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四月中旬,大雨来的猝不及防。

    泥土泛起清香,宁管家披着蓑衣迈进门,“小姐,沈族长来了。”

    自沈贞出口击碎沈勉自以为是的骄傲,沈家安生太平不少。一品敬威侯,御赐天子剑,如流水涌来的凤家谢礼,随便挑出一样,就足够震慑世人。

    他还敢来,定是找好了靠山。

    果不其然。

    红衣黑发的小姑娘站出来,“你就是沈贞?”

    沈贞微微一笑,“是啊,我就是。”

    如今的沈家,忌讳麻烦,但真被推到风口浪尖,也不怕事。

    债多了不愁。

    小姑娘从下到上看了几个来回,眼里火星四溅。小皮鞭扎回腰间,“不请我进去坐坐?”

    沈贞摇头,“若你一人,当然可以。”

    沈族长羞愤难当,仗着辈分呵斥道:“沈贞!你出身名门,懂不懂礼法纲常?”

    “懂啊。”她笑里藏刀,“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

    小姑娘被她笑容闪花了眼,疑惑道:“他不是你沈家族长么?依着辈分你喊他堂叔,哪里有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沈贞淡然瞥她一眼,字字生寒,“进我沈家门,他不配。”

    小姑娘扭头道:“听到没有?你连登门都不配,赶紧滚吧。我与姐姐有正事要谈。”

    沈族长被噎的脸皮涨红,杵在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要本姑娘请你走吗?”小姑娘二话不说抽出皮鞭。

    “不敢,不敢!我这就走。”

    “宋勉。”沈贞出声道。

    沈族长一怔,有多久没听到有人喊他本名了。

    诧异抬头,看到的是双冰冷清绝的眼。

    “父亲念你忠厚老实,怜你家破人亡,方赐姓与你。而今忠厚老实不在,你也子孙满堂。往后,还是姓回宋吧。

    给你三天时间,交接好族中庶务,沈家事,没有让外人操心的道理。”

    沈贞盯着他微缩的瞳孔,缓缓笑开:“我,才是沈家名正言顺的掌权人。

    你聪明狡诈善于钻营,落井下石狼心狗肺,我留你一命,无需感激。此后,再不要让我看到你,便是报恩了。你去吧。”

    语毕,看向目瞪口呆的小姑娘,温文尔雅:“来者是客,请。”

    来者是客?

    宁管家憋住笑,大小姐太会埋汰人了。

    不理会宋勉,红衣小姑娘短腿迈开,想了想,冲着沈贞道:“其实你看他不顺眼,可以打他的。”

    别人杀人靠刀,你杀人靠嘴。要我是他,恨不得一头撞死也不受此羞辱。

    友好的递出小皮鞭。

    沈贞和善的冲她笑,婉拒:“不了。”

    顿了顿,补充一句:“浪费上好的皮鞭。”

    你…你想抽死他??

    小姑娘吞吞口水,克制住拔腿就跑的冲动,头也不回往沈家大堂走去。

    身后,沈贞垂眸看向自己干净白嫩的手,想起当年被扫地出门的绝望困境,深呼一口气,压下所有暴戾,面上重新绽开笑。

    沈族长三字,吓唬吓唬不懂事的小可爱还行,吓唬她?

    她当年亲眼目睹此人磕头跪地哀求父亲赐姓。致使她每次想起,最先想到的不是左右逢源的沈家族长,而是趴在地上鼻涕泗流的老可怜。

    人心善变,人性凉薄。

    她不期许有人拿真心交到她手。

    她只恨,隐忍辛劳到头来连阿峥都没护住。

    顾忌什么?有什么好顾忌的?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日子,谁喜欢谁过。

    忠君爱国四字牌匾下,小姑娘老老实实坐在下首位子,心里惴惴,对上沈大姑娘的眼神,有种被亲爹突袭检察课业的错觉。

    怎么想怎么诡异。

    端起茶杯,润润喉,品咂出几分滋味,小姑娘理智回笼慢慢反应过来。

    她这是被杀鸡儆猴了?

    捏了捏袖口,想起此行目的,找回跋扈嚣张的状态,气势不能输!

    一封烫金请柬安静躺在梨木桌。

    “七天后盛京举办荣华小宴,你也来吧。整天闷在家里有什么好?本姑娘带你玩!”

    请柬大气高雅,边角缠绕着繁美花纹,看着眼前倨傲的小可爱,沈贞唇角扬起:“好啊。”

    若不是见过门口那场兵不血刃的碾压,或许小姑娘会信她明媚温柔。

    “四月二十二我在停鹤山庄等你,不见不散。对了,我叫池倾,报我名号在山庄附近所有店铺买东西能打八折。”

    “原来是池家千金。”沈贞恍然。

    池家是父亲生前极为欣赏的世家。

    池家今时荣耀和沈家相似,皆是子弟以血换回。不同的是,自长子池荣战死,池家弃武从文,凭着十年如一日的毅力,哪怕中途转型,照样在盛京稳坐一等世家。

    池倾是池家期盼已久的小女儿。在她上头除了死去的池荣,还有三位兄长。千娇百宠,方成今日性情。

    “说好了,不能失约,否则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撂下狠话,小姑娘风风火火离开,放眼看去,像团燃烧飞跑的小火球。

    “大小姐,要去吗?”

    “为何不去?”

    收好请柬,她笑意漫开。

    以前阿峥总盼她肆意快活,今日见了盛京最爱惹祸的小姑娘,惊觉——

    不声不响乖巧了二十年。

    这样,不好。

    姜成也觉得不好。

    奏折啪的被合上,怒其不争:

    “朕赐她天子剑是让她当缩头乌龟吗!闭门谢客,病好了闷声在家,她不动起来,世人哪晓得皇恩浩荡真正含义?

    御赐天子剑,谁要让她束之高阁?

    榆木脑袋!”

    见他发怒,大太监衡升赶忙从袖口掏出半刻钟前宫人递来的折子。

    压着火气翻开密折,姜成脸色由阴转晴:“池家姑娘这点做的就很好。”

    “怎么还有池家姑娘的事?”

    “自己看!”

    捡起折子,一目十行。

    衡升满脸堆笑,“荣华小宴往年都是三公主举办,贵女云集。沈大姑娘去了,无疑越发添彩。”

    添彩?

    这话说出来衡升自个都不信。

    当年沈自发疯,一道奏折连参朝堂八位重臣。八位重臣牵连多少姻亲世家,沈峥没了,独剩一个沈大姑娘,去了那地,可不得被人咬碎?

    羊入虎口啊。

    只盼着沈大姑娘不怂,要不然,主子又该生气了。

    姜成忽然道:“派人给宋勉递个话,该是沈家的,还回去!”

    “是。”

    从御书房退出去,衡升背脊生寒。

    兔死狗烹,一点没错。

    当年如何纵容宋勉行事,今时,便要人加倍还回来。

    沈家功高,人都没了,皇上心里的恨还放不下,一把天子剑犹觉不够,盛极而衰,这是…要玩死沈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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