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梓靠在墙上，一低头，发现自己掌心都被冷汗浸湿了，心道，真没出息，竟然比游说大客户时还紧张。
等医生来了，他才跟着一起进去，假装自己也是刚刚回来。
主治大夫一边问询一边记录，确认完恢复状况后，热络地同病人攀谈着：“哎呀，好福气，这么俊的两个儿子啊？”
林师禾一时还是难以接受将儿子的性向公之于众，赶在他们开口之前回答道：“这个是我儿子，那孩子，”她指一指大夫身后的梁梓，“是我儿子的朋友。”
宁兖自然知道他妈急着说话的原因，心里酸涩的同时，也庆幸自己和梁梓确实只是勉强称得上朋友的关系，否则梁梓听了该多伤心啊。
他妈妈在和医生闲聊，宁兖抬眼看向梁梓，四目相接的刹那，发现对方脸上突然露出受了天大委屈似的表情，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问什么，他用眼神示意，梁梓没法回应他，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很早之前就清楚宁兖家里不同意，但时隔几年得到类似的反应，梁梓难免还是介怀。好在他这几年学会了控制情绪，医生准备离开的时候，他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难堪，礼貌地将大夫送走，并记下了需要特别注意的术后事项。
看到梁梓忙前忙后的样子，想起几年前对人家说过的话，再加上刚刚的刻意疏远，林师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感觉自己的态度确实过分了。
可是这样的事情，对于一直生活在镇子里的人来说，实在是闻所未闻，她又是个格外要强的人，被人戳着脊梁骨活，还不如去死。
把医生送走，梁梓先去角落里接了几个刚刚按掉的电话，昨天事发突然，什么都没交待就抛下一个公司的人跑出来，这会儿秘书都急疯了。
病房里，宁兖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开始削苹果。
“嫌妈说错话了是吗？”林师禾见儿子心情不好，试探问道。
“没有，我理解您。”
当初被发现的时候，宁兖不能逼着辛辛苦苦二十年一手把自己带大的亲妈去死，所以只能选择残忍地说分手。他愿意体谅母亲独自抚养自己长大的艰辛，但没有人能体谅他和梁梓的爱情。
可现在，他又把无辜的梁梓拖进自己家里的麻烦中。
“一会儿小梁回来，妈会跟他道歉的。”
“算了。”宁兖朝着空荡荡的楼道望了一眼，心想自己就该一早跟林师禾说清楚，也省得此刻骑虎难下。
正犹豫着如何开口的时候，梁梓推开门进来了，他换上一副十足明朗的笑容，之前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林师禾探了探身子，拍拍床边的位置：“小梁，过来坐。”
虽然语气仍是严肃的，但梁梓已经感觉到有些受宠若惊。
宁兖下意识地想拦，梁梓注意到之后，轻轻捏了下他的手背，用表情告诉他没关系。
宁兖想起自己撒的谎，现在不仅担心林师禾又对梁梓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更担心谎言被拆穿后不知该如何收场。
“小梁，刚刚的事情，阿姨先跟你说声对不起。”
这话出口，宁兖第一个没想到，他妈妈竟然真的在道歉。
“没什么，阿姨，家里的私事，没必要讲给外人听。”
宁兖分辨不出梁梓话里的更多含义，但总觉得听出了几分难以言明的亲昵感。
“你这孩子倒是好脾气，小兖性子太闷，有时候还特别倔，也不甚懂人情世故，我之前一直担心两个男孩子处不来着。”
宁兖立刻看向梁梓，担心这话吓到对方，可梁梓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的情绪，他自己反倒有点看不透了。
“哪有，阿姨，宁兖他人善良，学历高，长得又好看，放在相亲市场，就是照片被摸掉色、联系方式被记录一百遍、最抢手的那种，没有比他更好相处的了。”
林师禾半倚着，忍不住被他逗笑：“就是我亲儿子，我也不好意思这么夸的。”
“阿姨，我脸皮厚，爱显摆。”
看着气氛突然缓和过来的病房，宁兖心内生出一丝悲哀，这些年，自己终究是哪头都没顾上，刻在骨子里的爱人自己亲手推开了，当年选择的母亲也因为种种原因处得淡淡的。
可梁梓，什么样的状况都能游刃有余地处理，连一向严肃克制的林师禾都能同他谈笑风生，不像自己，仿佛一个只会读书的傻瓜。
“对了，阿姨，刚刚大夫说您最好再去大医院看一看，遥城刚好有一家全国领先水平的心肺康复医院，这回出院了，顺便带您去找个专家仔细瞧瞧吧，要不宁兖和我都不放心。”
