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早春，微风清爽，空气沁凉。
程雨竹第一次正八经儿地跟自己的偶像接触，是为了工作。
那是她唯一喜欢过的偶像，只不过，她自问不算是个合格的粉丝。她见过的明星太多了，在娱乐圈这一行，为了工作不得不关注明星，偏巧她还是个十八线小经纪公司的副总，过眼云烟般的小鲜肉不胜枚举。
只是几年风风雨雨下来，从学生时代到进入职场，她还真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地只喜欢了这么一个人。
顶流男团，主唱担当，高冷酷帅，王者风范，可盐可甜，五官精致，盛世美颜，大眼睛双眼皮，清纯少年范儿，又自带霸总撩人气场。
用再美好的词儿来形容那个人都不为过。
只不过，她是个佛系的粉丝，闲来无事微博做做数据，随手买两本杂志，代言产品用得上的买一套，用不上的就当没这回事。至于现场，演唱会票越来越难买，发布会名额一秒钟抢光，最近的一次跟机，还是去年她出差碰巧赶上了同一班。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偶像了，她觉着，要不是如今以制片人的身份去谈工作，她可能再也见不着他了。
对了，她的偶像名叫秦子翊，在一个顶流四人男团组合。
她上班的地方，是个集影视制作与艺人经纪为一体的、毫无名气的十八线小公司。她的老板正在筹拍一部网剧，借着挑选演员的机会，她带着剧本，来她偶像秦子翊所在的公司，跟经纪人见了一面。
当然，就是象征性地商务往来一下，她十分清楚这部剧的那点投资，连顶流top秦子翊的衣角都请不到。
刚巧那几天，秦子翊有个单人资源，要到三亚去录制一个综艺，他来公司对接流程，俊朗清冷的身影从会议室的玻璃门外走过，远远地瞥了她一眼。
他经纪人还特意让他打了个招呼，叫了她一声：“程总。”
少年的笑，淡逸若风。
那是她第一次，坦坦荡荡地以一个平等的工作身份，和秦子翊相见。
此后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回想起他舞台上撩人不打草稿的样子，以及他叫她程总时温柔礼貌的样子，她想，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如果没有接下来那次三亚的行程。
秦子翊在三亚录制的综艺，她也去，只不过，她是带着自己公司的十八线小艺人去当背景板，这资源还是她老板好不容易从主办方那磨下来的。
三亚的风，清爽而炽烈。
录制前一天，她老板江若尘，一个满脸写着中年焦虑，实际上只是少年不得志的年轻男人，咕咚咕咚喝下一大桶咖啡，喋喋不休地念叨了她大半个通宵。
没摄像师，没化妆师，没服装师……
程雨竹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没摄像师，找她好使；没化妆师，找她好使；没服装师，找她也好使；她就是个哆啦A梦，是她家江老板极不贴心，又吊儿郎当的万能军师。
当晚她找了从前自己给秦子翊当粉丝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姑娘，姑娘昵称珞珞，拍照技术好，修图快，已经为她的十八线小艺人拍过好几次图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珞珞是秦子翊的粉丝，还是个私生粉，好在几次拍摄下来，人家活好钱少，工作时绝口不提秦子翊，合作得还是挺愉快的。
只是这两天珞珞很忙，来去匆匆地到酒店的露天花园，给她的小艺人拍了照，就跑去修图了。原因是今晚秦子翊接受采访之后会回到酒店，珞珞私生业务熟练，要到秦大明星的豪华总统套房外面堵门去。
半个小时后，程雨竹带了硬盘，到约定的酒店走廊去取照片时，珞珞正和另外几个粉丝坐在秦子翊房门外的大理石地板上，抱着笔记本电脑修图。
临时工的报酬少，作为补偿，程雨竹还给姑娘们带了巧克力、冰淇淋、烤鱿鱼、椰子汁、蓝莓蛋挞、棒棒糖等等一大袋子零食。
