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缭绫】

    九月二十七,是孟芫留在闺中的最后一日,忙碌了两个多月的孟府上下均崩着最后一口气,势要把家里嫡幼女的亲事办得漂漂亮亮。

    孟芫看着满室的红,还有慕府送来的二品诰命夫人大婚吉服、点翠冠梳,这才有些即将出阁的切实感,纵心中不舍,还是义无反顾要奔赴慕淮身侧。

    倪氏今日没再让孟芫跟着她理事,而是纵着她邀来了闺中挚交最后松泛一日。

    自明日以后,她嫁作人妇,便再难有闺中这般自在随意了。

    倪氏平日干练,家事也是管得有条不紊,今日却不知怎么感到一阵心慌力乏。

    想来是女儿将要嫁人,心里难以割舍罢?

    好不容易理完事,她刚想往后宅去看看女儿,却听见门口一句呵斥,“不是告诉你要提着一百二十颗心,连睡着都给我睁了一只眼,怎么就偏出了这样的事?”

    是掌事女使秦娘子的声音。

    不大会儿,秦娘子便带着个垂头丧气的粗使仆妇进了门。

    倪氏一看就悬起了心。“赵老三家的?你不在慕府看着芫姐儿的嫁妆,回府来作甚?”

    赵老三一家本是庄子上挑上来的,这般被选中给孟芫做陪房,那是在秦氏跟前托了老大的情面。

    她一想到今早看见孟芫陪嫁箱笼的那番惨相,豆大的汗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禀、禀夫人,都怪奴婢看守不利,竟让姑娘的陪嫁衣料被鸟雀啄了,奴婢不敢在慕府声张,实在无法,这才赶紧回府向夫人禀报。”

    孟芫陪嫁的成衣八抬、衣料八抬,其中贵重一些的,当属毛料和皮货,还有些个丝、缎、绸、锦,再就是些做表礼用的绣品,但论真正稀罕,还要属那匹流光彩彻的缭绫,光是织造就耗了数月的光景,今年也只四匹成品问世。

    倪氏见赵老三家的如此惊惧,已有了不祥的预感,“被损坏的是什么料子?”

    赵老三家的知道避无可避,直接噗通一声跪到青石地砖上,“是第七十六抬的缭绫。”“奴婢向日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家闺女连翘则夜里替着我值守,期间除了一位不认得的夫人白日来瞧过,再没人近身。昨日晚上掌灯前奴婢看那些料子还都好好的,可一夜之间,独那匹缭绫竟被鸟雀啄出十几个窟窿,旁的料子却都安然无恙,奴婢总觉得这事蹊跷的很,斗胆请夫人彻查……奴婢万死不敢推脱,只求夫人赶紧想了法子,将这窟窿赶在明日前堵住,也好让咱家姑娘安安顺顺进门。”

    倪氏脸上顿时如六月飞霜,半晌没有半句话。

    秦娘子因是赵老三的举荐人,这会儿也觉得脸皮紧,她小心翼翼试探,“要不,就用府里才得的那匹蜀锦替了,总归还没到正日,想来无人留意原先的那抬是缭绫。”

    倪氏面上看不出,但心里十分恼火,又逢了秦娘子乱出主意,这才冷笑出声,“那嫁妆单子在他慕家席上流转了一圈,这会儿咱家却将缭绫换做蜀锦,不知情的,还当咱们孟家故意以次充好,连嫁妆单子都能做假,若当场被人揭破,芫姐儿日后也不须做人了。”

    赵老三家的跪着叩了几个头,“要不然夫人往姑爷府上去一趟?顾老封君是个明理的,咱们讲鸟雀伤了衣料的事情据实说了,想来她家自有个说法。”

    “这事也能说开?你是让我到慕府兴师问罪,说他们府里有人故意使坏为难?还是认了咱们孟家办事不利,连自己的嫁妆都看管不好?”

