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室中有一床榻,床很大,三面围着屏风,屏风上描绘着极其秀丽的山水之画,床榻上方有帐幔垂下,那帐幔掺了些丝丝缕缕的金线,透出两个影影绰绰坐在床榻上的人影。
低沉粗壮的询问声从帐幔内传出, “最近陛下情况如何?”
有一人跪伏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禀太师,陛下病体未愈但是瞧着精神头倒是好些了。”那人的声音有些尖细。而帐幔之中的便是当朝太师董卓。
“嗯。”帐幔中的人似乎点了点头,不知做了什么,帐幔里又传出女子的娇笑声。
“陛下最近有做了什么?”
“陛下近日不知为何突然沉迷于易学术数一道,整日里在翻阅《周易》、《易书》,还请王司徒入宫,向其讨教术数之说。”那跪着的人快速地回答道,恨不得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全部抖落出来,生怕遗漏了一些,“不仅如此,近日陛下举止有些奇怪,时常会拿着一个瓷瓶发呆,夜半三更时还会跑出寝殿,口中还喃喃自语。”
“喃喃自语?”董卓重复了一遍,他猛地撩开帐幔,一双眼有些凶狠地盯着跪着的人,“他说了些什么?”
那人回复道,“好像是,是天命难违?”
董卓哼笑一声,“怕不是被批语吓破了胆吧,他同王允又说了些什么?”
那人皱着眉,苦苦思索,“似乎是什么“法阴阳,历星辰”、‘或跃在渊,无咎。’还有……什么什么阴阳五行。”他下意识地抹了一把汗,“仆有罪,仆有罪。”
“罢了,”董卓一挥手,“去领赏银,然后回宫去吧。” 左不过那些玄而又玄的经义文章,这小皇帝沉迷其中,也倒给他省事。
那人连连磕头,“多谢太师,多谢太师,仆愿誓死效忠太师!” 然后半弯着腰退出居室。
“太师~”一女子从帐中钻出,柔若无骨地伏在董卓身上。
“诶,爱妾,”董卓捉住女子的下巴,“爱妾近日容色又艳了几分。”
“多谢太师,这还要谢谢行渊道长,他昨日送入府中的那瓶丹药,据说是有美容养颜之功效,妾觉得效用极佳,太师,您看看,妾美吗?”女子娇笑着。
“美,美甚!爱妾服用后,身子可有什么不适?”董卓眼神闪烁了一下。
女子嘟着嘴说道,“当然没有,反倒是感觉更爽利了几分,太师不妨也尝尝?道长是隐世高门之后,这些好东西不可多得,妾也不过分到一颗,太师却总是送与他人,为何不自己留着享用?”
董卓轻轻环住女子的背,“既然是好东西,怎可独自享用,自然要留给孤爱重之人,比如爱妾你啊。”
“太师待我等甚好。”
“呵呵,你先歇息,孤要去处理公文。”说着,董卓下了床榻,随手扯过外袍披在身上,走了出去。
走出门,门口候着的士卒便跟了上来,落后董卓一步。
“里面的,处理了。”董卓淡淡地说道。
“是。”
“最近裴行渊可有什么消息?”董卓举起右手,稍许挡了挡刺眼的阳光。
“六日前,太祝令搬入新府,去市里买了一个仆役;三日前,太祝令在府中炼药,不慎点燃了堂屋,他请了人去修葺,自己应军师之邀,暂居李府。这三日里,基本闭门不出,同军师一起研究那个战场利器,时时传出烟雾和异响。”士卒一板一眼地汇报道。
董卓闭了闭眼,没有回应。而身后跟着的士卒也不发一言,袖手而立。
“文优……可研究出什么来了?”半晌之后,董卓突然问起。
“似乎有所进展。”
“这两人走得很近?”董卓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
“是,偶尔一起饮酒,不过多是谈论炼制之法。”
董卓点点头,抬了抬手,“去将文优请来,孤有事与他相商。”
“是。”
“对了,奉先在何处?”董卓摸了摸下巴,四处看不见那个高大威猛的身影,不禁眉头一皱。莫不是又擅离职守?
“中郎将在巡城,似乎是要捉拿贼人……”
“哪里来的贼人,孤看他就是寻个借口,擅离职守,任性妄为,不堪大用。”董卓猛地一挥袖摆,怒斥道,“让他滚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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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
一庭院之中,
裴衍和李儒席地相对而坐,在他二人身侧还有一个造型质朴的青铜炉,以及一地的乱七八糟的材料。
“衍以为,应当再加些助燃之物。”裴衍看着青铜炉说道,“或许可加些许桐油,其五行与其他事物并不相冲,说不定可一举成功。”
“不,”李儒抽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画写写,“按儒之法应当无差错,擅自增添成分,反倒是画蛇添足。”
李儒一边算着一边喃喃自语,“硝酸钾……钠、镁……还有碳酸根……”
裴衍瞄了眼地上写的化学式,眼角抽了抽,最近硝石难寻,但是实验所需用量极大,于是便打算从硝土中直接提取硝酸钾,当然这个方案是李儒提出来的,裴衍只负责在旁边摆弄器具,点头附和。
他看李儒仍旧专心致志地在演算,视线微转,看向青铜炉。若是真的让李儒提取出了较纯的硝酸钾,那么之后制造出的口口威力就会极大。
裴衍下意识瞄了一眼在脑海中的随身背包面板。暂时,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现世为好。
看李儒算得入迷,他轻轻抓起手边的一个材料,飞快地投入青铜炉中。
只见炉内突然火光熊熊,然后猛地散出一阵白雾。
“文优先生,快走。”裴衍一把扯起李儒,朝远处跑去。
“诶,等,咳咳咳咳。”李儒被拉着往后退。不知为何,那烟雾源源不断地涌出,李儒不小心呛了两口。
他们退到庭院外围,才停下松了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咳咳。”李儒看着那袅袅白烟,一脸的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又冒烟了!”
