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四月二十二,停鹤山庄,贵女陆续赶来。

    花枝招展,争芳斗艳。从衣服首饰,说到人间四景,从诗词歌赋,论到琴棋书画。

    不知怎的,话题掰扯到沈贞头上。评头论足,从家世说到才能,最后落在年岁。

    “沈大姑娘得有二十了吧,沈家丧事不断,连累她现在都没嫁出去,实在可怜。”

    “嫁出去?不是说招婿么?昨个一头栽在街上,挡了三公主去路结果被当众鞭笞的那个不是她未婚夫?”

    众人捂嘴笑,“沈大姑娘好惨,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放眼盛京敢入赘沈家的就显国公家里那位,烂泥扶不上墙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丰朝民风开放,崇尚晚婚。然而晚婚晚成沈贞这样的,不多。明摆着没人敢娶,何况入赘?

    池倾坐那听了一耳朵,惊奇道:“不是说沈老头拿着鸡毛当令箭,那送上门的赘婿沈大姑娘不认么?她都不认,你们取笑个什么劲?”

    “不认?”王二姑娘顶着张俏脸,冷笑:“她无父无兄,婚姻大事可不得由长辈作主?”

    “长辈?他算得上哪门子长辈?名不正言不顺,借着昔年和沈自交好的情分,沈贞喊他句堂叔给他脸了,还想作主?”

    王二咬牙:“形势比人强!别说仗着什么,沈勉能以外人身份收拢沈家旁支稳坐族长位子,这就是本事。当年沈自让他改姓入了沈家排了辈分。别管她喊不喊堂叔,沈贞终究是晚辈。礼法纲常,她敢硬着脖子犟?”

    池倾心道,那是你没看到昨日沈家门口那阵仗。沈贞一个嫡长女的身份砸下来,差点把沈老头脸皮撕下来!

    闭了嘴,不想再说。

    要不是因着三公主的缘故,谁想来这看王小二得瑟?

    “帖子是你送的,她说了来,对吧?”

    “是呀。”池倾随手捡了块糕点,埋头吃东西。她不想理王小二,爹说过,王家老小一窝蠢蛋。想不被蠢蛋影响,躲得越远越好。

    王二姑娘目露狐疑,“她不会不敢来吧?”

    不敢来?凭沈大姑娘言语杀人的气势,她要不敢来我池字儿倒着写!她算是烦了王小二了,端了盘桂花糕递过去,“吃点?”

    闭上嘴吧,烦死姑奶奶了。

    王二看她一眼,笑笑,扭头和其他小姐妹聊的热火朝天。

    池倾脸色登时沉下来。

    不识抬举。

    看你怎么死!

    王二提议:“不如咱们来打赌,赌沈大姑娘今日敢不敢来。”

    跟着王二打赌的人不少,前来赴宴的,谁没个准备?眨眼彩头堆成座小山。

    “她敢来,这些就送给她了。她不来,咱们就罚阿池作诗,怎么样?”

    池倾抿了口茶水,嗓音清亮,“她不来关我何事?我爹都不敢让我作诗,王二,你胆子不小啊。”

    王二姑娘最讨厌别人喊她王二,尤其是从池倾嘴里喊出来,格外刺耳。

    当她不知道么?她喊王二意思是说她蠢,她喊王小二就是心里看不起她!

    “好啊,你不接受惩罚,那就罚沈大姑娘。咱们这些人辛苦等她,她不来,咱们就找上门,罚她当众弹奏一曲。大家觉得呢?”

    “王姐姐说的好,我同意。”

    “我也同意。”

    “嘻嘻,我赌沈大姑娘不敢来。”

    哪有不问问对方想法按着头来的?池小姑娘多嘴问了句:“你们就不怕把沈贞弄恼了?好歹也是嫡长女,拿她当歌姬使唤,这…有点不妥吧?”

    “你懂什么。”王二姑娘神采飞扬,“要的就是她不痛快!”

    “嫡女?沈家就剩她一人,还分什么嫡不嫡长不长,玩死她才好。”

    “呵呵,池倾,这事你就别管了。”

    “对,池倾,你别管了,看我们怎么教训她!”

    参加荣华小宴的半数是重臣之女,半数里面,有五成同沈家结怨。能当面折辱她,再好不过。

    一时之间,在场之人巴不得沈贞不来。

    有病。

    池倾再受不了这股氛围,“你们聊,我出去看看。”

    “哎?阿池你不和我们玩啊?”

    “不玩不玩。”

    爹不让我和傻子玩。

    区区荣华小宴,非杀人放火,人家为何不敢来?

