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见裴衍不发一言,微微皱眉,“裴弟可是有难言之隐,但说无妨,彧不介意。”
裴衍:别,你别皱眉,你一皱眉,他更加慌了。
裴衍眼睛一亮,董卓进京迁都和荀彧离开洛阳好像是差不多时间发生的事情,他想好该怎么编了。
“那衍便直说了,”裴衍正色道,“观文若面相,富贵至极。” 毕竟日后要做十几年尚书令。
开头第一句先说个好话,然后来个转折。
“然则,此番行程,恐有波澜。” 可不,算算时间,你过去刚好给汉灵帝奔个丧。
“请君万事小心为上。” 最后送一句万金油的批语,这年头走哪儿不用小心。
荀彧并袖作揖,“可否请教,波澜为何?”
裴衍看了荀彧半晌,轻声说道,“大乱将至。” 稍微说得隐晦一些,毕竟坐他对面的是荀令君,要是他张口就来刘宏要死了,汉朝要亡了,怕不是人要直接提剑来砍他。
裴衍下意识瞄了眼放在荀彧身侧的宝剑。
荀彧眉头皱得更紧了,“彧知晓了,此话还请裴弟莫要同他人提起。”
裴衍点点头。毕竟,这话,说得难听点,还是有妖言惑众之嫌的。
“到了,下车。”郭嘉猛地起身,打破了这有些凝滞的气氛,率先下了马车。
裴衍在荀彧的带领下办了户籍,负责记录的刀笔小吏也没为难裴衍,
于是乎,裴衍便正式在东汉落户了。
拜别荀彧后,因为裴衍暂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便跟着郭嘉去了郭府。
整个宅子是两进的,宅子中间是片天井,有一间待客用的堂屋和两间房舍,还有一个后院。
郭嘉出身寒门,这时候的寒门指的是那些没落的大族或者旁系,仍旧是属于士族的行列,而非白身。
“来,坐。”郭嘉直接带裴衍进了自己的院落,“我让人去准备热水了,到时候裴弟梳洗一番,今日就宿在此处吧。”
裴衍拜道,“多谢奉孝。”
两人还未聊上两句,有一个人大步走入了院子,看着大约四五十岁,留着美须,清隽淡然。
“奉孝!”
郭嘉起身拱手,“大人。”
“你无碍便好。”那人拍了拍郭嘉的肩膀,随后转头注意到裴衍。
裴衍暂时有些摸不清两人的关系,奉孝叫他大人,莫不是什么官员?那可不能失了礼数,见来人注意到自己,裴衍索性也起身作揖,口称:“大人。”
……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裴衍有些迷茫地看着对面两人。
“哈哈哈,”郭嘉突然大笑道,两步走过来,勾住裴衍的肩说:“裴弟救嘉于危难之中,与嘉可谓情同手足,这一声‘大人’倒是唤得不错。”
说完,郭嘉凑到裴衍耳边,强自按压笑意,轻声道:“这是家父。”
语调有些微颤抖,泄露出几缕笑音。
裴衍:……
他看看郭父,又看了看郭嘉,果然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之处。
郭父面带微笑,拉起裴衍的手说:“既然你唤我一声大人,那我便叫你阿衍吧。此行风尘仆仆,快去盥洗休息一番,你的住处我已让人打扫好了。”
裴衍道谢后,快步离开。
“哈哈哈,” 郭嘉看着裴衍匆匆逃离的背影,忍不住又乐了。
“奉孝!” 郭父怒道,看着郭嘉笑得直抽抽,无奈地摇了摇头,“此行究竟发生了何事?”
郭嘉拉着郭父坐到榻上,娓娓道来,“爹,此行并不顺利……”
郭父听后,沉吟片刻,“据你所言,虽阿衍来历成谜,手段莫测,但我看他心思纯善,只是不熟悉此间之事,可能是哪个隐世高门之后。战乱频繁,高门隐世,不足为奇。此番他救你性命,我等需尽力报答才是。”
郭嘉笑意微敛,正色道:“自然。”
郭父叹了口气,“幸好是有惊无险啊,”他仔仔细细打量了郭嘉一番,“万幸……”
郭父微昂了昂脑袋,眨了眨眼,用指腹压了压眼角,“黄巾贼之事可告知于太守了?”
郭嘉点点头,“区区残党,不必忧虑,况且此时不宜大动刀兵,而倘若黄巾贼藏入山林,太守必定无功而返,”郭嘉顿了顿,“裴弟所言甚合嘉意,天下大乱将至,而颍川为要冲之地……”
“可要迁居避祸?”
