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祖上也富贵过,到了本朝又因献上传国玉玺得到厚赏,于银钱上并未犯过愁。
倪氏娘家更是出了名的富足,倪老大人先时在江南身居要职,且是那肥得流油的实缺儿,倪氏当年陪送之丰连不少京中贵女都望其项背,经过近二十年的经营,比之往日更上了一层楼。
比照前世,孟芫知道自己的陪嫁必不会简薄,也就完全不留心。
即便早有先知,当倪氏将改过十数回的陪嫁礼册拿给孟芫过目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自己低估了倪氏为人母的慈心。
倪氏怕孟芫年纪轻没经过事,还一边分说一边指点。
“你可别小瞧这不起眼的簿册,它可是你往后在夫家安身立命的底气。”
孟芫默默在心中补了一句,这些底气,她在慕家几乎都没用的上过。
可口中还是乖巧应好,以表虔诚。
“你平日对家中庶务不上心,但这陪送的细情可万万不能马虎,为娘就按了当日一百二十八抬的次序一一和你分说,待会儿也要按着名录一一带你过目核看,以免日后被人钻了空子。”
孟芫还未答话,屋里伺候的赤芍没忍住惊了一遭,“夫人疼爱咱们姑娘,奴婢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一百二十八抬的陪送呢。”
就连孟芊成婚,也只有六十四抬之数。
倪氏不以为意,“按着规矩,嫁入侯门最多能置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这数目不好逾越,我届时准备将箱笼加厚加固、装得满一些就是。”
孟芫上辈子已经过一回,但今日重温,还是觉得心里暖意融融,“只是怕姐姐知道要酸我一回。”这话也是当笑话说说。
“你姐姐可不会吃你的干醋,她知道你要嫁去那家,恨不能将她的陪送贴些给你,还是我好歹拦着,才没有闹起来。”
“我接着方才说。这头一抬,自然是给婚书留着位置,从第二抬始才是正经物什,我打算用馨元长公主赐下的那柄金丝缠绕的如意成双来开道。”
孟芫点点头,“这是正理。”
宫中后位空玄,长公主地位之尊崇,非寻常女眷能比。
孟芫又不禁想起那副“天作之合”的墨宝,这个时候没赐下来,恐是不会有了。
“第三抬就放了象征田产铺面的瓦片。京中地价高昂,又太招人眼,我便只给你三处御街上的双层铺面和一处四进的宅子,位置都是极佳的,有两处铺面和你大姐的陪嫁还挨着,日后也方便互相照应;近郊上田也有五百亩,眼下均佃了出去,你入秋便可收租。五百亩虽不多,但京中良田难寻,你日后不到急难,这京中铺面宅第和田地尽量不要出手。”
“母亲放心,我晓得的。”
倪氏还絮叨,“京中如此便罢,我另在江南鱼米之乡替你置办了二十顷良田,另给你当地一处绣庄、一处南北货铺子,这两家铺面还是你外祖母先时传给我的,先头你大姐分走一半,如今我将剩下的一半也传给你,这部分出息比京中的铺面只多不少,虽店铺的掌柜签了死契,但你也要时常监督阅问,省得人心日久生变。”
孟芫又连连点头。
“第四抬定例是压箱银,我已寻金喜堂赶制了一百二十八个金银锞子,都是这个月才出的式样,讨喜又吉庆。”
至于真正的压箱银票,自然是要孟芫自己收了,那才是大头。
此前倪氏便有话,慕家放定那日抬来的聘礼会原封不动填进孟芫陪嫁里抬回慕家。
孟芫稍一核,才发现,这份嫁妆竟比前世还丰厚了两成。
当然,也是因为聘礼增加而水涨船高。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孟芫由母亲带着核看陪嫁的事。
倪氏毕竟是二遭嫁女,比头回更显老道干练,所择之物无不精巧贵重,连个最不起眼的耳挖子都是象牙微雕的。
*
到了九月二十六这一日,是孟家往慕家送嫁妆“铺房”的日子。
倪氏特请了娘家弟妹马氏亲往。
慕家人打开门办喜事,来的又是女方娘家舅母,直被奉在上座。
待符氏这个未来婆母接过孟府的陪送单子,脸上接连变了几番颜色。
想她符家世代行商,虽不是京中巨富,那也是炊金馔玉的人家,这一比照和未来儿媳的嫁妆,她却被生生打了脸。
她皮笑肉不笑合拢厚厚的礼册,只敷衍一句,“有劳舅夫人跑这一趟了。”
今日是喜事伊始,顾氏看出符氏面上难看,还当礼单子出了差池,接过手一瞧,脸上立刻笑作了一朵花。
“府上也太过讲究,这陪送可比我当年的还丰厚许多。”
细论起来,顾老封君嫁人时中山侯府还未至鼎盛,尊贵有余但富庶不足,顾氏肯这般抬捧孟芫,在场人哪个还敢放脸子,皆夸孟家识礼、慕家有福。
西府的人陪着马氏吃了餐“定亲饭”,等马氏离去后也陆陆续续离席。
顾氏年纪越大,精力就越发不济,见正宾已走,索性先回屋休息,让符氏留下应承西府众人。
原本敬陪末座的梅氏见人已走得差不离,这才款款起身来到符氏身旁。
“前几日家中事多,便没来看望姨母,您近来过得可还安顺?”
*
符氏是梅氏嫡亲的姨母,当初梅氏会嫁给老三慕江做正室,正是符氏从中穿针引线。
虽说慕江是庶出,但梅家只是商贾,那也是高攀了。
符氏毕生无所出,便和这位甥女格外亲厚,原本入了男家,梅氏该称符氏婶娘,但私底下不改口,更显得亲近。
寻常梅氏也常到东府看望姨母,多是问候一句以表孝心,但今日,她心里分外不平。
符氏见甥女过来问安,照例将人领进了自家屋里,又屏退了仆从。
“兰娘你方才可没见着那厚厚的一沓礼单子,简直是要和天庭的王母比肩,她一个亡国佞幸家的幺女,竟也敢如此托大,简直是要作践我这个做婆母的脸面呢。”
梅氏虽没见着礼单子,但那一百二十八太缗红挂金的箱笼她可心里有数,恐怕有她陪嫁五倍还拐弯。
想她能嫁入伯府庶枝,全凭着家底丰厚,如今竟被个后来的打了脸,这心中意气难平。
“姨母也无须烦扰,那人再显摆,日后也是要在您跟前捧茶奉菜立规矩的,您若不喜她张扬,只管按了长辈身份管教她就是。”
“要是有你说的那样简单就好了,我上头那尊,把这新来的看作朵娇花似的,上回就当众给了我排揎,我若用强,指不定吃亏的是谁。”
梅氏想想,换个口吻挑唆,“那姨母便只有伏低做小了,恕我这个甥女无能,无法替您分忧。”
*
梅氏打符氏院里出来,没有直接回西府,而是转到了正院。
马氏虽然走了,但此刻有孟府的晒嫁的陪房看守。
梅氏假装惊叹,来到一抬大敞的箱笼跟前,“这是从南地来的缭绫吧,配色可真好看。”
陪房赵老三家的不认识来者,只客气答她,“承您夸赞,这确是缭绫不假,是我家夫人铺子里自产的。”
梅氏这回更惊了,这缭绫历来作为皇室内供,流于市面上的极少,没想到孟府自家就能产。
她也不再自取其辱,索性抖抖帕子掩唇一笑,“你们忙着,待弟妹进门我再过来闹喜房。”
赵老三家的便低头恭顺道了声好。
未留意处,只见几粒细沙状的颗粒散落在箱笼里,顷刻便沉在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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