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0
一身深蓝色浴衣的男子踩着木屐不紧不慢地走着，和他并肩而行的男人则是套了件鼠灰色的印有深绿色草木纹样的细棉麻浴衣，两人顺着人流在街上行走，欢声笑语淹没了整条街道。
和泉柯也这次算是第一次穿浴衣，他去泡温泉时并没有带，而是太宰治递给他的，款式大小正好，恰到好处地衬托出男子纤瘦欣长的身材。还未干透的湿发堪堪划过脖颈，一滴水珠沿着发丝滴落他的领口。
他也没有问为什么太宰治会知道自己的尺码，和泉柯也环顾着四周，大都是穿着浴衣闲逛的人，他脑子一转就想明白了。
“夏日祭？”
太宰治笑吟吟地抓住他的手腕，眉毛斜斜地上扬，嘴角的笑容中含着一丝不可琢磨的神秘意味：“想吃苹果糖吗？”
他在转移话题，如此低等的方式根本不是太宰治这个人会用的。和泉柯也微微眯起眼，而后笑道：“好啊。”
艳红色的苹果形状的糖插在长长的竹签上，柯也轻轻咬下一小片，他举起苹果糖放在眼前，半透明的朦胧状的糖在灯光下打上一层浅浅的红晕，舌尖的糖片倏而消融，甜的味道顺着神经末梢一路传达到大脑而悄然散开。
似乎连眼前的一切都打上了甜蜜的烙印，尤其是旁边言笑晏晏的男人，柯也举着糖注视着太宰治，那双鸢色的眼瞳像是抹了一层蜜糖，柔软而散发着甜蜜的气息。
就像亮晶晶的蜜色的琥珀糖，特别想让人咬一口。
“阿拉~柯也只顾着自己吃吗？”太宰治笑着拉过那只举着苹果糖的手腕，凑过去很自然地就着对方咬了的部位咔嚓咬下一小半。
他吱嘎吱嘎地嚼着糖，柯也盯着自己才刚刚尝了一口就被某人咬了一半的糖，深蓝色的眼眸默默盯着一边舔唇一边评价这糖的味道的太宰治，发射眼刀子。
太宰治却像是无视了柯也的眼刀，自顾自地笑着说道：“很甜哦。”
“你说对吧，柯也？”他将身体前倾，目光专注地停在黑发男子的眼底，呼出的气息带着他的体温绕过侧脸拂上柯也的耳侧。
“太宰君，你吃了我的糖。”
和泉柯也依旧面无表情，唇瓣抿起，目光紧紧地注视着太宰治，让人联想到被欺负了却不吭声只会控诉地盯着对方的小猫咪，恍惚间太宰治似乎看见了黑发男子头上竖起来的猫耳。
“那么，你想要什么补偿呢？柯也。”最后的昵称被拖得特别长又在尾音悠然上扬，刻意拉近点距离配合着男人磁性的压低了的语调营昭出一种朦胧不定的暧昧，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
“你想要糖呢？还是……”太宰治的鼻尖已经快要和柯也的鼻尖撞上，他握着柯也拿糖的手腕，一手搭在柯也的肩膀上，距离极近使得柯也不得不抬起头和他对视，近得能让太宰治看清楚柯也脸上的绒毛细小的起伏。
“想要我呢？”他保持着这种极近却没有触碰到的姿势，不紧不慢地吐出后半句话。商铺里五颜六色的光掠过他的侧脸，唇瓣像是染上了糖果色，甜蜜而亮晶晶的。
柯也盯着太宰治嘴角的弧度，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里挣脱开，咬了一口苹果糖。
“我要糖。”
“柯也居然不想要我吗QAQ好伤心~如果柯也不亲我就不理柯也了，╭(╯^╰)╮。”
和泉柯也看着太宰治又一次日常撒泼卖萌，并且还状似无意地挡在了他的去路，那只搭在肩上的手至今就没放下过。
他在内心深深地叹了口气：“要糖，也要你。”
“糖和我只能选一个哦！”太宰治乖巧地眨着眼，眼睛亮亮的，执着地盯着那双深蓝色的眼瞳，似乎想要从中找到什么。
“糖。”和泉柯也冷酷无情地迅速做好了选择。
“呜哇柯也你好冷酷你无情无义你吃了不认账……”毛茸茸的脑袋直接搭上了柯也的肩膀并且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街边人们手里提着的各种各样的花灯，大部分是圆形的，一层薄纸样的布上面绘着各种奇花异草，飞禽走兽，诗词歌赋，小孩子手里还有各种各样小动物的花灯，被他们提在手里，滴溜溜地转着，他们在和小伙伴们嬉笑玩闹。
