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城比之春溪镇要大了许多,陆阮边吃着糖边挽着小哑巴的手,“听说晚上会有杂耍团来在广场上表演。”
小哑巴带着她先去找家客栈,安排今夜住的地方,歪歪头,用眼神示意:想去看?
陆阮笑眯了眼点头。现在小哑巴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她就能猜到他什么意思了。
小哑巴摸摸她的头,无奈点头。
小哑巴先去开房,陆阮吃完糖果走到街角去扔垃圾,转身的时候陆阮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浑身透骨冰凉。
对面的黑衣人微微抬起斗笠,露出一双鹰隼一般凌厉的眼睛,然后压下斗笠,消失在她眼前。
陆阮忙追上去,走近了一间茶馆的包厢,房间里空无一人,陆阮刚要转身离开,房门却被关住了,她看着眼前的人,浑身僵硬。
“小姐。”黑衣人声音低沉,一声低唤把陆阮的心脏都吓得颤栗了。
她攥紧拳头,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坐到一旁的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灌了一口,稳住声音,“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小姐天资聪颖,画技高超。”
陆阮听见这话,唇瓣微颤,嗤笑一声。
天资聪颖?画技高超?这就是在赤/裸裸地嘲笑她,她的绘画还是夫人亲手教的,她喜欢画什么,会画什么,全是她一手教会的。
她当初怎么能掉以轻心,以为不过是几张画纸,几件衣服就无碍呢,熟悉她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东西都是出自她手。
“你来这里做什么?”陆阮心尖都在发颤,如果是陆寻出手要把她带回去,那她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夫人很想你。”陆寻嗓音沉静,陈述着事实。
他奉命陆庭之命前往边境秘密寻找消失的太子,可不久前不少新衣风靡到了历州,陆夫人一瞧便知道是小姐的手笔,通过运输商队打听到此物来自暮城,命他顺带赶往暮城,一探真假。
陆阮静默了一瞬,旋即轻笑,“我说过了不要找我,除非你们想逼着我死。”
见小姐误会了,陆寻低头解释道:“我来不是带小姐回去的。”
陆阮猛地回头,惊道:“不是带我回去?”
自当年陆阮犯错被赶出陆家,她姨母就一直没有放弃过找她,之前也派过不少人来,不论是威逼还是温情软化,各种手段都用了,现下陆寻却说他不是带她回去的。
“那你为何会来这里?”
陆寻垂眼,“属下无可奉告。”
陆阮眯了一下眼瞧着他,陆寻是陆家府兵首领,会派出他来必然是出了大事,“你不说我也猜得到。”
她站起身,“是因为消失的太子殿下?”
陆寻看向陆阮的目光突然阴狠,很快又垂眸,“小姐慎言。”
不是抓她回去就好,陆阮精神放松了不少。她可没有兴趣挑战铁律,陆阮是已经下线的角色再度回归那不是要了自己的老命。
陆阮唇角微翘,“这件事儿闹到这边陲小镇的人都知道了,看来闹了很大啊,不管找不找得到人姨父都很开心吧?”
她看着眼前陆寻不敢回答的恭顺模样,不由得勾唇,开始嘴欠,“姨父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你,看来你还挺有用嘛。”
谁让当初陆寻把她赶出府的时候手脚那么重,本以为这辈子报不了仇了,可现在陆寻又碍于小姨的命令来寻她,她要是不挤兑两句,多对不起当初受过伤的自己。
陆寻抿唇不说话。
陆阮见他跟块石头一样,没一点儿反应,没意思,她追上来小哑巴也不知道,小哑巴现在肯定在担心她呢,“人你也见过了,我可以走了吧?”
陆寻拦在门口,不知桌上何时变出纸笔,“还请小姐留下书信,向夫人报个平安。”
陆阮颤了一下眼,“不必了,一个给家族蒙羞的人没有必要挂念,既然选择了消失就应该消失得一干二净,不要再以任何形式出现。你既然已经见到了我,由你汇报的消息,小姨会信的。”
她做的那些事情已经连累江柔儿在陆府遭人白眼了,要是让陆家人知道小姨还来找她只会活得更艰难。
陆阮想起那个柔柔弱弱、总是温吞让步被人欺负的人,没有她的消息是对江柔儿最好的保护。
陆寻剑眉微拧,“小姐……”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会离开这里,再不会画画制衣,下一次你就没那么好找到我了。”
她打开房门,右脚就要踏出房门的时候,突然顿住,“有一句话你可以带给她。”
陆寻望着她瘦削的背影,“什么?”
