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阔别一日,容嫱再回到自己院子,自然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

    昨日搬到门口的椅子如今还孤零零留在那里,旁边小桌上一盏凉了的茶水,里头落了一片叶子。

    站在廊下懒怠聊天的下人仿佛没想到她还会回来,纷纷见鬼似的站直了身子。

    容嫱看着畏畏缩缩的下人,皱眉道:“千醉呢?”

    若是千醉在,不会不收拾她的东西。

    “千醉姑娘……”下人面面相觑,“昨日就被夫人带走了。”

    也是夫人说小姐不会再回来,说她在外头做了肮脏事,府里已决定同她断绝关系。

    可眼下的容嫱正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比起昨日出门前,反倒更加容光焕发了。

    那一身的锦衣珠钗,连鞋尖儿上都透着股富贵气息。

    夫人是不会对小姐这样好的。

    “李如香?”

    容嫱当着众人毫不避讳地念出容夫人名讳。

    下人皆瞪圆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小姐该不会是要同夫人撕破脸皮吧。

    万一被抓住把柄赶出容家,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她自己?

    容夫人带着人匆匆忙忙赶来,一进院子,便见容嫱在屋子里收拾东西。

    冷笑道:“怎么,这就要自立门户了?”

    容嫱靠在门边,笑容浅浅:“夫人来送我?”

    “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容夫人看着下人在屋里拿东西,脸都绿了,“要滚便滚得干净一些,这里哪样不是我容侯府的东西?”

    “手脚不干净,旁的没学会,顺手牵羊倒是在行。”

    容嫱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小盒子,打开来瞧了瞧:“夫人言重,我不过拿回自己的东西,这也不行么。”

    “你的东西哪样花的不是我的银子!”容夫人越想越气,养了个冒牌货,到头来还得赔东西进去,哪有这个理。

    她猛地夺过小盒子:“这里容不得你撒野,来人!把外人都给我赶出去!”

    青伯准备的十来个壮汉此时便有了作用,纷纷面露凶相,震慑得一干侯府下人竟不敢上前来。

    “我们奉王爷之命护送容小姐,容夫人动手前可要想清楚了。”

    试问整个京城有谁不忌惮秦宓。

    容夫人咬了咬牙:“那也请你们听清楚了,从今往后,容嫱不再是我容侯府的小姐!”

    “你们既愿意捧着个冒牌货,那便捧着去吧!”

    容嫱走到她面前,笑道:“您能放我离开容家,自然求之不得。”

    “但在这儿之前,是不是得先算清楚了账?”

    容夫人眼神闪烁,气势一瞬间弱了许多:“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容家养你育你,未有亏待,你还要倒打一耙,可还是个人?”

    “夫人这是不肯承认了?”

    容夫人冷笑:“问心无愧。”

    她咬定了容嫱拿不出证据,腰杆挺得越发笔直:“怎么,你要血口喷人?我乃二品侯夫人,你若冤枉我,可是要吃官司的。”

    谁知容嫱丝毫不见慌乱,反倒笑得越发温和:“好,既然夫人说不是你,那便不是你。”

    容夫人一愣。

    又听她好奇道:“不知道妙儿妹妹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容夫人心头警铃大作,却不由自主道:“妙儿素来乖巧,怎会得罪人。”

    “是吗?”容嫱敛着眉眼看了看自己染着丹蔻的指甲,漫不经心道,“那就奇怪了,来的路上碰见孙喜宁,她还特地打起帘子,问我妙儿的事情。”

    孙喜宁是孙至河的妹妹。

    昨日孙至河被容妙儿母女俩摆了一道,他自己不好明着置气,但家里母亲和妹妹可不一定坐得住。

    孙喜宁外表温和有礼,与人好相处,却也是出了名的心思深。

    容妙儿那脑子还招惹她哥哥,谁知道会不会遭受报复。

    容夫人一颗心悬了起来,当下顾不得别的,只紧张道:“她什么意思?”

    “我如何知道。”容嫱无辜道。

    容夫人清楚自己女儿,大事上总是拎不清,不放心道:“若是再碰见孙喜宁,她问什么你千万不要理会!”

    容嫱好整以暇道:“容夫人这是以什么身份吩咐我?”

