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嫱儿,这都是你的了?”

    容娇娇抓着几张铺子的地契翻来覆去地看。

    “也不是,我如今只负责打理,等赚了银子,兴许能买下来。”

    她就是随口一说,实则并不打算在京城置办铺子,到底以后是要离开的。

    容娇娇一边感叹,一边绕着这座玲珑别致的院子又走了几圈。

    这院子占地不算特别大,但五脏俱全。

    各处打理得十分干净,摆饰也根据小姑娘的喜好更换了一遍,可见青伯是用了心的。

    “太好了。”容娇娇自由自在地往椅子上一坐,舒展开来,“我再也不用每回去找你,还得看大伯母的脸色。”

    “你搬出来是对的,你是不知道,如今到处传遍了,说容楮是杀人犯。”

    “我昨儿碰见大伯母,竟像是整日整夜没睡似的,蓬头垢面,眼圈黑的,眼睛红的,我都险些没认出来!”

    “你这真好,也没人管。”

    容娇娇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聊天解闷,却绝口不提这院子的来历。

    外头的话不大好听,也没必要说出来平白惹嫱儿难过。

    她从齐盛口中,也隐约知道一些容嫱和摄政王的事。

    容嫱感觉出她的善意,知晓娇娇是真心对自己,便也无法隐瞒,沉默良久,忽而道:“娇娇,我和王爷……”

    “你不必说。”容娇娇叹了口气,看得通透,“虽说我也不愿意你这样子作践自己。”

    “可我又没有处在你这样的难关,大伯母算计你的事,我也听说了。”

    “外室也好,攀附权势也好,换个人,也不一定能找到比如今更好的做法。”

    容嫱久久看着她,轻声道:“唯娇娇懂我。”

    说句矫情的话,若是有的选,她哪里不想做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她只是不想再像上辈子那般,平淡地惨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容娇娇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也不必这般愁云惨淡。”

    “我瞧着王爷对你不错,他一无家室,二无心上人,男女谈情说爱,天经地义,没有什么好丢人的。”

    “保不准最后就娶了你做王妃呢!”

    容嫱笑笑不说话,转身替她拿了两碟点心,催她吃。

    摄政王妃么,她倒是没想过。

    她如今孑然一身,毫无背景,摄政王愿意养这样一朵娇花,却不代表愿意娶这样一位毫无助益的王妃。

    她看得通透,并不肖想这些。男人向来喜新厌旧,等攒够了钱,想必王爷也已厌烦腻味。

    到时一拍两散,便能顺顺利利地离开京城,去过远离心机是非的小日子。

    容嫱拿着几间铺子近月的账册核算,发觉青伯挑给她的尽是些点心或衣裳铺子,这些都是最赚钱的,每月盈利相当可观。

    太阳落山,她送容娇娇到门口,见她上了车离开,才好笑地转向身边紧紧跟随的千醉。

    “我又不出门,倒也不必如此紧张。”

    “不行。”千醉哭唧唧道,“小姐从前总是不带奴婢出门,上次可不就出事儿了。”

    她当时听容夫人说,小姐不会回来了,死活不信。

    容夫人一气之下就将她关进了柴房。幸而后来小姐回来接她了,小姐就是最好的!

    容嫱掩唇咳嗽两声,拢了拢袖口,目光飘向长街另一头。

    千醉郁闷道:“小姐别等了,自从咱们搬到这里,王爷都没有来过。”

    枉费她曾经还夸过王爷,如今竟让小姐日日在这里白等!气死人了。

    但她只敢心里埋怨两句。

    容嫱搬家那日偶感风寒,近日来断断续续总不得痊愈。这会儿子太阳都落山了,风也凉了下来。

    见她还站在风口吹,执拗地等着,千醉只得苦口婆心地劝说。

    日光彻底沉寂下去,只余天边最后一抹晚霞。

    天地间昏沉一片,女子长发在风中飘扬,随着裙摆一起起起落落,渐渐归于平静。

    她眸底的期冀逐渐熄灭,转身欲走。

    “嫱儿。”

    容嫱一怔,缓缓回身,待瞧清楚来人模样,脸色便倏地冷了,再不见方才的种种情愫。

    “赵公子。”

    “嫱儿,嫱儿。”赵顷不知在哪里喝了酒,又不知是如何摸到这里来的,一身酒气,上来便要去抓她的手。

    容嫱躲了一下,飞快被千醉护在身后,没好气道:“哪里来的酒鬼,也不怕天黑掉进河里淹死!”

