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天光泛白，躺在三亚最豪华的酒店，最低配的标间床上，程雨竹气得一宿没睡着，不仅是由于接连两次干了莫名其妙的事情，被她偶像秦子翊当成了私生粉，更由于就在昨晚，她接到了节目组的通知。

    今天上午的录制环节，一番嘉宾秦子翊穿的是高奢品牌的订制黑西装，与她家艺人的衣服撞色了，节目组要求她的艺人换套衣服。

    她忍了又忍才没有去手撕节目组，撞色而已，又不是撞衫，凭什么就得她的艺人换衣服？合着黑西装是他秦子翊的专利？别人都不能穿了？

    昨天晚上，她老板江若尘已经急得焦虑人设再次上线，在酒店楼底下的咖啡厅里围着桌子转圈圈：

    “这下糟了！这可怎么办啊！这大晚上的上哪找衣服去啊？明天上午十点钟就录制了！这要是整不着衣服，回头再让粉丝骂了……”

    “哥，咱家艺人没粉丝。”她不得不好心地提醒。

    “哎呀，这人啊，总要有梦想嘛！万一参加完这次综艺就有了呢？”江老板使劲地摊手。

    程雨竹用手机敲了一晚上微信，联系自己入行这几年来认识的各路品牌方，大半夜总算找到一家在三亚还算不错的品牌，人家也答应了借衣服，只不过她得明天一早就把衣服拿回来。

    “好好好，你明天一早赶紧去，开咱那越野车去，快去快回。”江老板乐了，一瞬间从中年焦虑男人又恢复到了中二元气少年。

    “那你们怎么去现场？”程雨竹问了句，他们这一趟行程，连个像样的商务保姆车都没有，唯一的一辆越野车，还是自己租的。

    江老板大手一挥，表示那都不是事，他再想办法。于是各自回房，折腾了大半宿，程雨竹也没怎么睡，第二天天不亮就从爬起来开车借衣服去了。

    来来回回将近两个小时，回来的路上，节目组已经从酒店出发前往录制现场，今天的录制地点有点远，江若尘给她发了共享位置信息，还打了个语音，洋洋得意地告诉她：

    “哥今天整了个大奔，可拉风了！”

    程雨竹也不知道他的奔驰商务车哪整来的，江若尘以前是横店下组的，衣食住行这方面很有些本事，这会她也就按照共享位置的地点，开着那辆旧到不行的小破越野，去跟自家老板会合。

    一路上，江若尘生怕她找不着，还打了两个电话：

    “竹子，你一会啊，走迎宾路，我现在在凤凰路岔路口这呢，一会插到迎宾路上去，那条路宽敞，又不堵，你看着点我啊，黑色的奔驰商务车。”

    程雨竹说了收到，便盯着手机屏幕上越来越近的共享位置，专心致志地开车，到了迎宾路的岔路口，看着手机屏幕上两个越来越近的小圆点，她特意停车在路边等了一会，几分钟后，就看见迎宾路上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嗖的一声飞快地开过去了。

    她当机立断，启动车子跟上，然而才开了没几分钟，就觉得不太对。这条路上原本一马平川没什么车，这会儿跟着那辆黑色奔驰商务车的，除了她自己外，还有前前后后十几辆轿车和越野车，杂乱无序地前后簇拥着，一会开车S型，一会开成一字型。

    而那辆黑色奔驰商务车开得飞快，一看就超速了，她正想着摸出手机来再给江若尘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跟上了。

    结果前面是个十字路口，那黑色奔驰商务车卡着绿灯的最后几秒冲过去了，她也掐着马上要变黄灯的那几秒跟上去了，紧接着红灯亮，可周围那十几辆车好像没看见一样，连减速都没有就跟着闯过去了，路面一下子混乱了。

    她越发觉得不对头，给江若尘的电话还没拨出去，就看见里侧车道一辆车一个变道失误，直接往前面别了过去，黑色的奔驰商务车反应迅速地往右一打方向盘，结果她就听见吱呀一声，是她这一侧车身被划的声音。

