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地之事, 各诸侯将相不满意的要比满意的多得多。
人最难得的便是知道知足,你若是绝对的按功劳大小分,那自认与你关系亲密的人会怨你不近人情;若你按亲疏远近分,那又定会被人暗恨处事不公。
两者之间, 论功行赏的弊端要小得多, 但如何“论”又难免带入主观看法, 所以分蛋糕的人的偏好喜恶至关重要。
人都是拿着自己的东西,又盯着别人怀里的东西, 而且越看越觉得别人的好,觉得自己吃了亏,所以他们会不满, 然后将对自己所得的不满解读为项羽的偏颇不公, 进而对他心生怨恨。
更何况项羽本身的封赏安排也算不得公正,又有一个负约的污点在那里摆着, 证明他德行有缺, 于是乎, 他们更有理由怀疑他刻薄亏待了自己。
如今项羽势大,他们敢怒不敢言,但怨恨已经埋下, 只要有机会,他们必定会想要为自己求得“公平”,而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的田荣只怕一回到属地便会采取行动。
由今日之事,便可预见来日项羽四面临敌的处境了。
周宁见各诸侯将相终于勉强议定,便起身随众人往外走, 而项羽和范增则还要去商议处理一些后续细节。
殿外, 周宁带着喜形于色的彭越和望直接走到当值的韩信面前, 笑道“今日分地封王, 我分得了上郡和九原,过两日便要启程就国了。”
韩信一愣,抿唇低头,半晌,只低声道了一句,“恭喜老师。”
完了宿主,他好像不想和你一起去呀系统弱弱的道,而后又生气的为周宁抱起不平来,真是没良心,不说你们之间师徒的情谊,只他吃不上饭的时候,宿主养了他五六年呢
周宁笑了笑,她并不奇怪韩信会拒绝。
她是他的老师,是他的恩人,但同样也是他的压力所在,她一直以来光芒太盛,所以越发显得他庸俗普通,刚到吴中县与项家人相交时,那群贵族出身的天之骄子虽未明言,但言谈举止间也隐隐流露出觉得他不配做她徒弟的轻视。
时至今日,两人的身份地位越发悬殊,她已经南面称孤、划地为王,而他还是一帐前郎中,做着警卫侍从的工作,想必他私底下遭了不少议论,也积攒了不少苦闷,所以他迫切的想要做出一番成就给她看,给世人看,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才能,也证明她的眼光,她没有看错人,而他值得。
如此,他若是同她一道去上郡,那即便他日后得以封王拜相,人们也会说他是沾了她这个老师的光,这是韩信不能接受的。
想来他已经打算去投奔刘季了,毕竟别人不知,她却知道他和萧何私交甚好。
她不会阻拦他投奔刘季,毕竟没有了韩信,刘季够呛能顺利东出,她也不好坐山观虎斗了,只是不能叫他过于感念刘季的知遇之恩,至少不能越过她和他的师徒情分。
他不是没有良心,周宁缓声说道,所以后来项羽和刘季同时争取拉拢他时,他选择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刘季,周宁淡声笑道,你没见他此时正内疚着吗
他有良心,知道感恩,所以当能报而不能报时会心生内疚,而她明知道他不会愿意同她一起去上郡,还故意这么暗示,便是有意要叫他生出愧疚之心。
现在他拒绝了她,她对他的师恩养恩有多重,他心中的愧疚便有多深,那愧疚会如荆棘缠绕着他心脏,她越是表现得温和不计较,那荆棘就会收得越近、扎得越深。
而且,现在已经拒绝了一次,或是愧疚的滋味难受,或是出于补偿心理,他很难再拒绝她第二次,所以下一次她的要求便是过分些,他也是能接受的不是吗。
周宁笑道“你别心思太重,你一直是让我骄傲的弟子,无论我在哪一处,你在哪一处。”
突然被周宁言中心事,韩信眼眶酸涩、心中酸软,掌心的结痂再次被抠破,然而他的嘴唇嗫嚅片刻却还是说不出随她去上郡的话来,老师知他懂他,可他还是想要完完全全靠自己的能力去实现自己的抱负。
周宁笑了笑,直言了他的心事,又直言他如今的处境,“项羽也是天生的将才,你在他手下,不容易出头。”