    这下没人敢应声了。

    过了半晌,倪氏缓了缓神色,“去后宅将姑娘请来,别惊动她屋里娇客。”

    缭绫虽稀罕,但倪氏也不是找不出第二匹填上,她气愤的是,女儿还没进门,就被慕家人摆了一道,这要是大婚当日闹出去,整个孟家的脸面都要作陪了。

    届时只怕众口铄金,说孟家拿不出缭绫还打肿脸充胖子。

    倪氏本想亲手料理了,但一想到女儿日后难免要面对这样的困境,临时改变主意,决定正好拿这事让女儿试试身手。

    *

    孟芫被请到正院上房,待请过安,便发现陪房赵老三家的跪在堂下。

    倪氏寥寥数句将前情分说清楚,替孟芫正了正头上珠钗,这才淡然开口,“此事已出,气恼无用,我的儿不妨想想,这局面你打算如何破解?”

    孟芫没有心情细想这是不是母亲给她出的试题,她只一个念头:前世可没出过陪送嫁妆被毁的闹剧啊!

    确切说,在慕淮死前,她就没遇上过半点劳心费神的腌臜事。

    强按下心头困惑,孟芫斟酌着开口,先问了赵老三家的几个细节。

    “缭绫被毁的事,如今都有何人知晓?”

    “回姑娘的话,我是今早早起巡视嫁妆的时候才发现异样的,因觉得事情蹊跷,便没敢在慕家声张,唯恐打草惊蛇。我回府报信之前也已将那匹被毁的缭绫压到旁的衣料底下,暂时只有我和小女连翘知道。”

    孟芫点点头,又继续问,“你说此前有个美妇人来瞧过这匹缭绫,可记得她是什么妆容打扮?”

    “那妇人二十三四的年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鹅脸杏目,相貌中上,当日穿了湖蓝色的纱衣半臂,下身是杭纱的褶裥裙。”

    “哦,对了,她发间带了个拇指大小的东珠钗子,走前还称姑娘作弟妇。”

    孟芫不用仔细回想,也猜到这人是谁了,奉京梅家以盛产湖珠闻名,而他家女儿,也确有一位嫁入忠毅伯慕家。

    原来竟是她的“好三嫂”梅氏。

    难怪了,这个人不仅贪财势力,心也似针尖小,这大概是眼红她嫁妆丰厚,才暗中下了黑手。

    “赵娘子可查看过,那被损的缭绫的箱笼是否留下了什么异物?”

    赵老三家的闻声从怀中掏出个布帕子,跪着送到孟芫跟前。打开一看,赫然是几个极不起眼的黄色“沙粒”。

    孟芫打眼看过,先把人扶起,“也难为赵妈妈如此细心了。”

    随即她朝着倪氏解释,“这是黍米,最易招鸟雀。”

    倪氏好整以暇,她当然知道缭绫被毁是有人蓄意为之,又引着孟芫思考。

    “那我儿如今可猜着,这使坏的是哪个?又打算怎么应对?”

    孟芫不便直说下黑手的人是梅氏,只推说,“待明日女眷们闹房时让赵娘子辨一辨就知了。”“至于应对之法,恐还要烦劳母亲,听说您为展家伯母下个月寿辰特备了一匹缭绫,女儿斗胆,请母亲暂时割爱,暂解女儿燃眉之急。”

    一个是长女的婆母的寿辰,一个是亲生女儿的大婚,倪氏这点取舍还不至犯浑,而且方才就有过打算。

    她真正关心的,却不是如何补足嫁妆。

    “那险些害了你丢丑的人呢?你打算如何处置?”

    孟芫摇摇头,“所谓抓贼拿脏,咱们若当场见那歹人往衣料上撒米引雀,立时禀了慕家尊长,自然会有人替女儿主持公道。可是如今无凭无证,全凭家中老仆一面之词就想定了那人的罪,难!”

    倪氏见孟芫没有被怒气冲昏头,心里暗暗点头,面上却故意不依不饶,“难道就这么算了?”

    “自然不会这么算了,母亲不必忧心,女儿已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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