    她立即踩了刹车，摇开车窗往外看去，果然，那黑色奔驰商务车车门后方的位置，跟她的小破越野擦在一块，她的前车门被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她惊呆了。

    紧接着，黑色奔驰商务车后座的车窗缓缓打开，她望向那车内的人，四目交对，她吓得差点一脚油门踩下去，那车里的人是——她偶像秦子翊。

    秦子翊穿了身黑西装，很有一副总裁家少爷出巡的气场，淡淡地瞥了一眼她抓着方向盘的身影，被刘海掩映的眉间忽然就泛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冷笑：

    “越野车啊，程总果然有备而来。”

    她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越野车？

    她是个追车的私生粉？

    还把自家爱豆的车给撞了？！

    前前后后同样追赶的那十几辆车此刻都停了下来，七七八八的粉丝从车里下来，看秦子翊打开了车窗，纷纷举着长焦相机咔咔咔地拍照，这景象简直诡异极了。

    前面不远处的下一个路口，程雨竹看到一辆同样的黑色奔驰商务车，缓缓地开过来了，车窗打开，手握方向盘的江若尘，还面带嘚瑟笑容地朝她挥了挥手，那意思像是在说：看哥这车帅吧？顶流标配。

    她气得想砸方向盘。

    那是她和秦子翊最后一次三次元里的见面，自此她爱豆的人设在她心里彻底崩塌了，崩塌得体无完肤，一点儿也不剩。

    他误会她是个私生粉，可问题是，她既不能怪他，还一点辩解的理由都没有，她就是他的粉丝，还的确莫名其妙干了私生粉的事。

    简直是尴尬到爆炸，她觉得她从此脱粉了，她再也不会去看秦子翊了。

    日子就这么过吧，余生也不用指教了。

    直到半年后……

    东五环一座安静别墅区内，程雨竹穿了件明艳的红色连衣裙，挎了个民族风的帆布包，将平日里披肩的长发梳了个麻花辫，垂在一侧肩膀。她这一身打扮看起来像个不近繁华的农家姑娘，与这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大城市显得格格不入。

    刚才掏出门卡刷开小区大门的时候，她还顺手从包里拿了根洗干净的胡萝卜，小口啃着，一路就来到东北角的那栋别墅门口。

    这不是她家，这是她上班的公司，当年由于租不起商务写字楼，她老板江若尘权衡利弊后，在帝都的五环外租了这么一栋小别墅，一用就是好几年，没盼来飞黄腾达，却等来了整个娱乐行业的寒冬。

    今天是个周五，她这一周外出跑了几家合作方，也没能找到新的融资，这会儿回到公司，还没进大门，就看见那几平米见方的小院里，一左一右地鱼贯而出两队清一色白西装的小男生。

    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一个赛一个的盛世美颜，只是如今这群小鲜肉们却面带戚色，一个个垂着头，来到她面前时还不忘深鞠一躬。

    “程总。”

    “程老板。”

    “雨竹姐姐。”

    “竹子姐，我们这就要走了……”

    程雨竹一不留神吞下了一大口胡萝卜，差一点噎到自己，这什么情况？这些小鲜肉可都是她的人啊！她的天团！她的花美男！她的整个后宫！……等等，扯远了，跟后宫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这些是她带的艺人，一个出道两年多也见不到一丁点火花的十八线男团，不过即便如此，那也是她一手挑选栽培的人，她丝毫不嫌弃他们挣不着钱，他们也不嫌弃她接不到资源。

    只是这会儿，她还没来得及问清情况，院子里别墅的大门一下子被拉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卫衣牛仔裤，扎着丸子头的姑娘，一把就将她拽了进去。

    “哎呀，竹子，你可算来了，尘儿哥他，他，他解约了艺人，裁掉了员工，这会儿在里面打电话呢，好像是……咱们最后一个资方也撤资跑路了……”

