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呈离拂袖走后,琴寂把段韶风往肩上带了带,少年看起来比他还要瘦,该有的分量却一点不少。
如今晕了,更是死沉死沉。
侍童说交给他就可以了,琴寂挑了挑眉,诶着把人递了过去。
颇为错愕的重量让侍童脸色微微一变,还是坚持着将晕倒得不省人事的少年扶到床榻上,悉心照料。
“听宗主提起云师姐,”宋欺霜望着云呈离离开的方向,半晌收回目光,问道,“小师兄和云师姐,还有跟师弟你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
不稍片刻,原本狼藉一片的雅室重新焕然一新。
黑忠煮了两盏茶叶呈递上桌,呈递给琴寂的时候,他并没有片刻抬头,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他头顶,黑忠对此脸色毫无变化,抵在杯底的手指却小幅度地一抖,不敢再滞留,迅速起身与白诚回到宋欺霜身后静立。
琴寂本想说声谢谢,看他跑那么快只觉得莫名其妙。
年满弱冠的样子,长得也都勉强算得上英俊,应该只是主峰弟子,来给宋欺霜打下手的?
“这两位是?”以防万一他还是问了一句。
宋欺霜笑着回道:“黑忠和白诚,跟我关系比较要好的两位师弟。”
没印象。琴寂不甚在意地嗯了声,将云幼怜的事一五一十都对宋欺霜说了。
他没把那蠢女人放在眼里,语气非常平静,像是在阐述别人的事,倒是宋欺霜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我竟——”宋欺霜气息一顿,搁在桌上的手指用力攥紧了,“我竟不知云师姐心性变得如此……”
“在我刚来玄天宗成为主峰弟子那会儿,云师姐还不至于那样骄横跋扈,难道闭关修炼三年,心性反而倒退回去了吗?”
琴寂不置可否。眼神往他那边扫了扫,又垂眸,状似不经意道:“宋师兄是何年来到宗门修炼的?”
宋欺霜端起茶盏的动作不着痕迹地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放到嘴边吹了吹,眼眸被升腾而起的白雾遮掩,朦朦胧胧,将一起称之为“回忆”的涟漪覆盖:“差不多是六年前。”
雅室内有片刻静谧。
琴寂话锋一转:“宋师兄上次给的传音符挺好用的。还以为找到小师兄后我再想使用,宋师兄不会搭理我呢。”
宋欺霜莞尔道:“你若想要,便同我说,我可以多给你几张,反正……”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琴寂瞧他神色,心道即使问了大概也不会说。捧起茶盏就要喝一口,宋欺霜又立刻提醒道:“小心烫!”
对方的手碰上琴寂的手背,传来微热的温度。两人都有一瞬间的诧异,目光交接几息,是以宋欺霜先反应过来,他迅速抽回了手,僵硬地直视前方,正襟危坐。
半晌,听着青年跟他轻声道了谢,宋欺霜反而更紧张地抓起膝盖上的衣袍。
回忆起青年冰凉的手背。
分明正值暑季,正是气候最热的阶段,琴倚之的手却冷的像冰块。
真是……半点没变。
思及此,他脸起红晕。
琴寂余光注意到,愣了一下,而后失笑道:“怎么了,你的脸?”
“是,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说罢便端起茶盏一股脑灌下去,宋欺霜两眼豁然瞪大,惨叫,“烫!”
“……”黑忠和白诚见状,战术对视两眼,然后纷纷别过头。全面诠释了什么叫莫得眼看。
琴寂表面温柔之至地让他也小心一点,内心却道,果然宋欺霜对他的态度很奇怪。
第一次见面虽然也有,可那时候对方看自己的眼神还没有那么……炙热。态度也是。
宋欺霜连忙把茶盏放回去,大概是因为刚才出的丑,这会儿表情镇定得几乎称得上刻意了,反而不自然。
他道:“你要是在宗门受欺负了,比如像今天这样,你就同我说。宗主平时不会故意刁难人,但难保云幼怜不会,还有上次我见那薛……薛……”
白诚小声提醒他:“薛祁剑。”
“薛祁剑,他对你似乎也抱有敌意。你我一见如故,我也欣赏你,届时我必定出面帮忙,没人能让你伤心。”
琴寂久久凝视他,但笑不语。
一般你看我被人欺负,那都是装出来的,卖个可怜谁还不会。
但如果有“不一般”的一天,我是真的感觉到自己被欺负了,那炸的肯定是你们宗门。
伤心的也该是你们。
“少宗主醒了!”侍童的话将另四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段韶风被扶坐起身,如瀑墨发披散在肩头,长睫浓密而微微低垂的模样,让他被一股脆弱的气息包围着,听闻脚步接近,抬眼,那股脆弱又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没出现过。
他的瞳仍是厉的。
扫视面前每一个人,从左到右,从侍童到琴寂到宋欺霜再到距离最远的黑忠和白诚,最后又扫回来,停在白发青年的脸上。
琴寂弯唇,很热情:“小师兄,嗨。”
他在榻边坐下来:“醒了?”