    池倾快步走出去,刚在山庄门口站定,就看到有人从马车下来,不是沈贞是谁?

    “哼,来了啊。总算没给我丢人。”池倾招手,“走,我带你进去。”

    加把劲,争取坑死王二!

    沈贞跟在她身后,优雅的迈着步子。环顾停鹤山庄,风景无限好,好地方。

    “咦?那个姐姐好漂亮!”白家姑娘从座位站起身,“长的和仙子似的,不行,我得去迎迎。”

    众人取笑她没见过世面,顺着视线望过去,却见池倾挽着人穿过花圃朝这走来。

    “她是谁?”

    王二不悦,长成这样子就该好生在家呆着,贸然跑出来,砸场子么?

    “她……她不会是沈大姑娘吧?”

    咔嚓!

    王二脑子那根弦断开,“她倒敢来?!”

    唇齿间颇有将人生撕的冲动。

    沈自当年得罪人太狠,王家因他折了不少子弟。

    此乃血仇,无解。

    在座的都是十七八岁的姑娘,沈贞踏进去顿显鹤立鸡群。

    姑娘家要美的年纪,她容色极好,照面拉了波仇恨。

    池倾指着桌上那堆金山,“看到没有,刚才她们打赌,赌你不敢来,你人来了,那堆东西就是你的。走的时候别忘了拿。”

    “打赌?”

    “嗯呀,幸亏你今天来了,你要没来,不仅三公主不饶你,她们还得跑你家罚你当众弹奏一曲。”

    沈贞了然,问:“谁起的头?”

    “王二啊,穿绿衣服那个。”

    王二姑娘肺都要气炸了,“池倾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沈贞笑笑,“你很喜欢打赌?”

    甭管沈贞说什么,干就是了。

    王二轻蔑道:“我不喜欢,不过你要和我打赌我接着就是。赌什么?”

    看她年纪小,沈贞不忍欺负,淡淡道:“十息之内天空落下鸟吧。”

    话说出口,众女一阵鄙夷。来参加荣华小宴的哪个不是奔着高雅?你倒好,上来就鸟不鸟,俗!

    “赌不赌?”

    “怕你不成!”

    反正是要找茬,你主动送上门,甚好!

    距离开宴尚有段时间,王二抬腿迈出去。

    天高云阔。

    别说鸟,毛都没有。

    池倾稀奇道:“十息之内天空真会落下鸟?”

    沈贞莞尔,“不知道。”

    “不知道你也敢赌?”小姑娘瞪大眼,“你知不知道输了会怎样?!”

    王二抢先道:“输了你就给我磕三个响头,见我绕道走!”

    池倾幸灾乐祸,“看,惹恼了王二,她会咬人的。”

    “池倾你给我闭嘴!你想帮她,直说无妨!”

    “嘁,你们打赌,关我何事?”红衣小姑娘退到一旁。

    沈贞道:“我赢了无需你下跪,你站在山庄门口,守一天门好了。”

    “你会赢?哼,浦梅,计时!”

    小丫鬟将沙漏倒扣在那,所有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天,不明白沈贞哪里来的底气。

    哪怕有鸟飞过,你打的下来吗?

    用什么打,你以为你是谁,无敌大将军吗?

    翘首企盼中,一只胖鸟颤巍巍飞来。

    池倾激动疯了,“小姐姐,把它打下来啊!”

    三息已过,沈贞抬手。

    她不是无敌大将军。

    她是将门长女。

    何为将门?

    打鸟?

    小试牛刀尔。

    一墙之隔。

    少年压着喉咙问:“打下来没有?”

    “下来了!下来了!我特意照少爷吩咐,选了只最肥飞最慢的,沈大姑娘好厉害,抬手,我都没看清,鸟就掉下来了!”

    凤律与有荣焉,“让咱们的人盯紧了,今日小宴凡欺负姐姐的,都给我记下来!”

    胖鸟身子歪倒在地,沈贞俯身捞起,递给丫鬟:“没死绝,去包扎一下。”

    池倾彻底看呆了。

    落地不死得是何等精准的掌控?三哥来也不过如此,怪不得爹总念叨沈家……

    可惜了。

    一个沈贞尚且如此,死去的那些沈家儿郎呢?

    王二姑娘呆若木鸡,脑子懵懵的。

    这、这鸟来的太是时候了吧?怎么说打就打下来了?

    “你作弊!”

    沈贞似笑非笑,“鸟是自己飞来的,众目睽睽被我打下来,怎么作弊?”

    “你、你欺负人!”王二姑娘快哭了。

    沈贞柔声道:“多说无益,门口站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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