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醒过来的时候听见两个人在聊天。
「兄长」其中一个声音激动又非常耳熟。
「嗯」另一道男声茫然地回应道, 是朝日在失去意识前不久刚刚听到过的陌生声音,再一次听到还是觉得像棉花糖或者云朵一类的东西,在朝日脑海里直接响起来的时候让她感觉全身都放松了「你是谁呀」
膝丸像是被这一下猛然点着了神经, 一下子声音里就带上了一点哭腔「兄长你又忘了吗我是你弟弟膝丸啊」
以前朝日就觉得膝丸好像有点爱哭,只是可能和她不熟,就老是憋着,一副生怕被她看到丢脸一面的样子,现在这和前田光也相差不远的一嗓子喊得她差点一个激灵,深刻地意识到这位自称出身名门,年龄很大的付丧神, 平时和她相处只是在逞强而已。
爷爷形象轰然倒塌, 就在朝日暗暗地思索自己今后是不是应该对他好一点的时候,另一把刀思索了一会, 也开口。
他是真的想了好一会,膝丸焦急的呼吸声吹得朝日耳朵痒,久到朝日觉得膝丸要嚎啕大哭了, 才轻轻地“唔”了一声。
「我记得我弟弟是叫吼丸」
「就是我啊兄长你看看我, 我另一个名字就叫吼丸啊你忘了吗」
朝日越听越觉得这个对话像女孩子在医院病房试图让自己车祸失忆的男朋友想起自己, 或者过年回家探亲教奥兹海默的奶奶认人, 听得她兴致勃勃,完全不困了,甚至被扇子扎了个透心凉的胸口都没那么疼了。
「咦你不是叫哭丸吗」
「我叫膝丸」
「哦哦,对不起啦膝丸,你可能认错人了, 我弟弟是吼丸。」
「我说了我就是你弟弟我的另一个名字就」
「好啦好啦, 别哭了, 哭哭丸。」
「我没有哭」
「」
「唉。」
隔了好一会, 那位陌生的付丧神才发出了一声轻飘飘,仿佛很无奈的叹息。
低柔而湿润的吐息带着些微气声径直撩在了朝日的神经上,如果现在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她没准得一个鲤鱼打挺直接跳起来。即使是现在,她也觉得自己半边身体已经酥了。上一次她听到能和这个分庭抗礼的还是主公的声音。
「所以现在这是」
朝日听到他开口问道。正当她考虑自己要不要现在出声的时候,膝丸的回答就迫不及待地响了起来。
他把他俩从上一次沉睡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都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然后开始着重讲述朝日的故事。
准确地来说,是他遇到朝日之后的故事。
从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源家也不在神社,而在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怀里开始,讲到他是如何看着这个小女孩一天一天在倒霉中摸爬滚打,无论自身陷于何种境地都不肯变卖刀剑求生,再到这个世道现在出现了很多吃人的怪物,需要用一种特殊的日轮刀才能杀死,而朝日这个便宜主人是如何和鬼抗争,并坚持还在使用他们而不换一把日轮刀的。
还有诸如童磨等的故事,这个资质普通的孩子是怎么样获得了另一位付丧神的神眷,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里一点一点挣扎变强,即使在知晓自己手里的是源氏的重宝仍然不改初心,不肯洗掉和他的契约,凭借自己的勇气和努力,从最初看见鸡都要逃跑到现在具备能坦然面对上弦的恶鬼的觉悟。
还有什么虽然身负神秘诅咒,时常替人受伤,却能克制自己,从不将账算在无辜之人头上
等等等等,他说得又快又急,朝日听得目瞪口呆,她从没有在膝丸嘴里听到过这么多好话,一时都听懵了,完全不能相信这些夸赞之词都是说她的,茫然地僵住。
在这期间这位据说叫做髭切的付丧神一言未发,仅仅只是用“嗯”,“唔”,“这样啊”的语气词表示他在听,直到弟弟一口气说完了,忐忑不安地停下来时,才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
「弟弟丸很在意自己不能和朝日结契吗」
他弟弟一口气没回上来,咳嗽得撕心裂肺「我没有我和兄长可是源氏的重宝,怎么会因为」
「哦哦,这样啊」
「我有点在意呢。」
「兄长」
「嗯」
在弟弟结结巴巴的“为什么”里,声音柔软的付丧神想了一会,露出一个笑来「我记得在我睡着的时候,模模糊糊里有个小姑娘每天都和我说很多她今天吃了什么的话题,让我有点好奇。」
髭切的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不确定「如果没有人形的话,是不能吃人的食物的吧」
膝丸沉默了,他还记得他那个时候要求朝日每天对兄长讲述一下自己的成长,合着全是无用功,还不如说说今天吃了什么更让人记得住吗
髭切停了一会,仿佛睡久了一时半会失忆一般慢慢地想了起来「那就是家主吗」
怎么就已经叫上家主了
「她只是还小所以口腹之欲重一点,实际上平时的生活很朴素。」膝丸不想让哥哥误会这孩子只知道吃,条件反射地解释完了才发现自己在干什么,心情复杂地“嗯”了一声。
