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几点凉风散尽,远处云层似火。

    裴白温顺的站着,衣衫在微风下发出沙沙声响,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不知在想什么。

    云西西深吸一口气,道:“你过来。”

    裴白怔了怔,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了一会儿,识相的蹲下了。

    仰视转为俯视的云西西:……

    这点善解人意瞬间转为了怒火,云西西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拽到面前。

    “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裴白眼巴巴的望她,不吭声。

    云西西瞧着更生气,拽着他的领子猛烈摇了摇,怒道:“你理智一点,清醒一点,世界这么大,你要睁开眼瞧瞧。”

    裴白头发都被她摇乱了,看上去有些炸毛,但那双眼睛却丝毫不慌,他平静的道:“我不。”

    云西西:肺都要气炸了!

    云西西恶狠狠的道:“裴白,这是你自己选的,温柔你不要,你可别怪我无情。”

    裴白眨眨眼:“好的。”

    云西西:……

    云西西觉着裴白真是病的不轻,他这未免受剧情影响太深了吧?她那时候情根深种,虽然也扎心扎肺,但裴白一次都没说过解除婚约,也没明确表示过不喜欢啊。

    裴白这是怎么回事?

    瞧不出她眼中的嫌弃和厌恶么?都这种程度了,为何还执迷不悟?

    想到这里,她努力让眼眸中的情绪更浓烈些,狠狠瞪他。

    片刻后,裴白眼睫微颤,脸颊微红,轻声问:“师尊是……回心转意了么?”

    云西西:……

    这家伙真是又聋又瞎!

    云西西松开他,戳着他的胸膛,道:“裴白,你等着!”

    裴白低眸,温声:“嗯,我会等你的!”

    云西西抓狂:啊!!!

    小少年坐在院落的台阶前,抱着一枚桂花糕,吃的两颊鼓鼓囊囊,像一只仓鼠,他睁着圆不溜丢的黑眼睛,默默望着远处草木掩映的两人。

    看的正认真,兜兜里忽然有什么滚烫发热,他在衣服上擦干净手上的糖粉粒子,从兜兜里将那物取了出来,是一枚漆黑的狼牙。

    他将狼牙握在掌心,片刻后,狼牙上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少主,什么时候回来?】

    小少年眼眸弯成两道月牙。

    【不回来啦。】

    对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片刻后。

    【你他、妈……咳……少主,族里需要你。】

    苍耳笑眯眯。

    【我遇到一个人,说要给我全世界。】

    对面再次陷入了沉默,片刻后。

    【老子真想抽……咳,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

    苍耳顿了顿。

    【这次这个不一样,她是我的光啊。】

    对面非常明显的吐出一口老血。

    【上次那个不是你的命么?你这混蛋……咳……动不动就献上一切的想法是不是太危险了?】

    苍耳默了默,微笑。

    【爱是奉献啊。】

    对方咆哮。

    【你他、妈给我闭……咳……别闹,快回来。】

    苍耳望着远处的云西西,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狼牙。

    【苍涧之,忘了我吧,我要去寻找真爱了,不过,首先,得解决她身边那个混蛋。】

    苍涧之。

    【解决?爱不是奉献么?】

    苍耳将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口中,软糯糯甜滋滋,他微微眯了眼。

    【爱也是摧毁、是独占啊。】

    苍涧之。

    【你别乱来。】

    苍耳笑眯眯。

    【怎么会,我这么甜。】

    苍涧之。

    【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苍耳。

    【不要说脏话。】

    苍涧之。

    【那没有了。】

    苍耳。

    【……】

    那头断了灵路,狼牙彻底失去了光泽,苍耳将狼牙重新塞回兜兜里,望着远处交谈的两人,站起身来。

    小少年不过六七岁,这几日喂的好,眼圆圆,脸颊也微圆,甚为可爱,这时他的身体上忽然浮现出一个瘦高少年的虚影。

    眼眸狭长微红,碎发用骨珠束了个高马尾,蓬松又跳脱,神色放肆张扬,满是少年的无畏锋芒。

    一双毛绒绒的灵动狼耳竖在头顶,朝云西西的方向动了动。

    他裂开嘴角笑笑,露出了尖尖的小狼牙。

    随后虚影消失,高瘦少年消失不见,又变回了懵懂的小男孩,慢悠悠的朝两人处去了。

    云西西和裴白僵着不说话,裴白尚单膝跪着,云西西心头烦闷。

    这时候,忽而传来小孩柔软的奶音。

    “尊上。”

    云西西扭头一看,是小苍耳,这小孩,如今养的水当当,煞是可爱,他走过来,在云西西身前站定,随后摊开掌心,里面搁着一只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

    软糯糯白胖胖,散发着桂花和糖粉的香甜气息。

    云西西的心情便有一些好。

    苍耳将桂花糕递给她,软声道:“尊上不要生气了,吃这个心情就好了。”

    云西西便笑着拍拍他的脑袋,接过那枚糕点,旋即塞进口中,苍耳转过脸,看了看裴白,又看向云西西,欲言又止。

    云西西便问:“怎么了?”

