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涟峰·雅室。
踩在木梯上的侍童翻箱倒柜找着药。他找药期间,段韶风就被琴寂负责按在桌案前,感受额头上难忍的刺痛感和痒意,不时抬手去触碰额头上的伤,皆被琴寂按住放于膝上。
正面挨了那一鞭,伤得虽然没有多严重,但到底是用带有灵流的法器抽出来的,伤口没那么容易愈合。
几次三番按下都无济于事,最终琴寂忍无可忍,直接打了他手背。
“啪!”一记,清脆响亮。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扇耳光。侍童吃惊地回头看他们一眼,又顶着张吃惊的脸回头继续翻找。
段韶风注视着自己被打的手背,眉宇一沉,正欲发作,就听身旁青年出声提醒:“别碰,会感染。”
其声温柔似水,略带细腻安抚,无懈可击。
段韶风:“……”手疼。
他不再动,挺直腰规矩地坐着。
一张芙蓉面无波无澜,细看之下,耳根却带着淡淡的潮红。
少年要脸。仍对前阵子那段连珠炮心有余悸。他其实有话要问琴倚之——为何你会出现在黎月房间,你与他是相识?你们到底是何关系?
可就怕这一问,这人又会像上次那般,用“你吃醋吧……”之类的说辞,把他堵的处境尴尬且哑口无言。
以至于如今都不怎么敢正眼看他。
段韶风外表平静而无情,内心揣了只胡乱蹦跶的兔子,咚咚跳不停。
等侍童拿了药下来,恭谨地递给琴寂,后者打开盖子,用指尖蘸取一点就准备上手时,段韶风余光瞥到,反应难得大了一回:“你做什么,你不会打算帮我上药?”你什么身份就敢碰我了?
“……”琴寂眨了眨眼,伸手无语道,“那你自己来。”
我还不想伺候你。
“……用不着我自己来。”他顿了一下才道。接过青年手里的药膏匆匆盖紧,头也不回地塞进侍童手里,低声说了句:“你来。”侍童用尽吃奶的力气去拔盖:“……”
琴寂无声看着,无声笑着。
幼稚。
不过挺意外的。云幼怜生来娇蛮,背后还有个做宗主的后台老爹,他本来还想,就算段韶风不站边,想必也会置身事外一身轻。
却没想到——
琴寂:「系统,我觉得我的白月光狗比任务有着落了。」
系统:「……是吗,那恭喜。」
少年侧对他坐着,狭长微挑的凤眸轮廓较深,唇薄而分明,侧颜如细致雕刻的艺术品,完美无瑕。侍童坐在他边上,小心翼翼地上着药。
青年看没多久便收回目光,从储物戒挑挑拣拣出几本话本,单手支撑起下巴,百般聊赖地看起来。
上回没带家当,琴寂只觉待雅室好比待牢房,时间是过的煎熬无比。这会儿准备充足,当着濯涟峰主人的面种蘑菇又何妨?
爽就完事了。
段韶风注意到他举动,扭过头来问:“你在看什么?”
风花雪月秘戏图。
若我有,一定拿给你瞅瞅。
琴寂竖起话本封皮,是市面上很常见的话本小说。段韶风对这种浑然不感兴趣,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
琴寂埋头继续看起来。
雅室重新恢复寂静。落针可闻。
有人郁结于心:搞什么,他不是喜欢我么,为什么都不怎么理我?
有人毫无所觉:总觉得和云幼怜那一架吵得没发挥好,多记些文雅骂人的词汇,下次再试。
窗外暖风拂过,莺飞草长。
镂空香炉飘起幽幽禅香,颇有幽静闲适之意。
许久沉默下,段韶风终于再也忍受不了,朝自上完药便在旁站着的侍童使了个眼色,后者揖完一礼便离开了。
人一离开,段韶风便扭头看来:“琴倚之,我有话问你。”
“什么?”琴寂看得格外专注,听到声音也只是应了声,随手翻开下一页,不曾抬头。
但下一句叫他瞳光轻颤。
“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个‘天生的变态’。”段韶风侧目,语气平淡却是笃定道,“果然就是你吧。”
*
云幼怜是哭着跑回去的。
回去时正巧碰上从外峰回来的傅渊,傅渊见云幼怜冲进房就把自己关起来,神情不由一顿,拉过后头瑟瑟发抖的侍女,询问情况。
怎么办,该说云小姐伤了少宗主吗?
如果说清楚来龙去脉,谁都会觉得云小姐在胡闹。
侍女犹豫不决。
傅渊光看她表情就知道有问题,声音顿时冷了几分:“你若是不说,就别留在宗门里了,带上一口老小直接滚下山吧。拿着玄天宗的俸禄,却连主子都伺候不好,要你何用?”
侍女闻言,身子一抖,终是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
傅渊听着若有所思,忽而目光精准地对向云幼怜的房门。他心生一计,抬脚走到门前停下,唤:“师妹。”
房间里先传出一声咆哮,再是不停砸东西的声音:“滚!”
侍女都吓懵了。
傅渊却似乎并不诧异:“师妹,你又不是故意伤小师兄的,何必难过。”他耐心道,“听话,把门打开。”
“你懂什么!小师兄本来就对我不冷不热的,我不小心伤了他,他肯定讨厌死我了!”
“师兄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你过几天找个机会去和他道歉,他未必不会原谅你。”傅渊顿了许久,听到房里的人正往门边走来,嘴角不禁一扯,轻声问,“我听说,琴倚之也在濯涟峰,你遇见他了?”