「兄长,我们是源氏的」他还想挣扎一下,提醒兄长自己的贵重。
「所以被家主拿着也没问题啊。」
「」
「嗯迷糊丸不知道吗」髭切也很茫然「源氏的孩子都认不出来了吗」
膝丸今天简直过载,他结结巴巴地发出了两个疑问音节,被哥哥的点头打断了。
「虽然血脉气息完全感觉不到,但源氏的孩子,我怎么样都能认出来的。」
朝日也震惊了,她茫然地听着两兄弟议论关于她到底是不是源氏的孩子,感觉像是隔着两层纱在听八卦,脑子里一片空白,嘴里塞满了瓜,伤口彻底顾不上疼了。
等她回过神来,话题已经进行到“家主现在情况怎么样,会不会伤重不支,已经要死了”。
“那倒没有。”她不得不出声。
「」膝丸一瞬间像炸了毛一般的气息清晰地传递过来「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就在刚刚。”朝日想起自己刚想的要对他好一点的决定,善解人意地回答道。
薄绿色头发的付丧神松了口气,问她感觉身体怎么样。
第一句不是让她和哥哥打招呼啊,朝日一瞬间居然有点感动。
其实朝日也不太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算怎么回事,之前最后被童磨的扇子捅了个对穿,因为时间太久了即使有药也已经毒入膏肓,现在一滴都挤不出来,根本连净琉璃也没法用。
但也确实没有死,甚至连身上的伤口都似乎被包扎过了,鼻尖隐隐能闻到药材的气息。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她使尽浑身解数也没办法给童磨一个致命创伤,正要认命的时候听到了髭切的声音,然后那把一直都拔不出来的太刀突然自己到了她手上。
“可以哦。”这把刀这么说。
然后新招式的出现就像呼吸一般自然。
朝日已经快要接近油尽灯枯,偷袭也不需要什么力气,她就在童磨抱过来的时候随便地伸手一划,然后奇迹发生了。
在刀锋碰到鬼脖颈的一瞬间,与刃面接触的那一单位窄窄的皮肤,就那么消失不见了。
似乎没有流血,也没有切中什么东西的阻滞感,被髭切碰到的那一条线长长地延伸出去,连带着后面的树和花,都像被橡皮擦了一条的线稿一样断开了。
那一颗光彩照人的头干脆利落地从肩膀上掉了下来,被身体手忙脚乱抱在胸前,童磨的嘴张了张,愣是因为震惊没说出话来。边上几乎快要已经站着失去意识的蝴蝶香奈惠也看见了这一幕,虽然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却像条件反射一样直接朝他扑了过去。
她还记得朝日的刀杀不死鬼。
上弦的恶鬼在不可置信中踉跄地避过了这一击,然后发现天快亮了。
朝日在那晚看到童磨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会以她把鬼打跑这样的结局结束。她都没有来得及看一眼没有头的童磨,就因为突如其来的脱力直接倒了下去。
似乎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划抽干了她的精神和肉体,她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径直倒下去了。
只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一句「源氏的重宝,髭切。你就是这一代的主人吗」。
好在朝日还惦记着蝴蝶香奈惠不能死,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又挣扎着爬了起来。蝴蝶香奈惠比她中毒更深,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不在流血的地方,朝日半背着她一步一喘,踉踉跄跄地往山下走,希望能遇到传消息回来的鎹鸦,然后在快下山的地方被什么东西绊了个结实之后轰然倒地再爬不起来,等到醒来就是这里了。
她能闻到一股草味和溪水的气息,树林深处叶片摩挲的声音里夹杂着连成片的蝉鸣。
从刚一醒来就意识到的问题,直到现在才不得不面对。
她并不在蝶屋。
即使没死,但似乎也没好,伤口只是简单粗暴地被人处理过一遍,甚至身下的触感还是草叶与干树枝交错的硌人。
白发女孩毫无预兆刷一下子睁开眼睛,看到辉光流映的橙红夕阳,视线的最远处穿过层层万花筒一般的翠绿叶片的锯齿边一直到达天顶的霞云,然后被一张倒着的脸突然截断。
那脸有一双碧绿如溪水的眼睛,过分浓密的睫毛掩在上面如同幕帘,看上去是与童磨那种小白脸长相全然不同的潇洒写意。
如果忽略他眼睛里一个大大的被划掉的“上弦”,一切似乎都没什么问题。
“哎呀你醒啦”他头上顶了一片巨大的绿叶子蹲着,乍一看像顶帽子,有点高兴地低头看朝日。
“”
朝日刷一下子把眼睛重新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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