“我已经找到喜欢的人了,或许不久以后就会成亲,再没有惦记那个人,叫她……不要担心。”
陆寻看着消失在眼前的女子,简直与当初的愚笨痴缠仿佛不是同一个人。身为陆家的府兵,他不会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只是想不到当初仗着容貌在陆家作威作福,勾搭继兄、品德败坏的人,如今竟是沉稳从容,放下了执念。
陆寻抿了抿唇,这下夫人应该放心了吧。
陆阮从茶馆出来的时候,望着余晖,眼前浮现的一会儿是那个妇人温声劝诫的模样,一会儿是她被赶出陆府时跪地痛哭哀求的模样。
陆阮整个人有些沉默,要说被赶出陆家之后她最放不下也最对不起的就是江柔儿了。
虽说她们不是真正的亲人,可是这些年江柔儿是真的对她好。她如今是下线了万事大吉,可是对江柔儿来说却是陆阮搅乱了多年的平静生活之后一走了之,只留下了个烂摊子给她。
陆阮眼眶有些湿润,她弄成这样江柔儿还背着陆家人找她,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报江柔儿,无以为报这个词用在她和江柔儿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她抹去眼泪,只希望留下的那句话,能叫她少点担心吧。
等陆阮回到客栈的时候,小哑巴已经急疯了,看见人一把搂在怀中,双目猩红,死死抱着怀里的人。
陆阮被他抱疼了也不吭声,回抱着他,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味道,让人安心。她在心里默念:小哑巴,我们现在可以算是相依为命了。
陆阮消失这么一遭,两个人也没有心情再出去看什么杂耍了。
房间里,陆阮坐在床边,低头看着那个面色铁青不和她说话的人,一抬脚一挑水就直接把洗脚水溅到他身上了。
陆阮有些底气不足地小声道:“你生气了?”
顾执楼不看她,顺势抓着她的脚擦干净水,端起洗脚盆就要出门。陆阮忙抓着他的手臂,“等会儿倒水。”
四目相对,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见陆阮没有放手的意思,顾执楼拗不过她,放下水盆,可不再看她。
陆阮抓紧他的衣袖,怕一松手他就跑了,按着他也坐在床边。
她观察着小哑巴的脸色,低声道:“你不想知道我去哪里了吗?”
小哑巴眼睫微颤,没反应。
他第一次恨自己是个哑巴,还是个残废,陆阮突然消失,可他却连张口大声呼喊的能力都没有,跛着条腿满大街地找,却只能用手瞎比划,没有人看得懂他在说什么,也没有人能帮他找人。
那一瞬间他才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助和无力,他害怕自己弄丢了陆阮再也找不到她了。
陆阮把他的脸掰过来对准自己,柔声道:“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对,事发突然,我冲动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顾执楼看着她面色认真地发誓,“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以后我去干什么一定会告诉你,不会突然消失的。”
顾执楼望着她,比划着手势问:你去干什么了?
陆阮有些不自然地眨了下眼,“我就是……呃,就是突然发现远处有个热闹的卖艺场子去看了看。”
她不想让小哑巴知道陆家的事情,那些过去该被永远尘封。
顾执楼看着她眼里滑过一丝失落,满大街都找了,人家卖艺的还没开张,她哪里看的,可她不说真话他却连大声质问的能耐都没有。
陆阮见他这明显不相信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搞砸了。如果不说真话,小哑巴肯定不会相信,心里要是留下个什么结,那以后相处必然会有隔阂,可是说实话又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见小哑巴又要起身,陆阮忙道:“我遇见了以前的一个朋友,就聊了两句。”
顾执楼盯着她的眼睛,这回她的眼睛不再瑟缩,唇线紧绷,示意她继续。
陆阮一咬牙,“我以前喜欢过一个人,就是那种年少无知时的春心萌动,你应该明白吧?”半真半假,这故事也交代得差不多了。
她解释了顾执楼舒心,可下一句直接叫顾执楼心肌梗塞,什么年少无知时的春心萌动?还他明白?他不明白!
陆阮看着眼前的人脸色变了又变,直接甩袖就走了,这下连洗脚盆都不端了。
陆阮愣怔在原地,嘴里嘟囔道:“那这是不生气了还是更生气了?”
看着地上的一滩水渍,陆阮突然笑了,“吃醋了?”
“哈哈哈——这吃的是百八十年前的老陈醋?”陆阮卷着被子在床上高兴得打滚。
屋顶之上,一个脸上长着颗大痦子的人听见这些话,轻笑出声,“有意思,尊贵的太子殿下居然和陆家的草包大小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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