸真挚的看着许念,眉眼俊秀,贵气天成。出口的话,铿锵坚定,“是!陈瑜,我喜欢你。在你还未发觉前,我便喜欢上了你。不去纠结我们是否相别相同,我的心告诉我,我喜欢我眼前的这个人。一心一意,此生不渝。”
他上前一步,将许念轻轻的揽入怀中,“别怕,我爹那里,我会去说。”
许念本来还被感动的一塌糊涂,听到他最后几句,完全不感动,不敢动了。她悄咪咪的将头后仰着看向陆绎,轻声问,“陆绎,我是说如果,如果说,我其实,其实是个女人,你还能接收吗?”
陆绎环着她腰的手蓦然不动,只见他的脸色由白转青,眼神渐渐冷肃,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字问道:“你是女人?”
枉他给自己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到头来,这个以为是男人的人,根本就是个女人。
“陆绎!大人!陆大人!你冷静一点儿,我可以解释。”许念快速将自己的过往说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刚遇到那会儿,你也没问我性别啊,我也没想到,你们竟然都没看出来。这不能怪我,吧?”
看着那张嫣红的小嘴喋喋不休,陆绎揽腰俯身,堵上了她的唇,他的吻炽热而霸道,一手抽出她绾发的青玉簪,一头青丝如瀑般垂落,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片刻后,他才慢慢放开她,抬手温柔的将她颊边的发丝拨去耳后,一双大手捧着她的脸,满眼深情,“陈瑜,我喜欢你,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若你是男儿,我们的感情,不能大肆宣扬,我能给你我所有的一切,却无法正大光明的娶你,接受世人祝福。我只怕,会让你受委屈。”
“只要那个人是你,我都不委屈。”许念额头抵在他肩头轻轻蹭蹭,低声问道:“不生气了?”
陆绎捏了捏她的脸颊,“没生你的气,只是太吃惊了。”
许念飞快踮起脚,凑到他脸颊旁,啵的一声,亲了他一下,语调甜甜,声音欢快道:“陆大人真是大人有大量!”
“调皮!”陆绎笑容宠溺的看着她,倏尔,他解开左手腕间的手环,戴到许念手腕上。
这个手环是陆绎用他母亲的箜篌丝弦所制,是他最珍视最在乎的东西,“这个手环是我用我娘的箜篌弦所制,我戴了十多年。现在,我把它送给你。陈瑜,送出去的东西,我从不会收回。”
他在说这根手环,也在说他的一颗真心,许念都懂。
“我也一样!”许念看着腕间那根绕了六七圈的银色箜篌弦,配以小金珠作环扣,很是精巧可爱,“原来大人如此心灵手巧。”
陆绎牵着马儿,听着许念的调侃,也只是看着她浅浅一笑。
应天府的案子刚刚结束,一行人便快马加鞭赶回京城,皇上急召,兵部沿海布防图失窃,此事事关重大,世宗皇帝命陆绎火速回京,查清此事。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世宗上位几十年间,沿海倭寇肆虐,以汪直为首的一帮倭寇,长期盘踞海上,不时侵扰海边渔民,在沿海城市烧杀作乱,屡禁不息,很是让世宗头疼。
与此同时,前朝也是波云诡谲,前首辅夏然为人正直,一心为公,可是十几年前,却被严嵩联合严党以及陆廷诬告,以至全家被杀,就连姻亲林家也未能幸免,一族被诛。
如今,严嵩贵为首辅,权倾朝野,几乎一手遮天,他挟势弄权,在朝堂上大肆排除异己,无人敢触其锋芒。严嵩之子严世蕃,相较其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严世蕃未经科举便入仕途,因其父严嵩的名势,先入国子监读书镀金,之后进入官场,一路仕途平坦,很快便升任至工部左侍郎兼尚宝司少卿,称得上是朝廷中最肥的差事。