同样是前者光芒太盛,但项羽和韩信还多了一处属性相似的问题,老大自己就是成熟的将领,有自己成熟的作战思维,又怎么会听取采用另一套与他风格不同的战略思维呢。
所以后来的曹咎经不起对方激将,不顾项羽的命令开城迎敌,导致成皋失陷,大量物资为汉军所得,也未必没有被项羽的光芒压制太过的原因。
曹咎对项羽的忠心是不容置疑的,但人这一生,除了满足吃穿二事,追求地位、财富、权势外,同样也需要成就感,需要自我实现,这是最高层次的需求,一般人是由低到高、次第追求,但韩信,他是连吃穿都不能保证时,便渴求着自我实现,这几乎是他用全部生命力追求的执念了,所以可想而知,这样的他在项羽的光芒下过得会有多么痛苦压抑。
一个“也”字,叫韩信眼窝一阵酸软,他微微低头掩饰自己的情绪。
从两人第一次见面,老师便告诉他,他有才能,如今更是将权势如日中天的项羽与他并举,告诉他,他也是天生的将才。
韩信心中又愧疚又感动。
周宁又道“三年灭秦,旁的诸侯王都已经有了自己信重的文臣武将,你突然从项羽这处脱离前去投奔,只怕他们既不放心,也不会重用于你。”
韩信嘴唇动了动,正想说萧何邀他投入刘季麾下之事,便听周宁接着道“武安侯被封为了汉王,他原本就因先入关之事得罪了项羽,处境艰难,如今封得的巴、蜀有又地处偏远,恐怕许多将士士卒们都已心生去意,他那处正是缺人用人之际,或许有机会叫你能一展拳脚。”
所以萧何相邀其实并不是出于对他才能绝对的认可推崇,而只是因为太缺人吗韩信突然庆幸自己方才说话慢了一步,这样难堪的事情他不愿叫一直看好他的老师得知,韩信低郁的抿住自己微颤的唇。
周宁只作未见他的沉郁,笑着建议道“所以汉王那里倒是一个好去处。”
见韩信低头不言,周宁安慰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投奔他,他又是因为什么样的情况接受你,只要你能展示出你的才能,他能给你相应的报酬就行了,不用太在意什么君臣相知。”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韩信喃喃重复了一遍,虽然心情还是低落,但比方才初初意识到萧何的相邀并不纯粹出于慕才要好多了。
周宁笑了笑,好了,知遇之恩变成了无人可用的将就,封侯拜将也成了钱货两讫的交易,在刘季还未施恩前,他便先入为主的有了这样的观念想法,他们往后的君臣情分也极其有限了。
嘱咐他这两日有空闲便来与她说话,往后见面恐不容易后,周宁便与韩信告辞了。
是夜,萧何愁苦的来寻韩信喝酒说话,好好的关中王飞了,还被打发到那么一个犄角旮旯,刘季的火气不小,而刘季的火气不小,他们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所以安抚住刘季后,萧何便来寻韩信说话排解。
韩信愣了愣,倒是去了,只心情却没有以往同萧何小聚的轻松愉悦,听到萧何夸赞他时,也没有以往的感激触动,而等萧何再次开口邀请他投入刘季麾下时,他爽快的应下了,只不过要等他老师就国之后。
他到底是周宁的弟子,哪怕许多人都觉得他不配,但也抹不掉这层关系,所以此时他弃项羽而就刘季,难免会叫人多想。
而萧何也怕又惹项羽不悦而叫刘季无法脱身,自然不无赞同。
次日新鲜出炉的十八路诸侯王谈妥的、或是知道无法再谈的陆续准备就国,而不甘心的则继续扯皮运作,项羽这阵子很忙,但知道周宁过两日便出发后,即便每日再忙,项羽也要抽出时间过来看周宁,随之而来的还有秦皇宫里的各种宝贝。
项羽爱人极挚烈,爱欲生恨欲死说的便是这样的人,他爱她,所以恨不得把全天下的珍宝都送到她面前。
“马车不够用,还得再准备些运载的马车。”喜拿着账簿,揉了揉眉心,既高兴又苦恼,高兴于意外之财,苦恼于都是些笨重的珍贵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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