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濯涟峰属玄天宗九峰之一,一峰结界破,其余八峰结界随之颤动,但很快又恢复如初,仿佛那瞬间感知的动荡仅是昙花一现。

    白诚目光从远处收回:“师兄,是濯涟峰。”

    “濯涟峰?那不就是段韶风住的地方吗。”宋欺霜正举着一幅画像,神色冷淡地瞧着上面的少年,漫不经心道,“想必是出什么事,惹得云呈离不高兴了吧。”

    说完便拧了拧眉。

    喜好丹青,爱绘人像,倒的确是那位的作风,只是时隔三月,传音符依旧半点没有动静。如果不是那位,自然是不懂得如何使用这张传音符的,可……这世上还有与那位长相毫无二致的人吗?

    那张脸可不大众。

    宋欺霜忧愁地叹口气,手掌一翻,画像在灵力驱使下化作一只纸鹤飞出窗外,沿路归到洛水峰宅院。

    他身后分别站着两名青年,一黑一白,白衣的叫白诚,黑衣的叫黑忠,两人样貌极像,似是一对亲兄弟,并且都听命于宋欺霜。

    白诚道:“师兄不去看看吗,毕竟我们的目标要是——”

    “不用,云呈离不会对段韶风怎么样,我们眼下去只会是打草惊蛇,反叫他们生了疑心。”

    宋欺霜面无表情道:“我对段韶风半点兴趣没有,奈何那位大人有。只要死不了,云呈离怎么做与我又有何干系?”

    “……”白诚扭头看向黑忠。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淡淡的醋味?

    黑忠也看向他。

    不淡,挺浓的。陈年老醋坛。

    “你们挤眉弄眼的干什么?”宋欺霜瞥了他们一眼,凉凉说,“去给我准备笔墨纸砚。”

    白诚风风一样地出去,又风一样的回来,搬来一套纸笔呈上后,起身走到一旁磨墨。

    看见宋欺霜似乎是打算作画,黑忠神色微动,但他没有问出口,静默地立于原地,听着毛笔划过纸面发出的唰唰轻响……

    *

    结界上出现一小道裂缝时,段韶风话便已戛然而止,等到耳边掠过类似于东西碎裂的爆炸声,已然能确定有人闯进了濯涟峰。

    至于闯入的是何人……还需要猜吗?

    除了那人,谁还有能力破他的结界。

    段韶风面沉如水,扭头道:“你快找个地方藏起来。”

    琴寂不明所以,但还是收拾起了案上的话本,将之全扫进了储物戒,站起来:“藏哪,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要藏?”

    段韶风正想让他别动,自己会用法术暂时将他变成一只麻雀,你不用怕。就听“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擦着他耳旁飞过。发丝断了一截。

    心噗通一跳,他紧张回头——

    入目的却是一片空物。

    鸦羽般的浓密长睫轻轻颤了两下,带着不着痕迹的迷茫。

    少年含颚,往低处看去。

    一本话本躺在地上,琴寂正半蹲下身伸手捡起,拍了拍上方不存在的灰,打开储物戒就塞了进去。

    他站起来,似乎毫无所觉:“小师兄?”

    段韶风目光定定。也不知是在看青年,还是在看青年背后墙上被钉出来的窟窿。

    半晌,才回神:“没什么,你快点……”

    话音未落,门吱呀地开了。

    走进一名模样英俊,却似恒古不化的坚冰的冷峻青年。

    侍童甚至不能争取到一分钟。

    云呈离就已经进来了。

    男人冷漠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这人从来都是这个表情,活生生一个面瘫,段韶风也捉摸不透他此刻的心情。

    心情虽然捉摸不透,缘由却能够猜到个七八分。

    能叫云呈离离开九璇峰,都不通知一声,直接破开濯涟峰结界,还对琴倚之动手……

    不是为云幼怜又会是谁?

    段韶风嗓音冷若冰霜:“云师叔。”

    听到少年这么喊,云呈离将目光从墙壁的窟窿上收回,缓缓转向他身上。

    一个神情淡漠无悲无喜。

    一双凤眸凌厉狭长幽深。

    这场持久而无声的对峙,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压迫力满满。

    两人气场太强大,侍童恐云呈离会对段韶风不利。毕竟在他心目中,云呈离便是十恶不赦要意图谋害他家少宗主的大恶人。

    忍着腿抖硬是要护上前,被段韶风低声斥走:“回去。”

    “可,可是……”

    “过来吧,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琴寂半蹲在一旁冲他招手道,“我也是小孩子,我们不能管。”

    安静吃瓜不好吗?为什么要上去造孽。

    侍童对他事不关己的态度感到有些生气。几天前才和您说要您保护少宗主,眼下怎么就不管不顾了?

    侍童不想过去。

    段韶风命令道:“快去。”

    侍童不得不去。

    鼓着张包子脸不情不愿地走到琴寂跟前一屁股坐下。

    他表情过于可爱,琴寂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正要捏他脸蛋玩,一道极飘然,仿佛远在天际的声音倏然传入他耳中。

    “你便是琴倚之?”云呈离淡淡瞥他,“伤了幼怜的人便是你?”