“行，”林师禾几乎没怎么犹豫，“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出去走走也好。”
“嗯，到时候您就在我俩那儿多住几天。”
梁梓说得特别自然，仿佛他们真的已经同居了一样。
只是稍稍走了会神，事情的走向便出人意料起来，宁兖竟不知该从哪句话开始纠正。
打完麻药的困劲儿上来，之后林师禾没说几句话便睡着了。
宁兖掖了掖被子，拉着梁梓出了病房。
“今天真的谢谢你了，带我妈看病，就不用麻烦你了。”
梁梓当然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你不要有那么多心理负担，就算我们之间仅仅是普通朋友关系，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吧。”
见宁兖还是皱着眉犹豫不决的样子，梁梓终于忍不住揭穿他：“阿姨生着病，就别叫她担心了，难道你打算告诉她，你刚刚说我们俩复合，是骗她的？”
“你……你都听见了？”宁兖蓦地睁大眼睛，与梁梓对视了两秒。
“对，我都听见了。”
一瞬间，羞耻、可笑、无地自容……各种情绪涌上宁兖心头，他无助地摇摇头：“不行，不能这样。”
“我们可以这样，”梁梓抬手掰住宁兖的肩头，“这两天你也累了，有什么话，等我们回到遥城再说，好吗？”
“什么意思？”宁兖还没从前一刻的窘迫中走出来，这会儿脑子里只觉得更加混乱。
“意思就是你先陪阿姨在医院待两天，公司那边我实在没法撒手这么长时间不管，等那边安排好了，我会来接你和阿姨去遥城。”
“可是……”
梁梓急着赶飞机，没时间解释更多，只能无奈地在他背上摩挲几下：“宁兖，别乱想了，小心阿姨醒来后怀疑。我公司有点急事，得先回一趟遥城，你自己可以吧？”
这话说的，好像自己真的是个不懂人间俗事的小孩子似的，宁兖脸热道：“没问题，你有事就先去忙。”
梁梓离开后，病房里又恢复成悄无声息的样子。
宁兖独自回味着刚刚的对话，恍惚想起研一假期，两个人一起回老家的情景。
当时坐的是慢腾腾的火车，列车碾过铁轨时会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梁梓装睡，靠在宁兖的肩膀上黏人，靠着靠着，后来真的睡着了，口水落在宁兖新换的衣服上，醒来时羞了一个大红脸，为此，梁梓念叨了好几天，生怕对方觉得他不酷。
好像只是一眨眼，他们就错过了好几年，可爱的梁梓就化身为一个能给人无限安全感的成熟男人。
回忆永远是甜蜜的，宁兖沉溺其中，不小心打了个盹，闭上眼睛时，嘴角还是微微勾起的。
虽然趴在病床边的动作有些别扭，但由于前一天没休息好，这会儿反倒睡得踏实起来。
醒来时，林师禾已经自己调整好姿势半靠着枕头了，宁兖拽了拽身上的毯子，问道：“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要叫大夫吗？”
“挺好的，不用。小梁呢，他怎么不见了，是不是我之前说那些话，他不高兴了？”
“不是，妈，梁梓不是那样的人，”宁兖兑好温水，把药递给林师禾，“他公司有点急事，先回去了，走的时候看您睡了，就没跟您说。”
“哦，儿子，那你怎么看着脸色不好，两个人没吵架吧？”
“没吵，脸色不好是我自己这两天太累，心情也比较紧张。”
“说起来这点，”林师禾精神好了许多，不由地开始教育人，“你确实得跟人小梁学学，已经博士毕业的人了，说话做事成熟一些，学生气太重，工作中要吃亏的。”
宁兖听得有点头大。之前放假回家，总感觉得看眼色生活，一直以为是自己不挣钱所以没有底气，如今看来，估计四十岁了也会害怕林师禾的念叨。
好在及时响起的电话铃声救了他一命，宁兖赶紧起身说道：“妈，我先去接个电话，”看清来电显示的名字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又补充一句，“是梁梓打来的。”
想了想，宁兖还是到楼道里接了，当着林师禾的面，总有一种是在早恋的错觉。
“吃饭了吗？”梁梓来回奔波这么一趟，精神状态听起来还是很好。
“还没，你呢？”
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聊起来，谁都忘了前一天发生的不愉快。
临了要挂电话的时候，那头的梁梓突然喊了声宁兖的名字，随后笑着说：“宁老师通过一下好友请求呗，男朋友总不能连自己对象微信都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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