郭嘉缓缓摇了摇头,“暂时不必,且容嘉想想……”
而裴衍神游般地盥洗好后,艰难地穿戴好换洗的交领直裾袍,然后看着自己拆下来的发冠有些傻眼,默默扶额叹息。
算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熟悉一番这里的礼仪和常识,各种称呼习惯,还有要学些经义,万一同人交谈时连对方用的典故都不知晓,那可就太尴尬了。
此时颍川黄巾已平,短时间之内,此处不会有什么兵祸,而李傕作乱颍川之事大概在一两年之后。等荀彧回来,跟着他走,便可以避免大部分动乱。
可是之后该如何呢?裴衍摸了摸下巴,中原多战乱,还有天灾频发,大旱、瘟疫、洪涝、蝗灾几乎没有几个消停的年份,倘若孤身一人隐居避世……裴衍摇了摇头,不成,还是得找一个势力投靠。刘备前期颠沛流离,孙策那里……裴衍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他可不想当第二个于吉,那便只有曹操了。
然而他的什么卜算,都只不过因为自己熟悉这一段历史。能记载在史书上的都是大事件,而两件大事件中,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裴衍根本无从得知。而且除非他不参与,全程袖手旁观,否则未来肯定会改变。此道不可长久,还需要好生谋划一番。
思量完毕,裴衍随意地将长发向后一撩,风风火火跑出门。
郭嘉正在自己房中中坐着,就见裴衍三步并两步跑进来,一头白发随风飘扬,散乱不羁,却仍旧有种缥缈出尘之感,让郭嘉一怔。
“奉孝,可否借家中藏书一阅?”
郭嘉挑眉,“可。只是现天色已晚,待明日,嘉让郭书取些书简给你送去。”郭嘉指了指身旁随侍的小童。
第二日,裴衍天不亮便醒了。
他刚从床上坐起,就听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裴郎君可是起了?”
裴衍稍微整理了下衣着,“是,进来吧。”
昨晚那个小童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请郎君盥洗。”
“你叫郭书,对吗?”裴衍回想了下小童的名字。
小童抬起头,看着裴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奴得嘉郎君赐名为郭书。” 郭书小步走到裴衍身旁,“裴郎君,请容奴为郎君束发。”
裴衍点点头,正愁不知道怎么对付这长发。
郭书的手脚很快,不过一会儿就替裴衍束了发,用布巾扎了髻。
“多谢,辛苦了。”裴衍道谢。
“这是奴分内之事,要不是有裴郎君在,嘉郎君可能就……”郭书眼眶忽然红了红,他顿了顿,继续道,“奴同那些个仆役争了许久,才得了照顾郎君起居之一差事,奴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能担待得起郎君的道谢呢?”
裴衍摸了摸鼻子,尝试着转移话题,“那个,书简……”
“郎君稍等,”郭书退出门,片刻后,捧进来七八卷竹简。
汉朝的书都属于贵重物品,都是刻在竹简之上,只有士族才有。据说有些家族还会以家中藏书多而感到自豪。裴衍回想了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蔡邕大名士家中藏书足有四千余卷,之后曹操还特地请蔡邕的女儿蔡文姬默写了她能记下四百余篇文章,可见知识的珍贵。
裴衍正坐于书案前,翻看着书卷。好在裴衍此前有学过隶书,也临摹过汉隶碑文,认字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1……”裴衍揉了揉眉心,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裴衍曲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另一只手随意地翻了翻其他的几卷书简。“易传,礼记,尔雅……”裴衍将尔雅抽了出来,细细翻阅。
他记得,尔雅一般用作启蒙用书,其作用相当于一本词典,正好可熟悉熟悉此时的标准用语。
正当裴衍看得入迷之时,传来一阵敲门声,就听郭嘉在外说道,“裴弟,愿往大市否?”
什么大事?裴衍放下书简,起身整理了下衣衫,他推开门,“可。”
两人并肩走过几天街道,来到坊市门口。原来此‘市’非彼‘事’,郭嘉那句话的意思是要不要同他一起逛个街。
两人边走边聊,从郭嘉处,裴衍了解到这个坊市每日午时也就是中午才开门,晚上市口击鼓后就会关门。
“裴弟,共饮一杯否?”郭嘉指了指前方的饮品店,不对,是酒肆。
“奉孝的病可好了?”
“自然,不过些许风寒,几服药之后便已然痊愈。”
裴衍没有异议,两人便沽了坛酒,正准备喝时,只是天空中突现异样。
“是……是日蚀!”坊市中人声杂乱,互相奔走,呼喊声中有着止不住的恐惧和惊惶。
裴衍摩挲了下手中的酒杯,一手挡着光,就见太阳渐渐被黑影蚕食,天地间渐渐昏暗下来。
“中平六年夏四月丙午朔,日有食之。2”裴衍轻声低语。
“裴弟,在说什么?”郭嘉有些没听清,他皱着眉看着四周,“日有蚀之,实为不祥,莫非这就是裴弟此前所说的大乱之兆?”
裴衍没有回答郭嘉的话,而是沉默良久。
自此刻起,诸多英雄人物将陆续登临这乱世舞台之中,逐鹿天下。
他缓缓举起手中酒杯,“惟愿盛世太平,海晏河清。”
话音刚落,天光乍破,璀璨阳光笼罩于裴衍周身,似佛似仙。
与此同时,洛阳城外,有一人见证着整座古朴巍峨的城池从晦暗不明到光芒夺目,他面露怜悯之色,轻轻低笑出声,“付之一炬,可怜焦土。”
“全军驻扎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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