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泉那次的事情过后,傅新桃没有再见过沈慕。
因着她被劫持多少和沈慕有关系,不必见这个人对她来说反而舒心。
广安伯府迅速出事,在京都引起过一阵骚动。
之后王志泉被流放边关,继续介怀这件事没有太大意义,她也就忘在脑后。
直到此时,沈慕当着她的面背起书,傅新桃的记忆被勾了起来。
她恍然醒悟这个人在做什么。
傅新桃垂眸想一想,复抬眼,好整以暇望向沈慕:“沈公子遇到难处了?”
沈慕愣住:“你怎么……知道?”
傅新桃抿唇轻轻笑了下,没有解释,只道:“有话不妨直说。”
她如此坦然,似乎不计前嫌,沈慕反而犹豫。
其实便是在这几天,傅新桃听闻过英国公府的一些事。
是前来看诊的一位大娘无意间提到的。
会来傅新桃这儿免费看诊的,基本上是普通老百姓,里头不乏有亲戚朋友在京都各个府宅当丫鬟婆子或者小厮仆从的。他们有时候便能晓得些旁人不大清楚的。
不过大多都是些小事琐事。
傅新桃通常听过也就罢了,不怎么往心里去。
英国公府的那一桩,她是从一位有关系亲近的姊妹在英国公府做事的大娘口中听说的。那位大娘说沈家的少夫人生产之后一直卧床不起,且病得越来越严重,底下的人都猜这样迟早要撑不住。
今天沈慕突然出现,又是道歉又是不好开口,只差没把有心事写在脸上。
她既有所耳闻,便免不了会将两件事联系到一处。
傅新桃耐心等待沈慕把话说清楚。
至于沈慕,他今天确实是为他的大嫂前来求医的。
不是在特地寻借口见傅新桃,他是诚心诚意希望傅新桃能帮他的大嫂看病。府里无疑已经请过不少大夫来医治,偏偏越治越严重,他大嫂的病情根本不见好转。
傅新桃虽然也不见得有法子,但他知道,她背后还有一个十分厉害的师傅。
沈慕必须得承认自己有一些小心思。
正因如此,站在她面前,愈觉得无颜见她,愈无法开口。
甚至觉得不如再背一遍《大学》。
“沈公子?”
好半天等不到沈慕出声,又瞧出他想回避,傅新桃不得不问,“怎么了?”
艰难横下心,沈慕鼓起勇气看向傅新桃。
他低声又问一遍:“之前的那件事,傅小姐还生气吗?”
傅新桃笑:“沈公子,你这样问,那么我应该说生气还是不生气?”
“我生气不生气有那么重要吗?”
沈慕立刻犯怂:“对不起……”
“我知道是我不对,也没脸来见你。”他羞愧难当,“但是我没法子。”
傅新桃上下打量沈慕几眼,沉吟中道:“沈公子,那天我说你若有心悔过,不如将四书五经背一背,算是气话,却也不完全是气话。读书到底是件正经事,沈公子愿意好好读书,我便愿意相信你说的后悔是真的。”
他纨绔之名在外不假,但这样的人愿意沉下心背书,足以表明认错的诚意。
傅新桃想看的也无非是他这份诚意。
说到底,她不原谅沈慕又如何?
以英国公府的地位,未必把他们一个小小的傅家放在眼里。
沈慕总不能是怕她报复才跑来又是背书又是求原谅的。
他能放下身段做这些事,说明他没有是非不分,说明他没有那么嚣张傲慢。
亦说明他和王志泉不一样。
今天的沈慕也没有往常那副油腔滑调的嘴脸。
“那件事对我来说已经成为过去,我生气不生气也已经不重要了。”傅新桃说,“倒是沈公子能否从那样一场于我而言的无妄之灾里吃到教训,会更要紧些。”
沈慕至少听懂了傅新桃不怨恨他。
他心头一暖,握拳郑重道:“傅小姐,我已知错,定然好好改过自新!”
傅新桃微笑:“期待沈公子早日脱胎换骨。”眼见沈慕表情有所缓和,不似之前紧绷着,她把话题绕回来,“所以,沈公子现在能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
话说到这一步,沈慕终于对傅新桃坦白,“是我的大嫂近来病得严重。”
沈慕解释的,和傅新桃之前听说的那些大差不差。
他的大嫂不久之前生了个女儿,但身体每况愈下,最近更下不得床。
“瞧过许多大夫、吃得许多药仍不见好转,又越来越严重,我大哥为此日日忧虑。我实在不希望我那刚出生的侄女儿没了亲娘……唯有厚着脸皮来求你。”
“傅小姐,可否随我走一趟英国公府,帮我大嫂瞧一瞧?”
沈慕恳求傅新桃,“这份恩情,我定铭记于心。”
傅新桃想了想问:“沈公子为何这么相信我的医术?”