彼时她也坐在总统套房门口的地板上，一边给珞珞她们分发着零食，一边等着拷照片，同时靠着珞珞的肩膀，悠哉悠哉地吃着自己带来的烤鱿鱼时，一点也没留意从电梯间的方向，走来十几个黑西装戴墨镜的保镖，以及被他们簇拥在当中的白西装男子。
秦子翊回来了。
粉丝们腾地一下子就站起来了，都是多年的老粉了，没有呼喊，没有尖叫，甚至和自家偶像没有任何交流，反倒是颇有一番专业的前线范儿，抓起相机咔咔咔地拍照。结果程雨竹一个没留神，直接被掀翻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今晚她穿了套休闲的宽松卫衣和阔腿裤，齐腰的披肩长发戴了个宽发带，没梳辫子，也没化妆。此刻她就在秦子翊那双雪白的运动鞋前二十公分的位置，披头散发地扑在地板上，面前翻倒了诸如笔记本电脑、硬盘等一堆杂物，她手里还拿着半根烤鱿鱼。
即便她头发散乱地遮住了半张脸，又特意地没有抬头，可秦子翊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在下一秒，她就听到自家那一向跟粉丝鲜有交流的爱豆，清清冷冷地说了句：
“比起假扮业内人员，程总还是堵我门口熟练得多。”
她一下子愣住了，猛然抬起头时，意料之中地是那张极致完美、颜值满分的脸，他微微俯下身对她说话的时候，明明还是少年模样，却莫名地带了那么几分霸道总裁的气场。
然而此刻，就是这位集盛世花美男与霸道总裁于一身的男人，冷冽的语声中忽然就染上一抹难懂的深意：
“虽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但注定没机会的也就不用准备了。”
说完这句话，秦大明星就被十几个保镖护送着，进房间去了，留下一脸懵逼的程雨竹，被身边的粉丝姑娘们扶着，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美色误事！
她刚才盯着秦子翊那张脸，反应慢了半拍，此刻回过味来，她爱豆，秦子翊！刚刚说的那是什么话？！
假扮业内人员？！堵他门口？！
告诉她没机会也就别瞎准备了？！
他喵的这是把她当私生粉了么？！
她承认自己是他粉丝没错，可她不是个私生啊！她连他家住哪、家里几口人几亩地几头牛一概不知道啊！她怎么就成了他私生粉了？！
她刚才应该当即怼回去的，告诉他，她不是他粉丝。可事实上，她还真就是他粉丝，她觉得，这下在三亚跳进祖国的南海也洗不清了。
第二天节目现场，她的艺人没有化妆间。没关系，她想办法；她的艺人也没有更衣室，没关系，她也能想办法；她的公司还请不起好的化妆师，没关系，她亲自动手。
节目组还算照顾，临时沟通借用了一番嘉宾秦子翊的超豪华化妆间，给她的艺人做妆发造型外加换衣服用，只是被告知只能用一小会儿，并且用完要把所有物品收拾干净，对方不喜欢凌乱。
“好好好，是是是……”她老板江若尘很是没有总裁范儿地第一个答应。
她没吭声，在秦子翊化完妆去录制场地后，就带着自家几个小艺人进去了。她快速地打开化妆箱，没有功夫计较其他。
她其实不太会化妆，仅有的化妆技术还是跟公司里另一位小姐妹学的，只不过那位小姐妹有其他的公务，这次出差没能来，她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好在男艺人的妆容不用太麻烦，自家小艺人又只是当个背景板，没几个镜头，她还应付得来。
“竹子姐，把我弄得好看一点哦。”小艺人试探着提出请求。
她毫不留情地回了句，“你一男的还想弄成什么样啊……”
小艺人被怼得没话说，弱弱地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几张票单，“竹子姐，我这几天在三亚的饭钱。”
“放那吧。”程雨竹拿了一堆化妆工具忙活着，腾不出手来，看了一眼化妆台上的单据，嘴上却没闲着：“悠着点吃，一顿夜宵三百斤。”
小艺人脸上的笑容立马僵住了，“姐，你有毒……”
趁着正主秦子翊不在的时候，程雨竹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借用了十几分钟化妆间，快速地做完妆发造型，又风卷残云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录制顺利，只是进度拖得有点慢，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倒出一个小时的时间，让艺人们和工作人员休息吃饭。