    容夫人一滞,急切道:“你到底是我养大的,妙儿是你妹妹,你可千万不能向着外人害她。”

    容嫱嗤笑一声:“我连生父生母都不知是谁,哪里来的便宜妹妹。”

    “容夫人莫要到处套近乎,我可担不起。”

    “你别不识抬举!”容夫人恼道,“离开侯府,你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你以为摄政王真的看得上你,不过当做个新鲜的玩物罢了!”

    “貌美就这几年的事,等王爷腻味了,自有你的苦头吃!”

    “不劳夫人挂念。”容嫱淡淡道,“我好歹还有几年风光日子,您倒不如担心担心容侯府,指不定谁先没落。”

    她接过下人找到的卖身契,捏着给容夫人瞧了瞧:“千醉的卖身契在我这里,若是不将人交出来,我可就报官了。”

    容夫人胸口哽着一股气,憋得脸都紫了。

    这小蹄子竟变得这般牙尖嘴利!

    容嫱垂眸将卖身契叠了叠收好,抬眼见她这个态度,忽就笑了笑:“容夫人该不会觉得,衙门管不了容家吧?”

    “就像容楮那样,逍遥法外?”

    蓦然听到儿子的名字,容夫人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容嫱故作惊讶:“夫人不知道吗,公子手上可沾了条人命。”

    那几个日日寻花问柳的纨绔,失手弄死人不算罕见的事。

    只不过死的大都是些身份低贱的青楼艺妓,给了笔银子便敷衍了事。死者家属不追究,京兆衙门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上个月死的可不是什么无人申冤的□□,乃是个好人家的清白女儿。

    几个纨绔家里动用了关系,才将此事压下去。

    这事儿早就摆平了,荣夫人以为知道的人不多,这会儿猛然听她提起,竟是吓了一大跳。

    粗声粗气道:“休要胡言乱语污蔑我儿名声!他一贯用功读书,最多不过贪玩了些,哪里会沾上什么人命!”

    “你若是再空口白条地污蔑人,我绝饶不了你!”

    仿佛是要印证容嫱的话,容夫人刚放完狠话,一个下人便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惊慌大叫:“夫人!夫人不好了!京兆衙门来了好多捕快,要把少爷带走!”

    容夫人脸色倏地白了,喃喃道:“不可能,他们怎么敢。”

    说罢再顾不上什么容嫱,仪态尽失,狼狈地往前厅赶去。

    容嫱拿了卖身契,别的东西看都没看一眼,唯捡起那只小盒子带走了。

    侯府门口正一片混乱,容夫人死死抱着自己儿子的胳膊,任捕快怎么劝说都不肯撒手。

    “你们不能带楮儿走,你们不能!你们把他带走了,我可怎么办?”

    为首的捕快只得让人上去拉开她,也有点烦了:“夫人,您这样妨碍公务,不大好吧?”

    “若是冤枉的,用不了几日自会还公子清白。”

    容夫人就是知道这事儿属实,才怕他们将容楮带走。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抓去蹲牢子了,怕是将来连侯府的爵位都继承不了!

    “你们大人上次分明已经答应了!怎么能出尔反尔?”容夫人哭喊着涕泪横流,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四周渐渐聚集了不少好奇围观的百姓,皆伸长了脖子看这一出没头没尾的大戏。

    捕快顿时有些尴尬。

    京兆府尹当时受几家施压,确实不敢做什么。但这会儿不是有更高位置的人下令了吗?

    “夫人,这是上头的意思。您便是哭上一天一夜也没法子。”

    “上头的意思?”容夫人一怔,正瞧见施施然踏出府门的容嫱,忽醒悟过来,猛地扑了上去。

    容嫱侧身躲避,垂眸看着扑在自己脚边大哭的容夫人,目光冷淡:“容夫人为何行此大礼,起来吧。”

    容夫人似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哀求道:“是王爷吧,一定是王爷的意思。”

    “嫱儿,从前的事便算是我对不住你。但这都同你哥哥无关呀,你与他自小一起长大,他待你是极好的,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留你一份。”

    “你不能这么狠心!”

    “待我极好?”容嫱弯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夫人可真该问问自己的好儿子,究竟是如何待我好的。”

    她冷冷看向不远处被两个捕快夹在中间的容楮。他眼底青黑,想也知道昨夜又干什么去了。

    “母亲,不是说这事儿早摆平了吗?”