    “你敢、敢咒我!”赵顷怒从心头起,指着她狠狠道,“看在嫱儿的面子上,我饶、饶你一次!快滚开!耽误我和嫱儿亲热!”

    他摇摇晃晃踏上门前的两级台阶,笑容古怪:“他们都说,都说你勾搭上了摄政王,我不信。”

    “我认识的嫱儿,冰清玉洁,端庄大方,怎么可能用身体讨好男人!”

    “你没有!是不是!你说啊!”

    赵顷被自己绊倒在地,猛地暴躁起来,一拳捶向门框。

    容嫱居高临下看着他,眼底带了些怜悯:“你说的那个容嫱,早就死了。”

    就死在他赵家的佛堂,死在他赵顷眼皮子底下。

    “不可能!你是我的未过门的妻子——”

    下人持着木棍上前,将醉醺醺的人扔了出去。

    赵顷摔得浑身疼痛,边手脚并用爬起来,怒吼道:“贱人!你居然红杏出墙!”

    容嫱冷道:“红杏出墙是什么意思,赵公子读过书吗?”

    赵顷猛地扑上来,又被下人推开,摔得眼冒金星,红着眼大闹。

    “□□,你这个□□!!你不知廉耻!我算是看错了你!”

    千醉气得发抖,冲着拿棍子的下人道:“你们就看着他骂我家小姐!?”

    下人立即冲出去,将人嘴捂住,飞快拖走了。

    门前重归平静,晚风轻拂。

    千醉小心地扶住她手臂:“小姐,我们进屋吧。”

    容嫱没作声,微微垂着眼睛,神色在暮色中显得不甚明晰。

    *

    夜渐深,摄政王府仍亮着灯火。

    秦宓照例处理了一天事务,近亥时才回屋,边脱着衣裳边问:“病情如何了?”

    青伯知他在问容嫱,叹了口气道:“没见好,仍在咳着。”

    秦宓在床边坐下,蹙了蹙眉:“太医不是说无大碍吗?”

    “老奴这就不清楚了。”

    青伯老实低着头,添了把火:“王爷,还有一事。”

    “说。”

    “今日傍晚,那赵顷去找了容小姐,说了些难听的话。”

    “哦不过也就是难听了些,容小姐听了兴许有些难受,但有护院看着,没什么大事。”

    他这样说,秦宓反而更在意。他本想着少过去些,免得有些话传得太难听,却不想流言只会夸大其词。

    谁又会信,他与容嫱至今只有那两个吻罢了。

    “本王明日去看看。”

    青伯应了声,叫人准备去了。

    *

    自接管铺子,容嫱的作息便极为规律,清早起来到铺子里巡视一番,算是极为勤劳的。

    点心铺子开门最早,她过去时,门口竟聚了一堆人,正议论纷纷。

    千醉好奇道:“是不是今日出了什么新点心呀,这么多人。”

    “天也,这是真的吗?”

    “勾引男人好不要脸,我平生最讨厌这样的狐媚子!”

    “我日后再不买她家的东西了!”

    容嫱脚步一顿,越过人群,只见点心铺子的门两侧被贴了好些白纸。

    上头用黑字写了些无法入眼的话,极尽恶意。

    掌柜见她来了,有些尴尬。

    实则心里清楚,若不是她和王爷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这铺子也轮不到她手上。

    千醉冲上去,跟着铺子的人一起将白纸撕了个干净,驱散人群:“造谣可是要吃官司的!管好你们自己!”