和泉柯也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追着花灯跑了，耳尖突然感到一阵有些麻麻的刺痛，很轻微的像是一小撮电火花炸开般的痛，他收起目光，转头，入目便是委委屈屈鼓着包子脸的太宰治。
那双鸢色的眼眸湿漉漉地极为透亮，太宰治撅起嘴：“柯也……不可以走神！”
和泉柯也抬手，将太宰治整个人从自己身上扯开，顺手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头发：“你不是说要带我看流星吗？”
太宰治勾起一抹笑，伸手抓住柯也的手腕，柯也放任了他这么做，任凭太宰治牵着自己顺着人群间的缝隙东转西转。
墨蓝色的夜空下，河水倒映着街边店铺映透出的暖黄色灯光，不远处的丛林散发着荧绿色的光芒，小虫绕着灯不停地转圈圈，屋檐斜挑，柱子上雕刻着云纹和各种盘旋缠绕的纹路，一整条的店铺排列在河边，食物与幸福的气息像是洁白的云雾，木屐敲击石板的声音汇成了欢快的旋律。
一路走来，他们分别吃过了糖人，关东煮，冰激凌，棉花糖等等零食，和泉柯也吃的很满足，太宰治虽然没怎么吃，但嘴角一直噙着笑。
在太宰治的不经意牵引下，他们渐渐地脱离了人群，走过石桥，踩着石头上的青苔，踱过长着柔软的小草和星星点点的野花的草坪，月光流水般追逐着他们的脚步，悄声无息。
和泉柯也猛地回头，对岸人声鼎沸，商店里的灯光热闹非凡，而他们却像是跨越了一个世界般，人群的喧闹离他们远去，四周静谧无声，似乎连小虫都停止了嗡鸣。那些泥土的气息，糖果的气息，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悄然隔绝在透明的墙壁外。
除了太宰治的气息。
也只有太宰治的气息。
他们就像逃到世界边缘的流浪旅人，观望着对岸的喧闹嘈杂。月光轻吻着他们的发梢，风儿在发丝间嬉戏，手中的糖不知何时已经化开，滴落在草地上，于是小草也变得甜滋滋的。
“你总是像这样在观察。”
身后的话语响起，大提琴的音色轻柔地撩拨着琴弦。和泉柯也注视着河对岸，沉默不语。他逆着光，在没有摆出标志性笑容前，他的表情隐藏在阴影里无法辨析。
实际上他本身不是很喜欢笑的人，或者说他本就薄情，人与人的关系，早远前的他看来无疑是支配与服从两种罢了。他见过那些将想要之物攥在手里紧紧不放的人的下场，所以他也染上了三分钟热情的习惯。
或者说他表现出来的大部分属于他后期故意加给自己的设定，他并不喜欢太多东西，生命的诞生太过渺小，生命的毁灭也不过一刹那的昙花一现，他期望着的是在生命过程中生存着的事物。
就像现在这样，他一直在观察着这个世界，观察人们的喜怒哀乐并从中试图获取一丝丝微弱的愉悦，流星街的血腥展现了太多人在死亡的那一刹那所爆发的力量，虽然各不相同，但他总有厌倦的一天。
那时……太宰治想，柯也大概会拉着世界跳入深渊。
而太宰治，即便自杀殉情了无数次，但最初的愿望不过是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区别是表现形式罢了，他们其实都很固执。
也都怀有根深蒂固的偏见。
和泉柯也是个薄情的人，太宰治同样也是。他们都走在相似的末路上，在某一刻便会自发地陨落。但这个世界对他们唯一的幸运就是，他们遇见了相似的人。
他们在本应独自一人的旅途中偶然撞到一起，一直以来持久性的渴望得到了满足，而后就开始逐渐上瘾，最后无法忍受之前的孤独。
一滴清水和一滴墨水滴在一起，先是抗拒而后互相改变。但两滴墨水滴在一起，毫无疑问会彼此交融。
骄傲迫使他们承受着常人忽视的孤独，孤独迫使他们彼此吸引，像是吸铁石一般，而后互相撕扯着一起掉落。
手背上覆盖了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然后轻柔又不容置疑地握紧。和泉柯也慢慢地抬头，对上太宰治的眼。
他胸膛里那颗万年不变的冷淡的心脏突然有了失常的紊乱，对方手掌的温度透过皮肤渗入了血液。他看见太宰治嘴角的笑，然后他在静默中平静而缓慢地呼吸着。