“咳咳,咳咳,”裴衍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地回答道,“衍亦不知,它突然便是这样了,衍察觉到不好,就拉着文优先生您跑了出来。”
“什么玩意儿,该造的没造出来,反倒像是炼了个生化武器似的。”李儒抖了抖自己的袖袍,捏着鼻子。
裴衍心有余悸地点点头,他也不知道他刚刚到底扔进去个什么东西,反应竟然这么大,而且味道也极其难闻,“让文优先生如此狼狈,是衍之过。” 他向李儒点头致歉。
李儒摆摆手,叹了口气,“罢了,此事急不得,还需行渊道长你多多费心。”他突然想到裴衍之前还把房子给点了的事情,又加了句,“只是莫要烧了儒这座宅子便好。”
裴衍有些尴尬,他摸摸鼻子,拱了拱手,“自然不会。”
“走走走,喝酒去,此事先放一边,这些东西让人来清理清理便是。”说着,李儒拍了拍裴衍的肩膀,打算找个地方喝两口酒,再慢慢捣鼓这些烦心的事。李儒是怎么都没想到来这地方还得再重温一遍自己快要忘光的化学方程式。
“主人,”一个仆役快步走到李儒身边,看了看裴衍,欲言又止。
李儒皱了皱眉,“行渊道长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仆役‘诺’了一声,“主人,董太师请您过府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他抬眼,看了下裴衍,“宫中来人,说是陛下要请道长入宫,探讨道门术数。”
李儒有些狐疑地瞟了一眼裴衍,见裴衍也是一副讶异之色,便没有多想。
“如此行渊,你暂且沐浴梳洗一番,再走,不然怕冲撞了陛下。”李儒说道。
裴衍点了点头,向李儒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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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祝令,陛下在里面。”带路的小宦官将裴衍带到未央宫里的宣室门外,他提高了嗓门,喊了一句,“陛下,太祝令到了。”
宣室里传来小皇帝的声音,直接让裴衍进去。
“太祝令,请。”小宦官推开门,微微让开,让裴衍走入其中。
只见皇帝刘协正襟危坐于奏案之后,他的下首摆放着一张席和一张桌案。
刘协今日穿着一身赤红色袍服,鲜艳的颜色映衬着他的面庞,看着气色似乎也好了几分。
裴衍跪地下拜,“参见陛下。”
刘协让裴衍平身,再给裴衍赐座,说是今日只是为了与裴衍一同探讨道门术数而已。
裴衍正坐于席上,侧首微微看向刘协,“不知陛下想要学哪一种?”
刘协想了想,“听说裴卿出身于隐世高门,有传承绝学,朕着实好奇,可是隐世宗门素来规矩繁多,又恐让裴卿为难。”
裴衍回道,“虽说臣师门规矩繁复,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1,若是陛下想要知道,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裴衍略一停顿,“只是,还请陛下能够屏退左右。”他瞥了一眼站在殿中,存在感底下的小宦官。
“应该如此。”刘协严肃着脸,一挥小手,“都退下,退远些,裴卿的绝学岂可让旁人听去。”
“诺。”殿中侍候的宦官都退了出去,最后一人轻轻地合上了门。
刘协轻轻松了口气,略有些紧张地看着裴衍,“裴卿……”
“陛下用了之前臣送上的药了吗?”裴衍猛地打断道,“不知效果如何?”他朝刘协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站起身,提气轻身,脚步微动。
刘协似乎是领略到了裴衍行为的深意,不动声色地顺着裴衍的话往下说,“用了,朕觉得效用甚佳,只是病尚未好全。”
可能是身怀武功的关系,裴衍五感皆比旁人强上几分,他现在能够听见三道呼吸声,其中一道是他,另一道是刘协,最后一道呼吸声在殿外,但是距离窗口极近。他悄无声息地靠近窗边,一边还和刘协谈话,“陛下不必忧虑,只消好生休养一些日子,必无大碍——”
他猛地推开窗,一手捂着那藏在窗户旁偷听的人的嘴,再一个手刀劈晕那人。见人彻底晕了过去,裴衍轻手轻脚地将人从窗户拎了进来。
“这是……”刘协站起身,走过来看了一眼,“他是近日刚提拔上来的小宦官……这是?”
裴衍看了刘协一眼,他沉思了一下,先朝刘协告罪道,“事出紧急,还望陛下莫怪,臣只是觉察到此人鬼鬼祟祟藏匿于殿外偷听,便将人抓了进来。”
刘协皱了皱眉,轻声询问,“可是……董太师的人?”
裴衍略赞赏地看了刘协一眼,“大概。”
刘协咬了咬唇,他从袖中摸出一个黑色的药丸子,那药丸被分成两半,中间夹着一张纸条。刘协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着张脸,“这纸条可表明,裴卿愿意助朕?”
刘协其实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他生怕这只是董卓的又一场算计,为了试探他的心思、彻底拔出朝中反董之人的算计,可是他又不能忽视,他不想再屈服于董卓的淫威之下,关东联军各自征伐,不顾朝廷;朝中大臣多是唯唯诺诺,王司徒又束手无策,如果能多一份力量,是否——
是否就会有所改变?
原本刘协并不报多大期望,只是今日见裴卿似乎有着高深武学,而且现在又能得董卓重用,说不定,说不定,真的会有什么转机……
裴衍微微勾起唇角,单膝跪地,“陛下,臣、必诛杀董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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