    他说完,发觉四周的百姓开始对他指指点点,猛地闭了嘴,臭着脸恼怒道:“别哭了,赶紧去找父亲想办法。”

    他心情不好,倒也没太当回事。

    他是侯府嫡子,京兆衙门办事,哪能不看他爹的面子?兴许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荣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儿子一眼。她哪不知丈夫是个什么德性,懦弱无能,好充面子。

    指望他还不如指望一条狗!

    “嫱儿,我给你赔不是,倒也不必如此伤了和气。”

    “你那丫鬟我没动,我马上叫人把她给你送去,你看行吗?”

    “我楮儿不能吃官司,不论他做了什么,你大人有大量,且饶他一回吧。”

    容嫱静静听着,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上辈子和这辈子的记忆在脑海中交闪而过。

    她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苦苦哀求的李氏,眼神毫无温度。

    唇角却慢慢勾起,带起一丝快意的笑。

    “要我替他求情,倒也不是不行。”

    容夫人眼底亮起希冀的光:“你说,你说,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容嫱弯下身子,浅笑低语:“夫人不想容楮吃官司,你替他便是。”

    “毕竟你们二人谁出事,我都一样高兴。”

    容夫人连忙摇头,惊恐道:“你不能这样。”

    容嫱重新直起身子:“夫人好好考虑,晚些我会让人过来接千醉。”

    她坐上那架富丽精致的王府马车,放下帘子,遮住外头混乱的一幕。

    马车驶动,那些嘈杂聒噪的声音渐渐远去。

    容嫱手撑着额头略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心里却是轻松的。

    她终于堂堂正正彻底走出了容侯府,此后再也没有什么能束缚住她。

    兴许再过不久,她便能攒够钱财、远离京城是非,到僻静安宁的小镇,过自己富足闲适的后半生。

    这般想着,她再瞧见秦宓,笑容更真挚了些,好似看到一棵金光闪闪的摇钱树。

    摇钱树的脸色却并不好,他坐在庭院里,面前搁着一套茶具。

    水雾袅袅,混着茶的清香扑面而来。

    “你去容家了?”

    容嫱乖乖点了点头:“我去取东西。”

    秦宓蹙了蹙眉,幸而她还知道问青伯要人手,没傻乎乎地自个儿上门。

    李氏那般阴毒心思,这丫头哪里斗得过。

    “不管什么东西,叫下人去取就是。”他放下正在翻看的文书,斟满两杯茶。

    “但是是这个呀,别人我不放心。”容嫱小心捧出小盒子,眼睛扑扇了一下,有些紧张。

    秦宓接过,打开来瞧见里头的红玉耳坠,正是他先前送的那对,顿时便哑了声。

    “你就是为了取这个?”

    容嫱背着手,弯着眼睛点点头:“这是最要紧的。”

    秦宓良久无声,将盒子放到一边,示意她坐下。

    折腾了一下午,她也有些累了,手撑在石桌上,捧着脸颊。

    秦宓抬眼,便瞧见她低垂的领口,里头若隐若现的春光勾人,白得晃眼。

    他递茶杯的东西一顿:“坐好。”

    容嫱才懒懒地直起腰,端着茶水吹气。

    那红润润的樱桃小嘴儿一会儿撅一下,脸颊也随着鼓起,看得人不经意就迷了眼。

    云岑眼见着自己主子走神,直到容小姐吹凉了茶开始喝了,他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继续低头翻看文书。

    “青伯说,院子已经收拾好了,你想什么时候搬过去?”

    “那王爷会去看我吗?”她反问。

    秦宓沉默了片刻:“本王事务繁忙,并不总有时间过去。”

    容嫱失落了一瞬,很快道:“无妨,我日日等你,总能等到的。”

    秦宓捏着纸张一角摩挲了一下,到底有些不忍心。

    “你没有别的事情做?”

    容嫱低头喝了口茶水,眼底飞快掠过一抹精光,小小叹了口气:“原先在容家,也曾学着打理铺子或是核算账本,每日都很充实。”

    “可后来发觉我并非真千金,容夫人便不让我经手了。”

    她抬起小脸笑了笑,却有几分勉强。

    “你会打理铺子?”秦宓果然头也不抬地道,“本王名下倒是有许多铺子。”

    “你既没事做,就让青伯挑几间给你管着。”

    容嫱心里欢喜,恨不能现在就去找青伯,面上却还要迟疑一下:“……王爷相信我?”

    “无妨,亏了算本王的。”

    容嫱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声道:“那若是赚了呢?”

    秦宓轻笑一声:“盈利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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