沈慕被问得一时噤声。
但他知道傅新桃其实十分聪明。
这样的一个聪明人未必觉察不到他的那些小心思。
不敢撒谎和隐瞒,沈慕小声开口:“因为,倘若你和你师傅都没有法子,旁的大夫多半一样要束手无策。假使你愿意救我大嫂,至少还能向你师傅求教。”
傅新桃相信沈慕是诚心诚意了。
否则怎么会连这些心思都一并在她面前和盘托出?
她倒不介意他有这些想法。
毕竟,只要沈慕提,她就会答应,并且她一样存了自己的心思。
三月份的时候,由于沈慕做事全无章法,且不知怎么说动的家中长辈,以致英国公府请动荣王妃上傅家说亲。这么大阵仗也罢,偏偏竟还遭到傅家的拒绝。
哪怕直到今天亦不见英国公府计较这事,却总归给两家的关系埋下隐患。
她若能治好少夫人的病,往日这些自可以被化解。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英国公府都不可能再拿出来针对傅家。
他们若那么做,自然他们不占理。
如果沈慕今天不来找她,她不会巴巴往上凑。
但现下,沈慕已经来找她、已经提出这么一个请求,她便不会错过。
傅新桃问一声春雨什么时辰,得到回答,她方才对沈慕说:“我随你去。”
沈慕顿时大喜过望:“傅小姐,多谢!”
·
沈慕仍是骑马。
他一路跟随在傅新桃的马车左右,送她回过一趟傅家,又送她到英国公府。
马车停在沈家的垂花门外。
傅新桃从马车上下来,春雨帮她背着药箱,从马背上下来的沈慕上前领路。
一行人直奔沈慕大嫂住的院子。
忽然来了不少人,免不了有些动静,传到屋子里的人耳中。
自从大嫂叶氏病得越来越严重,沈珍每日都会抽空过来陪她说说话。
今日也没有例外。
院子里突然变得闹哄哄,无疑打扰叶氏休息,沈珍皱眉望向丫鬟,不悦问:“外边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大动静?”丫鬟快步走出去看一看,回来禀报道,“是六少爷带着傅家的小姐过来了。”
还能是哪个傅家小姐?
沈珍几乎一下子想到傅新桃,她站起身往外走,和进来的沈慕撞了个对脸。
“六哥?”
见沈慕急匆匆的,沈珍喊得他一声,抬眼又瞧见跟在后头的傅新桃。
傅新桃平静与沈珍打了个招呼:“沈小姐。”
沈珍只得颔首道:“傅小姐。”
必定是自己六哥去找傅新桃来给大嫂看病的。这却让沈珍心有不满,平日里其他事情也就罢了,关系到大嫂身体这么大的事,她六哥怎么还是非要去找傅新桃?
沈慕哪里顾得上沈珍心里有什么想法。
他回头看一眼傅新桃:“傅小姐,这边走。”便把人领到里间去了。
叶氏躺在床上,见沈慕进来,想要起身,被制止。
沈慕道:“大嫂别见外,我找了傅家的小娘子来帮你看病,她也是大夫。”
傅新桃和沈珍虽然不相熟,但好歹彼此都晓得这么个人。
眼前这位沈慕的大嫂,她却是第一次见。
此时床上躺着的人脸上不施粉黛,又生病了,看起来颇为憔悴。但即便人在病中,她的目光依旧十分温和,眼角眉梢透着一股温柔,应当是一个性子柔和的人。
除此之外,她明显气力不济,喘气都费劲,莫怪有人觉得她撑不了多久。
傅新桃在床边坐下来:“少夫人,我先帮您诊个脉。”
“谢谢。”
叶氏勉力柔柔一笑,“劳烦小娘子了。”
傅新桃也笑:“不碍事。”
她将脉枕搁好,叶氏便主动将手递过来,之后开始诊脉,房间里逐渐安静。
过得片刻,傅新桃收回手,有些迟疑,同样有些为难。
叶氏的脉象颇为古怪,而且……
傅新桃记得自己曾听她师傅提起,古籍上记载过一位神医帮一位夫人看病,发现那位夫人生病的原因是腹中有死胎未下。这种情况极为稀罕,她师傅也从未遇见过,她更加不敢断言。
“少夫人之前有身孕期间,可有大夫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斟酌过后,傅新桃只这么问得一句。
叶氏说不得太多话,亦无法帮傅新桃回忆太多,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回话的。
那丫鬟问:“不知傅小姐指的是什么?”
“什么都可以。”
傅新桃说,“有印象的,一一说来听一听。”
叶氏的大丫鬟依着她的话努力回想。片刻,她重又开口:“其他的似乎没什么,倒是有个大夫断言我家少夫人怀的是双生胎。但之前少夫人生产,只得一位千金,可见是瞎说。”
傅新桃听言,默了默。
她没有告诉叶氏自己的猜测,单单交代:“我须得先去见我师傅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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