    “别慌，天大的事有我呢。”程雨竹拍了拍身边女孩安栗的头，将最后一点胡萝卜根丢进垃圾桶，紧接着就往最里面的房间走去。

    安栗，她的闺蜜兼同事，和她一样也是当初创业时的合伙人，公司的副总之一。

    别墅最里间的书房，被改造成了个玻璃门的大会议室，隔音很好，听不见一丝声音，程雨竹来到门口时，只看见里面留着小平头的男人身影，拿着手机，原地徘徊着打着电话。

    她没打扰，而是精准的一个抛物线，将随身背包稳稳当当地抛在了衣架上，而后转身坐上沙发扶手，将辫子撇在身后，侧着脸观察会议室里的景象。

    江若尘此刻五官皱在一块，打着电话，绕着会议桌一圈一圈地转着，没拿手机的那只手，还不停地摊开、握拳，又举起……

    “哎，你看你看……”安栗凑到了玻璃墙外，指着会议室里的男人，“感觉不太妙啊，他这个动作配上表情，明显就是在说‘我有什么办法啊？’”

    “还有还有，你看他现在，把手一摊，通过我多年对他的了解，这就是在说‘我也没钱啊……’”

    “又在揉眉心了，看看看，这举手的招牌动作，明显就是‘宝宝心里苦，臣妾做不到啊！’”安栗急得几乎跟会议室里的江老板一样团团转，最后一脸沮丧地蹲在地上，看上去都要哭出来了：

    “竹子啊，我们这下是真要破产了，连土都吃不成了，要成为无业游民去喝西北风了，可怎么办啊！”

    程雨竹从沙发扶手上跳下来，又瞄了一眼会议室里抓狂的男人，双手抱臂，若有所思。

    入夜，这个季节京郊的雾霾不算严重，抬头望眼可见一片月明星稀，别墅院子的台阶上，程雨竹和安栗一左一右地坐着，数星星，思考人生。

    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江若尘披了件驼色长风衣，拎了瓶江小白，晃晃荡荡地就走到她俩中间的台阶上坐下，长叹一声。

    这三人并肩看月亮的场景，一点都不浪漫。

    程雨竹瞥了一眼被他放在地上的江小白，不屑地开口：“你的量也不至于这么点啊。”

    “总要保持点理智嘛，对不对？”江若尘苦笑着，又叹了口气，伸开双手，想要揽在身边两个姑娘的肩上，下意识地似乎又觉得这左拥右抱的动作不太好，双手在半空中顿了那么一秒，想了想，还是搭了上去。

    “你们是不知道把艺人和员工解约的时候，我这个心啊……拔凉拔凉的，在滴血啊！他们其中几个，还是我同校的师弟，如今我一个个亲手把他们开掉，我这个心痛啊……唉，都是我没混好，连累了你们。”

    “放心，简历早就做好了。”程雨竹看也不看他，甩过一句。

    安栗开口：“是啊，尘儿哥，你不用替我们操心，这天下哪还不能混口饭吃啊，咱们三个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聚是一把火，散是满天星，在哪都能发光发热！倒是哥，将来你有什么打算啊？”

    江若尘想了想，“前段时间倒是有朋友跟我说，有个经纪公司最近有员工离职，空了几个岗位，问我愿不愿意去当艺人工作室负责人，可以带俩人，你们也跟了我好几年，我总不能让你们没饭吃，是不是？”

    “什么公司啊？”安栗目光一下子亮了。

    江若尘没回答她的话，却接着摊手：

    “就是职位不太好，怕你们不愿意，一个执行经纪一个助理，不过公司和艺人团队都是一等一的。唉，我就是想着，找个大艺人团队，好好干干学点经验，回头再攒个自己的公司，要不然总觉着就这么散了，不甘心啊，我十六岁出道，当过演员、拍过戏、当过导演、下过组……到头来混成这么个德行，一事无成，你说我这么多年吃苦受累的来北漂，图啥？当卧底吗？……”

    看他灌了两口江小白，又絮絮叨叨地念了一大串，程雨竹一点也没忘了重点，问了句：“哪个公司的艺人团队？”

    “云楚传媒，秦子翊。”

    程雨竹一个哆嗦差点把脚边的江小白踹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