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清早的虫泣鸟叫穿过虚掩的窗户,传进床上青年的耳朵里。
床上的人皱着眉,长睫颤动,似乎挣扎着不愿意睁眼,蓬松飞翘的头发下,露出一张干净而稚气的脸,软乎乎的脸颊肉贴着枕头,像一只蜷缩在被子里的猫。
“他好像要醒了。”隐隐若若的声音从窗台的方向传来。
“不可能,昨天晚上那么激烈,这个小美人肯定要睡到日上三竿!”
“不是吧阿sir,真有妖觉得这个人类在和我们大哥一夜缠绵灵肉合一以后还能在清晨六点从床上一跃而起健步如飞呢?”
屋内窸窣作响,生物钟准时响起,意识逐渐回笼的应棠闭着眼,感受到裸露的小臂上锦被柔软丝滑的触感,迟钝地察觉到这里不是他生活了二十年潮湿狭小的卧室,身下的床榻像一朵绵软的云,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让人沉迷着不想离开。
“他好像真的要醒了,天呐,老大是不是不行啊!”
“一派胡言,大哥一夜七次郎,小美人必不可能醒。”
“算上小美人昏过去之后大哥去浴室那次,一夜八次郎了吧?
“天,你们说的是真的吗?为什么昨晚不叫醒我?”
“哇哦,就算大哥素了六千年,一朝开荤也不用这么凶残叭,拜托,小美人他只是一个柔弱的人类诶!”
……
这都什么和什么……
应棠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捏了捏眉心,一只手撑着勉强坐了起来,躺着还没觉得怎么,一起身他才发觉自己四肢无力,腰部还隐隐地酸软着,应棠呆滞片刻,昨晚的记忆尽数涌入脑海中。
男人的手指修长温凉,长着一层细茧的虎口轻轻捏住他的后颈,撩开领口的衣衫,掌心的温度细细地包裹他,温柔得像在摩挲细腻名贵的瓷器,他因为半妖生长痛而蜷缩的身体在男人的怀里渐渐抻直成一条细白的线。
月光像烟灰一样,和男人身上的草木香一起掉在他身上,对方耐心十足,借着月色,手指安抚性地从后颈划到脊背,像在给小动物顺毛。
记忆回涌,应棠呆滞片刻,双手捂住脸,耳根骤然间通红。
昨日是十五,自从他成年后,每月十五都是半妖的高热期,全身陷入骨骼重塑般的疼痛,像生病的幼崽需要照顾,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和蓬松的尾巴也藏不住了,冒出来摇摇晃晃,渴求别人的亲昵抚摸。
就跟家里的小狗撒娇似的,希望主人能抱抱它,再摸摸它泛红的耳朵,从上到下给它顺顺毛。
他是应家名不正言不顺的少爷,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管他,也幸好应家不看重他,他自从年幼时发现自己与旁人的不同之后,小心翼翼地将狐狸耳朵捂好,提心吊胆地过了二十年。
成年后每到高热期他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苦熬,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上下被碾碎了一遍。
直到昨晚,他被气息清爽好闻的男人抱在怀里,应棠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瞧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抚过自己掐出血痕的手心,他精神恍惚,只觉得这手真好看,指节线条流畅修长,应棠本能地用脑袋去蹭他的手,感觉自己变回一只柔软的小狐狸,想要蹭进他的掌心里,贴上他温热的胸膛,努力去填满自己和他身体间的每一条缝隙。
应棠动来动去,身体重心不稳地滑向一侧,只听见那人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像天边飘渺的一朵云,让人想抓也抓不住。
应棠以为他要像流云一样飘走了,那人却又俯身将应棠捞起来,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清爽的气息暖融融地钻进他的耳廓,任由他像小猫见了猫薄荷一样醺醺然地蹭来蹭去。
应棠软乎乎的脸颊肉贴在他左胸上,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他从来没有拥有过这样温柔可靠的拥抱,原本锁在牙关里的喘息也忍不住释放出来,漫长的半妖生长痛仿佛不再那么难熬。
应棠愣怔着坐在床上,想起昨晚,脸上一红,周遭的一切都很陌生,床上还有记忆中那人身上好闻的草木气息,应棠环顾四周,却没瞧见他的踪影。
卧室是很古朴典雅的中式设计,木质的大床意外的很软,床旁的柜子上稍显散乱地放着几本书,顺着照进来的阳光,他看见一扇明亮的木窗,窗台上疏疏朗朗地摆放着一些绿植。
应棠猫一样圆的眼睛眯起,逆着光看清楚了窗台的绿植,椭圆形叶片的墨绿色仙人掌,站得笔直,大叶片两侧伸出一双“小手”,显得滑稽又憨厚,旁边是一朵金黄的向日葵,像个小姑娘般灿烂地对他笑,还有一株枝叶轻盈碧绿的植物,他看不出来是什么。
但他总觉得哪里有点古怪。
这向日葵不向着太阳就算了,怎么大白天的还逆着光朝他开花呢?