他注视着太宰治，他知道经过这几次事件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异常，他也没有刻意隐藏过。以太宰治的聪明才智，估计已经被他拼凑出了大半以上的真相。然而这并不是他离开的理由，和泉柯也内心想到，他大概早就被对方相似的特质所吸引，而后像是温水煮青蛙一样不知不觉就走入了对方精心布置的迷宫，而他此刻已经知晓但又无法舍得放弃离开，这大概就是太宰治的聪明之处。
这是全新的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想，这算爱吗？
他不知道，他自出生起就没有感受过什么爱意，杀戮和死亡的阴影无时无刻笼罩着他的身上，偏偏他又不得不在现实里挣扎着生存。他不喜欢被掌控，但实际上他几乎一直被别人控制着，所有发生的一切在他心里大都能立刻猜测到源头。
而太宰治大概是他遇见的唯一例外。
唯一不是被安排好的相遇，是真实的偶然。
和泉柯也拒绝被爱，又渴望见爱，这实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实。
紧攥着孤独不放的人讨厌孤独，这的确很可笑。
无爱之人得不到爱，这是常理。
但常理似乎被太宰治打破了。
不知何处似乎响起了一声轻叹，太宰治在和泉柯也的注视下捧起他的手，舌尖轻轻舔舐着指尖，垂下的刘海挡住了那双深幽的眼瞳。
“你变得比之前冷漠了。”
太宰治说道，他的唇边依旧是浅而柔和的笑，而后将鼻尖凑到黑发男子的脖颈间轻嗅了一下。清凉的死亡的气息。他从最初就发现了，与柯也口中的生存相为悖逆的气息，像是最上等的迷/药,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很喜欢。”
他接着说道。
和泉柯也垂下眼，手指轻轻地穿进太宰治的发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太宰治几乎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了他的身上，那是特别特别近的距离。
在和泉柯也这里，他是第一个例外。
他现在已经不再去思考这种情况下杀死对方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了，反而这种状态下会被杀死的说不定是他。他们都知晓这一点，但谁都没有动手的打算。
“我选择糖。”和泉柯也重复了一遍，浓密的睫毛像是即将展翅的蝴蝶轻轻扑着翅膀，眼眸中是如海般的无尽的蓝，“因为你不用我的选择。”
他和仰起头的太宰治对视，而后他的耳朵捕捉到河畔对面的响动，下一秒，他在太宰治的眼里看见了星星。
一束一束光芒从地面窜出，猛地冲天而起，在深沉的夜幕间绽开瑰丽而灿然的花火，而后又像是流星坠落般的迅速掉往大地。
一大团一大团的烟火在天穹爆开漫天的光点，就像是流动着的银河璀璨，黑发男子抬起头，目光定格在那片星海斑斓间，就像流星坠落大海，他的眼里坠入了星光。
“我给你了流星，柯也。”
背上被贴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和泉柯也稍稍偏过头，太宰治正偏着脑袋对他轻笑。唇瓣贴在他的耳侧，吐出的气息化为逐渐上升的热度在他体内翻腾着，他感觉自己的四肢突然无法移动，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被太宰治接下来的话语轻巧地占据。
“你这颗流星，被我抓到了。”
和泉柯也露出了他今天的第一个笑，嘴角微微上扬，他踮起脚，将唇瓣贴在太宰治的眼角旁，缓慢地闭上眼。
“我要琥珀糖。”
两个孤独的人被捆绑在一起，大概只能一起陨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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