云幼怜拉开房门,一双精致的美眸都哭肿了,恹恹瞥他一眼,没好气道:“别提他了,要不是他,我哪里会伤到小师兄。说到底,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这点恕师兄我不敢苟同。难道不是你先惹人家的吗?”傅渊想了想,微笑道,“我与琴倚之见过几次面,人不错,相貌也好看。从外峰弟子那听说他画过小师兄画像,画得那叫栩栩如生,宛若神仙下凡,此次还正巧出现在濯涟峰,恐是……心悦小师兄了?”
“傅渊!”云幼怜气到跳脚,“你存心来气我的吧!”
傅渊道:“师妹听我把话说完,琴倚之就算再怎么样,他也只是个外峰弟子。师妹既不喜欢他,随便找个理由让师父把他赶出师门不就行了?”
云幼怜闻言神色一滞,低头喃喃道:“对啊……”
她还有云呈离啊。
云呈离是何人?是她父亲,是玄天宗宗主,把一外峰弟子逐出去还不容易?
对,她要告状!
她现在就去!
说干就干,云幼怜提起裙摆,风风火火便要去九璇峰,被傅渊拉住胳膊,一个急刹拦了下来。
少女不耐烦地拧起眉:“干什么啊你,是你给我出的主意,怎么还不让我去施行了?”
傅渊失笑:“师妹真是急性子,我话都还没有说完。”
“你还想说什么?”
傅渊便道:“师妹生的如此美丽,如今脸上却多了三道疤,即便会消,但师妹咽的下那口气吗?”
“我会把它抽乖的。”
“原来抽几鞭子师妹就能消气,可真是大度。”
云幼怜:“……”
这样说目的就很明显了。
“可……”云幼怜纠结地抿唇,“可那是小师兄的灵宠,总不能——”总不能杀了吧。
傅渊打断:“灵宠又如何,谁规定人一辈子注定只能拥有一只灵宠?再说以段师兄的气质,一只猫怎配得上他,早晚都会换的。”
云幼怜:“……”
怎么办,听上去怎么那么有道理。
傅渊循循善诱道:“琴倚之可以从外峰赶出去,但是那只叫芝麻的猫伤了云师妹如花似玉的脸,恕我着实不能让它活下去。”
傅渊指腹摩挲过云幼怜脸颊上那几道印子,眸色微黯,俯耳轻声道:“师兄有一个绝佳的法子,虽然需要时间等,但保证不会让人怀疑到师妹身上,也无需等太久,不知师妹愿意听否?”
*
对于段韶风说的话,琴寂心知自己已没有要隐瞒的必要。
他并不感到吃惊和意料。
相反三个多月下来,这人没有所察觉才是不正常。
和少年对视良晌,琴寂垂眼轻叹口气,合上话本,平静地承认道:“对,我是你口中那个‘天生的变态’,你想怎么样?”
说起这个他就来气。
“天生的变态”是什么玩意儿,你才变态,你全家都变态。
受害者明明是我!
“果然……”段韶风长睫跟着垂落,在眼睑下投落一层淡淡阴影。
前几日他靠在青年耳侧闻到的那股淡淡的雪松香,总觉得很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无端使人心神宁静。
段韶风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周身灵络出了问题,平时一直有意无意地压制着。很多时候每到晚上,意识虽然会在一瞬间消失,完全不知自己去过哪,都做过那些事,但每早醒来便是濯涟峰,便以为自己只是睡着……
自从去了寒泉打坐,这样的异状才渐渐减少。
紊乱的记忆也慢慢清晰。
段韶风复又抬眼,认真道:“所以你没有咬我。”
琴寂揉了揉眉心:“……我当然没有咬你。”
不要命了才咬你。
“也没有扯我头发,脱我衣服,用绳子把我绑起来,还在床上跟我打架。”
琴寂揉眉心的手僵住了:“……”
这难说。
段韶风声音轻轻的:“我差不多都记起来了,你曾对我做过的事。”
“……”琴寂放下手,改举起话本挡脸。
不要说的那么让人浮想联翩嘛,还有,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这眼神。
“然后呢,你想干什么?”琴寂直直盯着话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紧张得视线都不聚焦,咳了一声说,“事先说明,那可都是因为你夜袭我,我正当防卫,不得已才做的。在我这秋后算账行不通。”
杀人灭口?
坟头鞭尸?
短短几息,琴寂已然颅内脑补千百种死法,就听一阵脚步声豁然逼近,话本被人从手里抽走,丢到一边。
少年俯瞰他,神情似乎没什么变化,气息却急促了些:“我没想找你秋后算账,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不近人情,我行我素之人?”
看得出对方是在生气。
琴寂一呆。
不是吗?
你难道不正是那种不近人情,我行我素,睚眦必报,分外记仇的人?
“我提这件事,不是要找你算账,更不是找你麻烦,就是……”话倏然顿住,段韶风不自然地避开目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话堵在嘴边上不去下不来,尤为艰难。
房间再度安静下来。
许久又响起。
“我走火入魔的时候,你没有推开我,没有告诉其他人。”
“还忍受我在神志不清的状况下胡作非为,替我调息灵流。”
“就是想对你说……”
想说什么无从得知。
因为在他说出的前一秒,濯涟峰结界破了。
距离二人百米之外,灵力幻化的碎渣,满天遍地倾落在地上,化作尘烟般消逝。
素白长袍无风自动,年轻男子容貌英俊,眼里尽是千年不化的高山冷雪。
他站在那,结界便无攻自破。
他略一动指,一束足以穿石碎骨的灵流,便越过树道重重障碍。
对准着雅间。
对准着青年径直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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