窗外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好像突然激动起来。
“嗯?他居然真的醒了,还起来了,怎么回事,难道我们昨晚上了假车!”
“脸红了脸红了,我不信,我一定搞到真的了。”
“怎么可能是假车,昨晚我们听得一清二楚,大哥开了个阵法,却忘记屏蔽声音了,嗯……啊……哈……啊!小美人就是这样叫的,听得妖家脸都红了。”
细小的声音有模有样地学着他昨晚的喘息,应棠面无波澜地听着,眉梢微挑。
他视线左右游移,逐渐聚焦在窗台那几个花盆上。
忽然听见一个有些娇气的清脆少年音,甜甜脆脆的,像是耗尽了体力,喘着气道:“他真有海螺写的同人里那么好看吗,快让让,人家爬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爬上来,让我看看。”
平静无风,黄灿灿的葵花却像是被风吹动,朝旁边侧身,像是刻意腾出位置,一朵开得正好玫瑰花从窗外颤巍巍地探进来。
他听见一声奶声奶气的嗤笑,像小宝宝的奶音,说话却阴阳怪气:“海螺写的同人文你也信,他文里不是还写大哥左手掌握全球经济命脉,右手拥抱这位绝世小美人吗?”
玫瑰花枝软软地靠在向日葵的花盆一侧,应棠感觉到它在打量自己,抿了抿唇,装作出神盯着窗外的样子,竖起耳朵听它们说话。
“皮肤雪白得像公主,拜托,皮肤血红,像我这样美的才配当公主好吗?”
“腰身纤细不盈一握,”小指粗细的玫瑰花茎晃动着:“嚯,有我腰细吗?”
“屁股翘好生养?哎,像我们这种高贵的植物系,都是一茬一茬的生,难产不存在的。”
文弱的声音从花盆角落的海螺里传来:“玫子,不要当众朗诵我写的东西好不好。”
“都说了叫我全名——香奈儿·Rose。”
向日葵摆摆叶子给自己扇风:“都一样啦。”
“不一样好吗,人家很高级的,你这一说像从巴黎Champs El y s ees山路十八弯拐进了山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应棠忍住笑意,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能听懂一些植物或者动物的声音,但是极少数,这么多年他遇见过有灵智的植物,只有自家院子角落里那株含羞草,和大学里有几百年树龄的樟树。
他从小没人管教,没有人教导他怎么为人,更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当妖,他对妖怪们那一点少之又少的了解,都是从家里那株暴躁易怒的含羞草嘴里得知的。
每当遇见开了灵智的小妖怪,他总觉得很亲切,像找到了归属感。
他起身下床,朝窗边走,饶有兴致地听着小妖怪们絮絮叨叨八卦,视线锁定那株小嘴叭叭的红玫瑰,伸手捏住它绸缎般的花瓣。
“天呐!夭寿啦!有人要辣手摧花啦!我还怀着孩子呢,别碰我啊啊啊啊!我的孩子,我的宝宝,我只是个怀胎三周的可怜母亲,弱势群体!”
清脆的少年音叫喊着自己是个怀孕的妈妈,应棠没想到它反应这么激烈,愣了一下,晃动的的花枝便不小心将花刺扎进他指腹里,轻微的刺痛传来,应棠松开手,玫瑰花迅速躲在仙人掌身后,露出半片花瓣,仿佛在小心地观察他的反应。
应棠收回手,听见小妖怪们哈哈大笑的声音,热闹却不觉得吵闹,看向怯生生躲在仙人掌后面的半朵玫瑰。
“孩子的父亲是仙人掌吗?”
玫瑰羞涩一笑:“我们花妖都是自花授粉的啦。”
言罢它晃了晃花身,让应棠瞧见花朵下面膨大的茎,像怀胎时微微鼓起的小腹。
玫瑰得瑟完,才发现房间里一片死寂,原本喧喧嚷嚷的小伙伴们全都噤声。
向日葵吓得脸上的瓜子吧唧一声掉在地上,厚实的仙人掌如同一只刺猬,全身尖锐的刺紧绷着竖起,汗液般的水滴从仙人掌深绿色的叶尖缓慢滴落。
吓得仙人掌都出水了。
“你,你……你听得见我说话?”