    苍耳犹犹豫豫的不说话。

    云西西道:“没事,你且说。”

    苍耳便鼓起勇气,转向裴白,问:“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尊上?”

    裴白:???

    苍耳认真:“不然你为什么总惹尊上生气?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了?如果、如果你实在心情不好,就骂我吧。”

    裴白:这小混蛋!

    苍耳童言无忌:“像我这么喜欢尊上,每天都想让她开心,一丝丝都不想惹尊上生气呢。”

    裴白:!

    裴白冷漠:“大人的世界你不……”

    云西西恍然大悟:“有道理!”

    裴白崩溃:哪里就有道理了!

    云西西越想越气,最后气呼呼的带着苍耳走了,臭小孩临行前回过头,冲他做了个鬼脸。

    裴白站起身,气到压不住自己的青虹。

    这时温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裴师兄,你没事吧?”

    裴白恢复了冷漠,转头一看,是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云澜,道:“无碍。”

    云澜晃了晃手里的两坛酒,笑着道:“裴师兄,我瞧你心情不好,可愿与我同饮一杯?”

    裴白面无表情的望着她,随后一言不发抬脚离开。

    云澜有些懊恼的咬了咬嘴唇,随后追上来,双手一伸,拦在他面前。

    “裴师兄,尊上说过,要你我交流修炼,你不是要惹她生气吧?”

    裴白一顿。

    “实话说,我也有些魔障在心中,始终堪不破,我师尊同我说,这里有机缘,我才来的,我来之后,感应到这份机缘在你身上。”

    “我也瞧出裴师兄有些魔障,我兴许可以帮上忙,所以,既然我们互相可以破除瓶颈,裴师兄为什么不愿试试呢?”

    “想来尊上也是这个意思,这才要我们交流修炼。”

    裴白冷漠的看着她,道:“你的机缘不在我身上。”

    云澜想,这男人怎么油盐不进,便道:“云尊上遣云子昂来潮汐宗时,带来口讯,说自己要解除婚契,可见她并不在乎你。”

    这话她的确没撒谎,云尊上带来口讯,把情况说的明明白白,还要师尊为自己卜算,来不来自己决定,是师尊说她有大机缘,她才来的。

    “尊上既不在乎你,你又何苦折磨自己?多看看别处,不好么?”

    裴白:“不看。”

    云澜:“……”

    裴白转身离去,走到不远处忽然停了脚步,道:“她既叫你来,定然有她的原因,你回去仔细想想。”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云澜不理解,她满心满眼只有这个男人,哪里能想到其他,一时便愣住了。

    裴白看了她一眼,再次强调道:“我不是你的机缘。”

    天色渐暗,他的面容隐在微凉的暮色里,遥远又冰冷,同崇木崖那日一模一样,好像那些生气与鲜活,都只为一人展露。

    云澜提着酒坛子,悻悻的回了卧房。

    她住的院子是云西西特意嘱咐的,她这两天满脑子都是裴白,这时候才静下来打量,这间卧房她小时候住过,那时候爹娘尚在。

    爹娘皆要强,因着只有她一个女儿,从小便对她严苛要求,无论是提前修行还是学业功课,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稍有松懈便严厉训斥。

    再加上云氏没完没了的内斗,她对这里只有无穷无尽的厌恶和逃离的欲望。

    后来潮汐宗前来点灵,她有幸被选上,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修大道,断尘缘,她变得愈加冷漠,对任何人都情缘浅薄,始终孤身一人。

    后来听说爹娘去世,内心也毫无波澜。

    这次若不是有机缘,她定然不会回来,若不是遇见裴师兄,她亦直接走了。

    如今坐在这里,便断断续续想起小时候的事儿,都是些训斥和眼泪,没什么快乐的回忆。

    果然还是不应该回来吧。

    ·

    云中山有一片墓园,葬着云氏宗族的人,四周山木青翠,青苔爬满墓碑。

    一座墓碑的一侧,盘膝坐着一个白衣少女,她明眸皓齿,巴掌大的小脸漂亮极了,这会儿拎着一坛子酒,轻轻浇在墓前。

    “我把她叫来了,但不能保证她会来这里。”

    “如果这次不来,答应我,不要等了好么?”