    “小姐,您别放在心上。”她小心翼翼道,心里恨透了这背后搞鬼的人。

    容嫱摸了摸千醉的头发,微微一笑:“我昨儿让人做了新点心,你先尝个鲜。”

    千醉不放心道:“我先去后厨,小姐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叫奴婢。”

    待她走了,容嫱才到一旁坐下,拿起账本核对昨日进账。

    她垂眸拨动着算盘,纤纤玉指,便是做这样的活也好看。

    不远处有人窃窃私语。

    “你说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我看八成是。”

    “怎会有这种人,总喜欢不劳而获,果真长得漂亮就是好。”铺子里的人小声道,语气却是酸酸的。

    “今日的活可是都做完了?”容嫱淡淡道,“我给你们发工钱,不是为了听你们扯闲话。”

    “不想做便滚出去。”

    铺子里顿时噤了声,但她是管事的,心里再不服,也没人敢说出来。

    对完账,交代了几句,便起身去了别铺子,日常忙忙碌碌,一直到了下午,才往最后的金玉铺子去。

    这间铺子的位置更好,千醉赶紧跑到前头去看了看,确定这次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白纸,才安心地让容嫱过去。

    金玉铺子的掌柜很会看眼色,瞧上两眼,便知她今日心情不怎么好,笑眯眯地拿出一只牡丹朱玉流苏簪子:“今日刚来的货,容姑娘可看得上眼?”

    容嫱失笑:“这是赚钱赚到我头上来了?”

    “不不,送给容姑娘。”

    这簪子成色不错,虽算不上极品,但也值一些银子。容嫱便没有推辞,让千醉收下了。

    “这位公子——”

    眼见有人进来,掌柜堆满笑容迎了上去。

    赵顷大喇喇走进来,一见到容嫱,便露出嫌恶的神情,好似同她呆在一个屋子里都是折辱。

    “掌柜的,你这里怎么什么人都接待啊?”

    掌柜也不是没听说过这些人之间的事,揣着明白装糊涂,笑到:“赵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开门迎客,哪有我们挑三拣四的道理。”

    “您这边请。”

    赵顷便故意扬声道:“妙儿妹妹生辰将至,我想挑件好东西送她,劳烦掌柜帮我掌掌眼。”

    “好嘞!”掌柜兴高采烈,却被容嫱拦住。

    这位管事除了对账,甚少插手铺子的运营,这会儿却道:“不卖。”

    “你算老几?怎么,这是你家的铺子?”

    “倒也不是,但说话总是有用的。”容嫱侧目看向掌柜,“你说呢。”

    掌柜心中权衡,只得讪讪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既然容姑娘不想卖,赵公子还是去别家吧。”

    赵顷冷笑:“呵,我知道了,又是王爷给你的铺子是吧。”

    “容嫱,你还要不要脸?陪男人睡很爽是吗,轻而易举就能得到这么多东西,你可真行,是我小看你了。”

    “怎么着,我在城北也有几间铺子,够你陪我睡几次?”

    容嫱眼睫颤了一下,将捏得发白的指尖藏进衣袖中,淡淡道:“你配吗?”

    这一句彻底点燃了赵顷,额上青筋暴起:“我不配,那秦宓就配是吗?”

    容嫱丝毫不惧,甚至往前走了两步,一字一顿道:“是,王爷什么都不用给我,我亦心甘情愿。”

    “至于你赵公子,不是穿了衣裳就能称作人的。”

    “说你是狗都抬举了。”

    “你!你!”赵顷气得不停喘气,“我今日就要教训教训你这个贱人——”

    “啪!”

    响亮的巴掌声响起,赵顷被打懵了,脸颊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红印。

    容嫱收回又麻又痛的手,眼神冷漠:“你凭什么教训我。”

    这一巴掌等了太久。

    上辈子她在发现赵顷和容妙儿私通时,就应该狠狠打出这一巴掌。

    赵顷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敢打我!”

    “我——”

    他恼怒地扬起手,突然被人一把制住。

    秦宓沉声道:“你做什么。”

    “王、王爷?”

    装死的掌柜突然活了过来,麻溜地跪下去行了个礼。

    容嫱背脊一僵,实在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过来。

    她始终背对着男人,没有看他一眼。

    秦宓盯着赵顷:“可是对本王的铺子有什么意见?”