工部左侍郎,正三品京官,妥妥的工部实权二把手,上面只一个工部尚书廖闻华,廖闻华是严嵩的义子,攀上严嵩这座考上,才有如今成就。
可以想见,他见了严世蕃,会是何种做派?恭敬的拱手行礼,万事以严世藩马首是瞻。
“大人,你有心疑之人?”许念见陆绎去往北镇抚司诏狱这一路,虽未说什么,可神情凝重,心事重重的。
“严世蕃。”陆绎倒也没隐瞒许念,说出了自己的疑虑,“虽不知具体是谁偷盗布防图,可直觉告诉我,这件事的背后,有严世蕃的影子。”
“新任兵部尚书许朗,是严嵩父子力荐上位的,他刚一上任,沿海布防图便被盗。此事必将牵连甚广,许朗跟严世蕃应该不会这么蠢吧?”许念摸摸下巴,也有可能是灯下黑,“不过,这严世蕃此人,也确实可疑,就他那挥金如土,堆金砌玉的生活,花钱如流水,以他父子俩的俸银和严家明面上的产业收入,当真只是九牛一毛。他即便是贪|腐,也支撑不起他的豪奢生活。这兵部沿海布防图可是价值连城,倒还真有可能。”
“目前情况不明,先去会会诏狱里那个!”陆绎说罢,便阔步走进北镇抚司诏狱。
诏狱内潮湿阴冷,弥漫着一股终年不散的腐烂气息。随处都能听见哀嚎和呻|吟,声音里饱含着巨大痛苦,锥子一样扎入耳中,听得人毛骨悚然。
两人司空见惯般朝里走去,越往里,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黑色皂靴踩在坚硬的地砖上,发出低沉的哒哒声,似是敲在犯人心间的催命鼓。
“你们有何证据抓我入诏狱?啊!”兵部主事陈峰被绑缚在刑架上,周鸿正在抽鞭子逼供,陈峰只是惨叫和痛骂,根本一句有用的也没说,“我要面圣!我要弹劾你们!啊!”
看到刚刚步入刑房的两人,陈峰立马质问道:“陆绎,你为何要抓我?”
陆绎在一旁摆放刑具的案桌上来回扫了眼,才挑剔的捡出一支没有染血的匕首,上下翻看打量,神色认真。
陈峰到了此刻,还不忘放狠话,“你们北镇抚司,也敢动我们兵部?你就不怕……”
不等他话说完,陆绎直接手起刀落,干脆利落的一刀扎透了他的掌心,刀尖深深刺入木质刑架,瞬间血流如注。
“啊啊啊!……”看着这样的陆绎,陈峰心生怯意,“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陆绎倒也干脆,“我给你个机会,问我三个问题,以此来猜一猜,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不问。”陈峰痛苦的喘息着,却依然嘴硬。
陆绎嫌弃的擦着溅到手背上的一滴血迹,许念看着陆绎那股洁癖劲,上前一步开口道:“大人,你坐着吧,让属下来审。”
岑福早已搬好凳子放好,陆绎翘着二郎腿,姿势嚣张霸道的坐在一旁的圈椅上,“行,你来!”
“呸!无名小卒,也配审本……”
不等陈峰叫嚣完,许念反手一马鞭抽到他嘴上,陈峰满嘴是血的吐出一颗牙来,“进了这诏狱,便是皇亲国戚,也照审不误。陈主事,开始你的第一问?”
见他还在硬撑,许念轻轻一笑,声音恬淡,与这阴郁的锦衣卫诏狱形成的鲜明对比,这样看来,更是让人毛骨悚然,“陈主事,你知道吗?你这身上一共有206块骨头,而我,恰好修习过一门绝技,叫做分筋错骨手,顾名思义。陈主事是读书人,肯定能理解。”
许念每多说一句话,陈峰额头的冷汗便随之冒出,脸色煞白,嘴唇哆嗦,“我,我什么……啊啊啊啊!……啊!……我,我问,我问,是不是跟兵部司务厅有关?”
许念手腕翻转,干净利落的拆解了陈峰的左臂,声音愉悦道:“你看!到头来还不是得配合,大人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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