    清风掠过,墓前的青草起起伏伏,像是在点头。

    云西西将酒倒进酒杯,举起那杯酒,笑眯眯:“喝了哦。”

    山野风光烂漫,草木发出沙沙之声。

    云西西的身边,隐约有发光的魂体,仔细瞧去,像是两个人的身体轮廓。

    一男一女,男的威武,女的慈祥,两人亦席地坐在云西西对面。

    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时光,魂体变得稀薄而透明。

    正是云家的二爷和他夫人,云西西的养父母。

    发现养父母的魂体尚在,是她拿到遗物之后前来祭拜的事儿,她当时很惊讶,因为没有人的魂体可以存留这么久。

    后来从云子昂那里得知她还有个姐姐,惊讶之余,便采取通灵之术得知了魂体的零碎信息,这才明白了这两人魂体留下来的原因。

    原来两人在生下云澜之后,发现她灵根罕有,为了让她能在云氏立足,同时也因为两人突破瓶颈失败,寿数快用尽,便对她严苛要求,希望她能飞快提升。

    可因为求成心切,导致云澜性格孤僻冷漠,对他们更是厌恶至极,他们也没法子,不能告知她真相,也不想独留下年幼的她在云氏受苦,只得不断的逼迫她前进。

    那一年,潮汐宗来点灵,两人花光所有积蓄,将云澜送上了潮汐宗,只希望她能求得大道,活的自由自在。

    后来两人在府外捡到云西西,原想在寿数用尽前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可惜走的突然,还是将她留在了云府。

    两人去世后,那点魂魄却始终不散,留在了宗祠墓前。

    不舍得走。

    因为想要知道,留下的那个小丫头,活下来没有。

    远走的那个女儿,过的好不好。

    后来那个小丫头被一个仙人带走了,可那个十岁离家的女儿,却再无一丝讯息。

    想要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想要知道她如今出落成何等模样,想要知道她是否有人陪伴。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始终没来看过一眼。

    也许明天会来吧?

    那就再等等,再等一天吧。

    就这样,不知不觉,已等了数个年头。

    云西西饮尽杯中酒,望了望暮色中的远山。

    养父母亦望向远方,这么多年来,每天都失望,从一开始的期待到失望到绝望再到最终归于平淡。

    那……今日能等到她么?

    就在最后一丝斜阳坠入后山,天地万物陷入黑暗之时,山下摇摇晃晃,终于出现了一抹浅色的身影。

    她拎着两坛子酒,缓慢的走了过来。

    阿娘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阿爹一瞬间红了眼眶。

    云西西松了一口气,将从魂体获得的碎片信息搁在墓碑边,转身悄然离去。

    这世上,有些人可以肆无忌惮的远行,可有些人却生怕你沮丧时找不到归途,甘愿留在原地。

    哪怕魂体稀薄,哪怕不被理解,也没有丝毫怨怼。

    只要一句【我回来了】就够了。

    ·

    宅院里很安静,小男孩原本趴在桌上小憩,身体忽而腾空而起,吓得他一激灵,本能的张口便咬。

    嘴巴一瞬间被男人捂住。

    他“呜呜”两声,看清了面前的男人。

    是裴白!

    眼眸一眯,恼怒之色骤然浮现。

    裴白拎着他的后颈,将他提溜在半空中,冷声道:“若是再胡说八道,就杀了你。”

    苍耳不再挣扎,奶声道:“尊上不喜欢你。”

    裴白:“你闭嘴。”

    苍耳挑眉:“尊上抱过我。”

    裴白:这小王八蛋真是哪里痛点哪里!

    裴白道:“以后离远些。”

    苍耳冷笑一声,正要说什么,表情却忽而一凝,随后眼圈一红,嘴巴一扁,竟当场大哭起来。

    裴白这些日子吃了太多亏,本能的觉得不妙,正要丢开他,身后却已经传来了熟悉的怒喝。

    “裴白!”

    他手一抖,苍耳便摔在了地上,那臭小孩当场便哭的更大声了。

    云西西刚从墓地回来就瞧见这一幕,立刻沉着脸进来,蹲在苍耳身前,将他扶起来,正要开口哄。

    那孩子却努力制住了哭泣,眨着一双满是水汽的大眼睛。

    “尊上,我、我没事,您不要担心。”

    他强忍着泪水,努力笑着:“哥哥总惹您生气,我同他不一样,我可舍不得,我不疼,一点儿也不疼,尊上不要为我费神。”

    裴白气道:“你别听他胡说,这小孩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云西西怒道:“你闭嘴。”

    裴白据理力争:“你信我,这家伙兴许是个异族,绝没他表现的那般……”

    云西西毫不留情的打断他的话。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可爱。”

    裴白:妈、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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