    赵顷憋了半天,方才的狠劲瞬间消失了,支支吾吾道:“没、不敢。”

    秦宓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在他脸上扫过,像在看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孩。

    他平日相处,都是赵顷父亲那样的角色,如何想也不会将这样一个人放在眼里。

    赵顷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比他优秀得多。

    他还想说什么,云岑已经上前来,抓住手臂将人扯了出去。

    秦宓转而看向始终拿后脑勺对着自己的人,叫了一声:“嫱儿。”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称呼容嫱。

    容嫱心头一动,侧过小半边脸小声道:“我、我是气极了,才会打赵公子。”

    “他会不会记恨我?”

    秦宓不知作何感想:“你怕他?”

    容嫱转回头去,不作声了。

    他不免想起青伯说的,赵顷追去别院羞辱的事。

    男人的唇紧抿成一条线:“我送你回去。”

    容嫱就一声不吭跟在他身后,半点平日见到他的欢欣都没有。

    马车里安静得可怕。

    秦宓才想到,往常都是小姑娘在拼命找话说,他不咸不淡地应上两句,偶尔还会觉得吵。

    可这会儿听不见她出声,又觉得不大适应。

    “这几日,打理铺子可还顺手?”

    容嫱似是没料到他会主动同自己说话,却也只是点了点头。

    秦宓搭在膝上的手指叩了叩,半晌又道:“听你方才咳嗽了一声,病还没好么?”

    “药吃了几服,见效慢了些。”

    她不顺着说下去,便又冷了场。

    二人同坐一处,各怀心事。

    行至别院,秦宓率先下车,转身伸手,要扶她一把。

    日头落了一半进山头,余下半边天空的红霞,映得人面微红。

    容嫱似是没看见,自己提着裙摆小心翼翼。

    秦宓被小姑娘时起时落的心思惹恼,直接上前揽住她的腰,将人抱了下来。

    容嫱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勾住男人脖子,直往他怀里缩。

    余光瞥见别院墙上贴着的白底大字报,秦宓脸色蓦然一沉,将她脑袋拢进怀里,索性抱进了屋。

    千醉跟在后面,赶紧叫人撕了。

    只是扫了一眼那些白纸黑字的诋毁,秦宓便能想到她这两日听到的都是些什么话。

    竟是这般恶毒。

    他将人放进宽大的雕花椅子里,俯身撑在两侧:“抬头。”

    容嫱头垂得更低了,她蜷着身子,头埋在膝间。

    秦宓哑然,压低声音道:“受委屈了怎么不跟本王说。”

    若不是青伯消息快,又无隐瞒,他到现在也不知道。

    “对不起。”

    小姑娘的声音又细又低,似针尖儿在他心头肉上轻轻扎了一下。

    秦宓不是要听这个。

    心里似有一股郁气不得疏解,他动了动唇,最终直接将人抱到自己膝上坐下,扣着她的脸转向自己。

    容嫱没哭,只是眼神暗淡得不见丝毫光彩,平日总是水润嫣红的唇瓣有些发干。

    她看了秦宓一眼,乖乖伏在他肩头,似一只疲惫的猫儿。

    男人的肩膀宽阔而厚实,靠一靠便有无穷的安全感。

    容嫱原先知自己只是在演戏,渐渐却有一股真实的疲惫袭上心头。

    便是戏子,唱了一曲满堂喝彩还要歇一歇呢。

    “王爷,我有一点累。”

    她情不自禁吐出这句话,后知后觉自己竟松懈了。

    幸而男人似乎没有察觉,只是顿了顿,便紧了紧手臂:“外头的事本王会处理,你休息吧。”

    容嫱心里笑自己竟不知不觉入了戏,闭眼缓了缓,便从他怀里起身。

    “天色不早,王爷若是还有事便先回去吧。”

    她温柔一笑:“政务虽要紧,不如身子要紧,莫要太晚歇息。”

    怀里空落落的,秦宓手垂在身侧动了动,竟被她连推带劝哄了出去。

    容嫱看向暗下来的天色:“回去让青伯煮杯姜茶,我怕风寒过给王爷。”

    说着掩唇咳了咳。

    秦宓转身,才踏出两步,便又听得身后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容嫱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喉咙发干。

    “千醉,给我倒杯水。”

    一杯温水递过来,她下意识去接,却见那端茶的手骨节分明,根本不是女子的手。

    她抬眼,瞧见折返的男人。

    秦宓将杯子放进她手心,轻声道:“替本王煮杯姜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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