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侍童送宋欺霜出了雅室,等门正式关上的那一刻,段韶风眼里的敌意才彻底淡了下去,整个人也随之放松。

    琴寂瞥到他领口处有些许血迹,沉默一瞬,取过搁在床头柜上的木梳和藏蓝色发带递过去。

    “先束一下发,再找件衣裳换上。仪态不端就去见你师叔,他一个不高兴或许又会罚你。”

    本想要接过,听到后面那句话又倏地顿住,而后厌恶地偏头啧了声。

    ……上次还真是因为所谓的“仪态不端,衣冠不整”,被罚跪了一个雪夜。

    想到这,段韶风眼神干干冷冷一片恨。

    琴寂权当做没看见,声音温煦催促道:“快点吧,正好可以将心法的事同你师叔说说,他就算再没道理,也分得清孰轻孰重。”

    段韶风并不说话。好久,他才低声道:“你帮我。”

    敢情你还是名残疾。

    琴寂刚想说你几个时辰前的药都不愿让我来帮忙,这会儿自己动手绑个头发都不行了?又想起今天这小崽子是真的多灾多难。上午被鞭子抽开瓢,下午被化神境修士压吐血。

    罢了。

    琴寂微微弯身,半无奈半怜悯地撩起那如瀑柔顺的长发……

    *

    铜镜前,一个歪歪扭扭的半马尾横在侧边。

    段韶风:送葬脸

    琴寂则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他觉得这样看起来萌萌的。绝对不是他从没给人束过头发,不会束的缘故。

    与人行到濯涟峰下,听着水流潺潺,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不是多远的路,二人却都心照不宣地走得很慢。

    没有人说话。

    他这一去,云呈离多半会因为走火入魔一事,命他静心打坐,闭关修炼,虽然这可能并没有什么用。至于闭关多久,短则几个月,长则到一年多后的秘境开启,皆有可能。

    直到下坡路过洛水峰,琴寂忽然驻足,头顶日光正盛,他掀眸,段韶风已经与他有一段距离,金色的阳光洒在藏青蓝袍上,如梦如幻的模样犹若初见。

    他依旧在走。

    温热的风拂过眼前。

    然后琴寂看到对方停了脚步,扯下那绑的歪扭的发带,侧过身,如梦如幻就洒进了那双深黑的瞳仁里。

    段韶风就用这样的眼睛看着他,给他一种深情的错觉。

    其实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们的感情还没有那样深厚。

    不知对视了多久,也许是弹指一瞬间,也许有一甲子的光阴,也许要更久更久。

    忽然看到对方薄而分明的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听不见,但应该是在跟他告别。

    琴寂弯了弯眉眼,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

    他没什么耐心地想:希望下次见面,我就能顺利地把你拿下了。

    “咦,琴师弟你可算回来了,你之前都去哪了,我都一天没……”李曜路过注意到他,话随着更远处那一抹背影戛然而止,然后诶凑着青年疑惑道,“那不是……小师兄?”

    李曜眯眼看了会儿,得出结论:“果然是小师兄,他送你回来的?先前濯涟峰结界破了,吓得我还以为魔族入侵,后来才知道是宗主去的濯涟峰,你们俩……不会一直在一起吧?”

    人已经走远了。琴寂摸了摸鼻子:“发生了一点事,比较复杂。”

    眼看李曜又要说什么,琴寂动作很快,破天荒地主动搭上他肩膀,把李曜惊的愣了愣。

    青年清润如雪的面庞离得他很近,身上亦有股淡淡的香气。

    要知道,李曜与他相识了三个多月,连手都没碰过一下,冷不丁被勾肩搭背,脸都充了血。

    他结结巴巴道:“琴……琴师弟,你别这样,我……我喜欢女子的。”

    琴寂愣了一下。

    旋即笑起来,吐气如兰:“那你脸红什么呀?”

    隐约觉得李曜这傻崽没有以前那么直男了。

    直男的正常反应都是反勾他的肩,对他说好兄弟一起走,然后一个劲儿的憨笑,憨得没心没肺。

    琴寂眼瞳眯了眯,心思一动,问:“你觉得我跟小师兄看起来谁强势?”

    “啊?谁强势?”猝不及防一问,李曜一呆,然后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青年,郑重道,“小师弟和师弟长得都很好看,个子也都差不多,都是大长腿……不过强势的话,应该是小师兄更强势点吧。”

    琴寂:“为什么?”

    “你们是不一样的好看,小师兄是锋芒毕露的美,笑与不笑气质都很尖锐得扎人,当然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更难亲近。”李曜道,“你就不一样啦,泠泠如君子。”

    “看着更好相处点。”

    琴寂挑眉长哼了一声,抬眼思考:“是吗,我还以为我更适合做……”

    “更适合做什么?”

    做1。

    但琴寂没有说出来。

    仔细想想,根本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他不喜欢段韶风,也不会喜欢别人。他不是不懂感情,只是天性冷情如同朽木,不会开花和动心。既然不会动心,床笫之事便绝无可能。

    一切只是为莫名其妙的白月光任务而已。

    琴寂垂目。

    依稀能从记忆里搜出一块模糊不清的身影。

    那身影看不清脸,只能看到玄衣墨发,应是位相当俊美的青年。

    那青年问他:“师尊,您真不是修无情道的吗?”

    “不是。”

    “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

    “因为你看都不曾多看我一眼。我以为你是块木头,朽木,亦或者铁树,不会开花……但后来想,哪有那么温柔爱笑的铁树呢。我喜欢你四百年之久,以为可以一直压在心底默默喜欢。”

    看不清的脸青年一顿,然后露出个苦涩嘲讽的笑来。

    “但原来这你都不允许。”

    很直白。

    琴寂莫名压抑地脊背发凉。李曜见他状态不对,伸手在他面前来回挥动,喊他的名字:“琴师弟……琴倚之,琴倚之!你怎么了啊?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没事,突然有点胸闷。”

    琴寂舒了口气,李曜的一句“没事吧”和再多的追问皆得不到回应。眼见着青年就要走远,也闭嘴,提脚追上去。

    *

    之后的很久,记起今日所想之事,琴寂才发现,原来上辈子欠下的感情,这辈子原来也能补偿回来。

    补偿给他和他。

    *

    二十一月后。

    卯时,一阵高亢的鸡叫划破主峰——

    床榻上的青年纹丝不动地趴着,脸埋进臂弯,白织如锦的雪发淌到床沿垂下,发尾一撮猫毛儿似的微微翘起,白羊脂般的裸足从被褥底下伸出一截。细致动人,令人垂涎。

    俨然一幅沉睡的美人图。

    一炷香过去了。

    两炷香过去了。

    ……

    “琴倚之!”

    林红深“哐”地夺门而入,一眼望见床上大有睡到天昏地暗之势的青年,火气又窜上来,冲过去扯起被子就是一扔。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他恨铁不成钢道,“都主峰弟子了,能不能严谨点对待自己,至少也得遵守主峰的规矩?!”

    话音刚落,背对着林红深的青年悄然翻了个身。

    睁眼,一双眸子雾腾腾的,嗓音也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是长老你亲自过来帮我换衣裳,还是让我多睡五分钟,自己下床换。”

    “选一个。”

    青年声线不比平时清越,多了点慵懒黏糊的味道。

    因着姿容过于惊艳,饶是再正常不过的睡姿,一旦与床榻沾染上关系,也使他整个人瞧上去欲的勾人。

    勾人的要命。

    林红深道:“……你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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