没有像样的保姆车，程雨竹就和江若尘一块儿，躲在临时租来的那辆小破越野车上，狼吞虎咽地吃着节目组发的盒饭，她家小艺人不在车上，借着录制的机会认识了几个新伙伴，应酬去了。
江若尘味同嚼蜡般啃完盒饭里仅有的两块小排骨，抬起头来，愁眉苦脸地开口：
“竹子，我跟你说，你真得控制点艺人们的开销了，咱今年是亏损的啊，亏损！以后他们每天报销的餐饮费，不能超过一百块。”
程雨竹把自己掉进盒饭的一缕头发摘出来，用纸巾擦干净，叹了口气，“他们一个个嚷着要减肥的人，也吃不了多少吧。”
“你啊，就是护短……”
刚听江若尘一句话说了一半，程雨竹一下子就扣上盒饭站起来了，紧接着也来不及解释，便快速地奔下车。白天她家艺人给她的报销单，还在秦子翊的化妆台上忘了收起来！好几百块钱呢，弄丢了她得自掏腰包给小朋友报销！
这个时间，后台那一排化妆间附近有点吵，录制间隙艺人们都回来休息，工作人员们吃过晚餐，也进进出出地走动，还有三五成群混进来的粉丝，在各自爱豆的化妆间门外徘徊了许久，确定他们一时半会不出来了，才各自散去。
秦子翊的化妆间门没有关严，依稀可见里面来来回回好几个身影，忽然间门开了，一个脖子上挂着全通证的女工作人员从里面出来，手上还提了几个垃圾袋，放在门口，便往走廊另一端去了。
程雨竹抓住机会跟了上去：“小姐姐，我是午后借用化妆间的员工，忘了几张报销单据在桌子上，请问你有看到吗？”
那年轻的女工作人员愣了愣，态度倒是友好：“哎呀，我没注意啊，不过桌椅地面都收拾干净了，没用的东西可能都……扔了。”
言罢，她还略略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门口的两个垃圾袋。
“哦……”程雨竹微微点头，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而后把目光放在门口的垃圾袋上。
想她堂堂经纪公司副总，如今要为了几百块钱的报销单，来翻垃圾袋？
没关系，她翻！创业初期她不怕苦、不怕累，她进能投资当副总，退能徒手翻垃圾！
将衣袖和及踝的裙角挽起，她蹲在秦子翊的化妆间门口，打开一个垃圾袋，里面有几个剧组的饭盒，还有外卖盒子和一次性餐具，再就是一些碎纸片，用过的纸巾，以及一些化妆棉等补妆用的东西，没找到她的单据。
她正打算去解开另外一个垃圾袋时，化妆间的门一下子从里面打开了，已经换好了晚间录制造型、披了件白色长风衣的秦子翊出现在门口，俊朗清冽的眉宇在打理了层次的刘海之下若隐若现，化了流星眼妆的精致羽睫是惊心动魄的好看。
此时此刻，就是这么一个惊艳到极致的人，居高临下地忽然笑着对她说：
“脸皮厚这件事，像你一样干得好，叫心理素质过硬。翻我吃过的外卖盒有意思么？”
程雨竹惊呆了，她一下子站起来：
“秦子翊，你以为谁都是你粉丝啊？”
秦子翊不说话，却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滑动几下，把屏幕举在她面前。
她瞪大了眼睛看到了此刻出现在屏幕上的一张照片，是去年秦子翊的某一次机场图，图上的他戴着帅气的棒球帽和口罩，身边围绕着安保人员和成群的粉丝，其中一个用手机录像的，正是她程雨竹。
这是她去年借着出差的缘故，唯一的一次跟机，被他翻出来了。
如若不是看在他是她偶像的份上，她甚至有种想要把垃圾袋砸在他脸上的冲动。
那照片只能证明她是个粉丝，不能说她就是私生粉吧？！可是一个跟机的粉丝又翻了自家爱豆的垃圾袋……
他可能觉得她是个变态。
连续两次被自家爱豆抓了个现行，尤其是今天，她明明穿了件挺女神的长裙，结果却灰头土脸地蹲在他房门口翻垃圾。
怪不得命运让她低头的同时，她爱豆还对她虽远必诛。
他不仅认定了她是私生粉，还去微博上扒了她的照片！
她简直气炸了，快要炸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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