想起对方走火入魔,也不忘要护着自己的模样,琴寂觉得如今自己跟小师兄关系应该是更近一步了。
面对云呈离的时候,少年那句“别碰他”,他可记得很清楚。
“别碰我。”
声线冷冽得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琴寂要揉段韶风头顶的手立刻停在半空。
墙边投下的阴影让少年半张脸都陷在黑暗之中,唯有那双凤眸清凌凌得冷的干净,薄唇抿成一道直线,明明白白写着不开心三个字。
小崽子又怎么了,心情怎么又不好了?
琴寂对他这张天气脸也是打心底佩服。
果然是不近人情,我行我素,眦睚必报,分外记仇再加一个喜怒无常的疯顶顶!
尚在分析他为什么生气,就听身旁宋欺霜冷冷地道:“琴师弟是为了小师兄的灵宠芝麻才与云师姐起争执;宗主跑来濯涟峰问罪,也是琴师弟用传音符告诉我,让我来帮忙,我若来的再晚些,小师兄你会伤的更加严重。”
“事已至此,师兄你连声谢都没有,一开口便是‘别碰我’,是不是太对不起琴师弟了?”
琴寂诧异地看过去:“……”
那个、其实我没有很在意这个。
不,这重点不是,宋欺霜你是不是有点太虎了?三个月前你对你家小师兄的态度还是毕恭毕敬的啊!!
侍童不赞同道:“少宗主只是不喜欢别人碰他而已,而且少宗主刚醒来,正是心神不稳的时候,你不要……”
话未断,已被打断。
“与你有何干系?”段韶风撩起眼皮不轻不重地剜了眼宋欺霜,接着又敛了戾气,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取代,向琴寂问道,“你叫他来干什么?还有传音符?”
显然是听进了宋欺霜方才说的话,他开始揪着点不放。
“外峰弟子跟主峰弟子要来传音符作甚,方便通/奸?有什么话跟我说不就够了,何必再找其他人?”说到最后,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黑忠在一旁听得若有深思,不是脑子突然犯疾就是吃味了,这样看来,吃味的可能性比较大。
白诚用胳膊拐了他一下,眼神交流:不可能,别瞎想,以我对段韶风的了解,他就是以小师兄的身份单纯在责怪他们。
“你冷静一下。”琴寂听到那声“通奸”就觉得不对劲。皱了皱眉,牵住段韶风的手掌,舒缓温和的灵力清泉般探进去。
灵络和灵流都很平稳,不像是又发作的样子,那……那刚才那番话真是他打从心底说出来的?
我太伤心了吧!
琴寂垂目,清冷如画。
琴寂内心一个爆哭。
宋欺霜脸色彻底沉下来:“还望师兄慎言。”
这一声“师兄”道的不过是在玄天宗的辈分,按年纪他可比段韶风大不少,论修为也不见得段韶风就一定能胜过他。何况,他还有黑忠和白诚,他俩实力也不容小觑,如果不是在玄天宗……
如果不是在玄天宗。
宋欺霜深吸一口气,拼命将脑海中的想法往下压。
这回段韶风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过宋欺霜。他都不屑于嘲讽了,歪着脑袋死气沉沉地盯着墙壁,气质黑云压顶,山雨欲来,浑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得琴寂很是无奈。
这孩子经常在老气与幼稚之间反复横跳。他以为该生气的点,段韶风神色平淡一如往常;没什么好生气的点嘛,偏又开始发脾气而且还气得不轻。搞不明白。
宋欺霜一直留在这儿,只怕段韶风的这张送葬脸会半永久。
“多谢宋师兄此次帮忙,您要不先……”话音未落,琴寂起身准备送客。
刚站起一半,忽然感受到有一股力在拽他,他动作一顿,忍不住往床榻上看去。
为了探少年体内灵流是否紊乱而牵住的手,竟是到现在还没松开。
段韶风淡淡瞥他一眼,骨节分明的手不动声色地用力,握地更紧了。
琴寂解释:“小师兄,我是去为宋欺霜送客的。”
“这我的峰,你去送什么客?不许去。”
好生霸道呐。琴寂啧啧。
“那你作为主人,你去送好了。”
段韶风奇怪地看向他:“凭什么我去?他不请自来,让他滚。”
宋欺霜:“你——”
“好了,打住!”琴寂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接任和事佬的职位。此刻右手还被床上这疑似闹别扭的人紧紧攥着,遂用左手揉了揉侍童的脑壳,温声道,“小侍童,你去为宋师兄送客吧。”
侧首又道:“宋师兄,真是对不住,下次有机会再郑重赔礼道歉。”
段韶风耸肩冷笑:“看玩笑。”
不可能有机会的。
琴寂:“……”
你看嘛,这我能咋办嘛。
我就是替我家别扭到死的小孩擦屁股的沧桑老父亲。
你是别人家的小孩,你乖巧懂事,没有我你也可以乖乖找到回家路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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