原本仗着应棠听不见他们说话,在八卦对象本人面前肆无忌惮开车,甚至大声朗读昨晚激情产出同人文《霸道总裁谢寻与小娇妻》的小妖怪们,被当事人现场抓包,紧张兮兮地龟缩起来,一声不吭装乖。
应棠没回答,弯着眼笑,他只穿了件白衬衫,映着亮光透出纤薄柔软的身形,眼睛极亮,露出几分蓬勃舒展的少年意气,眼尾细而斜长,微微上挑,活生生像只成了精的狐狸。
还没害过人的那种。
应棠感觉仿佛有几双圆溜溜的小眼睛盯着他看,他问道:“你们大哥……叫什么名字?”
“不是吧,难道是一夜情?连名字都不知道。”
“对啊,万一怀孕了怎么办,没想到谢寻这么不负责任!”
“不是。”应棠顿了一下,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碰见了一些事情,他只是收留我一晚,昨晚……昨晚是在帮我治病。”
谢寻……应棠在脑海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
昨天被应家那一帮子人恭恭敬敬围着的人就是谢家那个谢寻?
谢寻这个名字,他多少有些耳闻,这人前些年突然上位成为谢家掌权人,传言他铁血手腕,心狠手辣,一上任就把谢氏从上到下整肃得干干净净,凛如霜雪,不近人情。
应棠一时之间难以将谢寻这个名字,和家里养着一堆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的小妖怪们,在他心里像充满爱心的宠物店老板一样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应棠低头看见掌心里昨日被自己掐出来深深的红痕,现在已经消散的几乎看不见了,白皙手掌中央只留下一抹暧昧的红晕,仿佛还残存着谢寻身上清朗的气息。
他忍不住往窗外望了望,小妖怪们见他好说话,怂了几分钟,又七嘴八舌地活跃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大哥怎么泡到你的?”
“叫我应棠就好,回应的应,棠梨的棠。”他回答道,又解释了一遍:“我和他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向日葵挥舞着两片叶子:“没关系,可以考虑一下呢!我们大哥人帅多金,是亿万小妖的梦中情人,很受欢迎哒!”
应棠笑了笑,他瞳色浅淡,映着太阳,像碎玉泻出的流光,他思索片刻,试探性地问道:“你们为什么叫他大哥?”
向日葵欢乐地答道:“因为我们是他的小弟,所以他是我们的大哥呀!”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应棠失笑:“那他去哪了?”
“早上有事出门了,应该很快就回来啦。”
手机还残存着一点电量,应棠打开手机想看看时间,才发现几年难得搭理他一次的亲妈,居然屈尊降贵地发来一条短信,隔着屏幕应棠都能感受到应曼文高贵而假惺惺的姿态。
“小棠,听说谢总昨天把你抱回去的?好好和谢总相处,他应该很喜欢你,家就不用回了,行李我会让人送过来。”
应棠心里暗骂一句,干脆利落地把她拉黑。
应家虽然远远比不上谢氏,但也还算显贵,她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小姐,怎么比自己这个没家教的还不知廉耻,张口就像在教导儿子怎么卖身。
应棠回想着昨晚种种,总觉得这样的话放在谢寻身上太过龌龊。
昨天谢寻摸摸他的头,给他拍背顺毛,没有任何越界的举动,倒是他神智不清,窝在人家怀里蹭来蹭去,应棠记得他口渴了甚至用干燥的唇去贴着谢寻的下颌不住地摩擦,想一想他脑袋都要羞耻得爆炸,而谢寻只是捏住他的后颈,给他喂了一杯甜润润的水。
如干涸的土地忽降甘霖,应棠咂巴一下嘴,还在回味那杯水的滋味。
传闻果然不可信,谢寻虽然神秘莫测,但人帅心善,收留了那么多小妖怪,昨天大概是看他可怜,像抱街边小狗似的把他抱回家,还替他安抚半妖的生长痛。
这和胸前红领巾格外鲜艳的少先队员扶老奶奶过马路是一个性质,他怎么能讹人呢?
他亲妈倒还替他自恋起来了,好像谢寻有多喜欢他,说得像人家给自己捡了个老婆回家。
那谢寻这老婆捡的还挺像做慈善的。
大佬找老婆哪有这么随便的?
不过这个大佬身上的味道真的太好闻了,怀抱蹭起来也好舒服……
折磨了他两年多的半妖高热期,昨晚竟然安顺平和地度过了。
应棠叹了口气,可惜以后蹭不到了。
“嗷呜,您有一封新的来信。”窗边的小妖怪们又开始叽叽喳喳。
“棠棠,快抬头!”
应棠抬眼,看见一只千纸鹤晃晃悠悠地从窗户外面飞进来,扑扇着翅膀,在应棠面前停留片刻,像是认准了他,啪叽一下砸落进他掌心里。
应棠觉得新奇,隐隐看见纸上的字迹,小心地将千纸鹤展开,纸上字迹挺拔,笔意连贯。
字如其人,萧萧肃肃,清俊如松。
“洗漱了吗,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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