    声音远在天际却又尽在耳畔,这便是玄天宗宗主的修为境界。

    段韶风袖子下方五指骤然握紧。

    果然是因云幼怜而来,目标还是琴倚之。

    见识过这人是如何三言两语,就把云幼怜从活泼伶俐的姑娘给生生气成泼妇的本事,段韶风可不敢放任他胡来。

    别的人胡来一点或许没事,眼前的这位却不行。他是一宗之主,修为境界高深莫测,一旦惹恼他,谁都不会有好结果。

    想起墙壁上尚存的窟窿,段韶风心就不禁往下沉。

    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是这位宗主惯来的作风。

    “伤师妹的是弟子豢养的灵猫,与旁人无关。”段韶风平静将云呈离放在琴倚之身上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唇角微妙地勾着,“如果仅仅是脸上的三道浅印也算的话,弟子甘愿承担任何责任。”

    听起来虔诚,但到底那抹笑容挂了上去,其表达的嘲讽已然不是暗含不暗含的问题了。

    “三道浅印?”云呈离不是没有听出他的不满,道,“韶风,还记得三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段韶风:“不记得。”该说是你说的所有话,我从未记得一句。

    ……这就很不给面子了。琴寂在边上看着,都替云呈离感到尴尬。

    但云呈离从始至终表情没有变化过丝毫:“纵然是妖,也分高低贵贱。以你的修为资质,该驯服的不应是只弱小而无能的奶猫。再有一年有余,秘境大开之时,那地方的妖兽哪一只不比你现在这只有魄力?”

    “你该是雄狮、猛虎、飞鹰、苍龙,而不是只软弱无力的猫。”

    段韶风迟迟不说话,直到云呈离让他把灵猫带出山扔了,段韶风才抬头,然后毫无起伏地回了个“不”字。

    云呈离眉宇轻皱。

    紧接着段韶风半跪了下去,手臂撑地。一股强大的如同泰山之力压在他脊柱上,不一会儿便已冷汗涔涔。

    少年艳色无双的面庞血色迅速褪去,牙齿死死抵着,硬是不让声音泄露半分。

    看向云呈离的眼神则是一片干干冷冷的恨。

    以及杀意。

    有时候人的情绪就是来的这样快,让人猝不及防。

    先前那句带着明显讥诮意味的“不记得”,云呈离反而没有多大反应,眼下倒被这一句淡淡的“不”,惹得皱了眉。

    他并非不在意那声“不记得”,只是容不得他人一而再的忤逆。

    琴寂见到这一幕,脸上笑意倏然淡了下去。

    虽然说早知云呈离的教导方式有问题,却没想到这么有问题。段韶风可不是什么软骨头,他骨头硬的很,硬碰硬不但解决不了任何事,迟早还得出大问题。

    侍童见状三番五次想冲上去,都被琴寂按住肩膀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上去根本无济于事,而且,琴寂能感觉出来云呈离的目标并不在段韶风。

    果然云呈离的下一句就是:“今天我不是为追究这事而来,你要留那只猫便留着罢。”他转身,神色还那般淡漠若无情,携带着杀意的眸子却漆黑深沉得可怕,“听闻你觊觎小女,求而不得而欲行不诡?”

    琴寂还处于浑身戒备状态,就怕这人突然又想朝他弹一个窟窿。他不是不能避开,只是目前还不是时候。

    蓦地听清楚他说的话,琴寂又不禁一愣。不得不说,云幼怜的胆子还真是大,连自己亲爹都敢骗。

    “敢问宗主是从何处听闻的?”琴寂镇定道,“可是令爱说的?宗主觉得我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从外表上看,此人谪仙之姿,清冷俊秀。都说眼是照应心灵的明镜,青年的这双眼不含任何杂质,剔透澄明,实在不像云幼怜描述的那般卑鄙无耻。

    只不过世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道貌岸然之流不计其数……

    云呈离眯了眯眼,他并没有回答,只是召唤出一条极似于蛇类的纯黑色长鞭。那是他的法器,平时融入于骨血之中,随召随出。

    琴寂有种不祥的预感。

    云呈离道:“他能证明你否清白,而且不需浪费多少时间。”

    “……”琴寂道,“没人证物证口说无凭连你女儿人都没来也无法当面对质……”你跟我说你要搞私刑?

    偏心偏到这个地步真是见所未见。

    然而云呈离连他话都未说完一鞭子就已落了下去。

    好的,是个不讲道理的。

    鞭子抽下的前一秒,琴寂将侍童推了出去。耳旁是疾鞭快速落下的声响,青年身形微微一偏,不慌不忙,步伐轻盈,竟是轻而易举躲过了这快如劲风的一鞭。

    一鞭子下来或许能证明云幼怜是胡说八道,而他是无辜的。

    但他没理由要挨这一鞭。

    他会疼啊,他凭什么要白白疼这一下?

    见青年避开了这一鞭,云呈离目色一凝,立即又挥出第二鞭。第二下更快更狠,竟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残影。

    琴寂依旧轻巧巧地避开,同时手向储物戒里摸去,碰到那张他从未使用过的传音符——

    *

    那厢,宋欺霜拿起画轴卷在背后,从位置上起来,回头对黑忠和白诚神神秘秘道:“你们猜猜我画的是哪位大人?”

    黑忠白诚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宋欺霜鼻子都要翘起了:“就知道你们猜不到,我画的可是——”

    “宋师兄。”

    一道清悦的男声倏然响起。

    画卷落下,宋欺霜整个人一怔,约莫过了三息,他猛地回过神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黄色纸符。

    散发着微弱赤光的字迹清晰地出现在传音符上。

    字体遵劲,笔锋张扬,应是在极紧急的情况下疾写,一股狂放之势扑面而来。

    上面只写着三个字。

    ——濯清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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