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2
他在做梦。
和泉柯也这样想着,他站在无尽的黑暗中。
头顶是黑压压的一片,脚下踩着的土地干裂,他听到那仿佛从广垠的远方呼啸而来的冷风。空气中仿佛堆积了数千年的焦色的硝烟味积累在他身边浓稠如油,他独自一人站在这片黑暗中,仰头看着上空。
他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熏人的臭味钻入他的鼻腔,刺激着他的鼻粘膜收缩,耳畔只有寒冷的风在咆哮着敲打他的耳膜。他注视着黑漆漆的天,独自一人站在原地。
就像曾经的数千个夜晚站在流星街的瓦砾间遥望着暗淡的天空。
喉咙里突感一阵焦渴,他微微闭上眼,胸膛微微振动着,他可以感觉到那阵宛若被烈火烧灼的刺激搭乘着血液在血管中游荡,最终汇聚到心脏的顶部。而后心脏在熊熊烈火中燃烧,一丝也未被融化。
他微微睁开眼,天空依旧是黑色的,像是被打翻的墨水大片大片地铺盖在上空,他闻到了海水的咸湿气息,他抬眼,远方那一条墨蓝色的线如黑夜里的星光,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抬脚向着海水走去。
他知晓这是做梦,但梦里的一切已经过分的真实让人无法辨别现实与虚幻那条分隔的界限,大多数人的梦境比现实美上许多。
——所以沉溺于虚幻的梦境中不愿醒来乃是常态。
——他或许是个例外。
寒冷彻骨的风钻入他的袖口,抚摸着他的脖颈似乎是想要将皮肤下那微微跳动的血管同化为相似的温度,他觉得喉咙很渴,并保持着沉默。
双脚触碰到冰凉的海水,海波在脚边起伏,他低下头,却没有看见任何大海的浪花。
他的眼瞳中依旧是一片黑暗,喉咙里的烧灼感愈发强烈,他抬起头,没有任何变化的黑色天空。但和泉柯也并没有任何不安的感觉,倒不如说一直以来给予他庇护的正是这片无尽的黑暗,虽说光明与黑暗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习惯于在黑暗中行走的他早已与这黑暗融为一体。
他的精神在脑中蜷缩在角落,颓丧成一团乱糟糟的棉花。他抬头望着天,双臂打开向两边伸去,缓缓地倒下。
潮水般的黑暗涌动着迅速将他吞没,他并未感觉任何溺水的窒息感,像是被海水托举着,黑色的天穹高悬于他的头顶,距离他仿佛越来越远。
柯也微微抿起唇,这是梦,他有些怔然地想着。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梦里认为自己在做梦,偏偏他想到了。喉咙里的烧灼感骤然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他想要抬起手,胳膊却沉重地依旧平躺着,他垂下了眼。
天空依旧在上升,或者他正在下沉,在这空无一物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温柔而充满诱惑的声音环绕在他的耳边,让他就这般沉眠于海的怀抱中,悄声无息地死去。
他闻到了熟悉的,腥涩的鲜血的味道,眼前依旧是无边的黑暗,他躺在海上,或是浮在海中,安静地等待着死亡。
冰凉的海水淹没他的回忆,波纹推阔着阴霾覆盖上他的身体。
——生存实则是一件过分苛刻的事。
在意识到生存是什么之前他就被强加了生存的概念,不去思考为何而活,只是单纯地,茫然又故作不知地套着生存这一件空洞又苍白的外壳在世间漫无目的地行走。
要不就这样吧。
柯也闭上眼自欺欺人地想到。
以人类的身份在梦中死去,这大概是死亡对他最温柔的慰藉了。
他看见那孤独生长于星星的影子,而后他闭上眼,像是放弃了一切般顺从地摊开四肢。
他听见了小提琴缥缈的拉弦声,像是突然投入大海中的珍珠散落在他的脸上。鼻尖萦绕着甜蜜的温柔的琥珀糖的气息,他缓缓睁开眼,天空上缀满了星光,像是绚烂的花火。
这是一面温柔的幻觉。
和泉柯也如此想着,他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向着满空的星光探出手。
甜蜜的呼唤徘徊在他的耳侧,修普诺斯背后的羽毛拂过他的眼睫。他努力睁大眼,抵御着这温柔的催眠。他朝着星星般的花火探出手指尖,浮动着的海水托举着他不断升高。
心脏突兀地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他睁着眼,眼瞳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而熟悉的影子。他抬着手,指尖穿过一片朦胧的雾气,而后他缓缓的,像是一个动作被放慢了好几倍的,逐渐扬起嘴角。
——寻找着生存的路上遇见迷茫于生存的意义的人。
他突然想要微笑。
在对着那人宣告只有自己才能杀死对方时,他的生存就已经被绑在了那人的身上。这大概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实,两个在死亡的边界上不断来回摇摆的狂舞着的疯子居然将自己的生存寄托在彼此身上。
如果没有对方,他不会想要回到曾经那种空茫的日子,就像习惯了珍馐的人无法忍受糟糠一样。
和泉柯也用手掩着脸,嘴角的弧度夸张地扬起。
——被压制于冷静下方的疯狂大概会将他燃烧殆尽。
而一个冷静的疯子,大多被人们恐惧。
他依旧伸着手,向着那抹逐渐靠近他的人影探去。
疯子与天才仅有一墙之隔,他这般想。
反正他们在世人眼里都已经疯了,那么就继续这样吧。让两个疯子相互纠缠不清的扯着对方继续走下去。
指尖越过人影的一刹那,像是镜子破碎后崩析分散开的碎片在眼前散开,亮晶晶的像是破碎的星星碎片闪烁在空中,而后他感觉眼前一片光亮,他稍稍抬起头,睫毛颤了颤。
额上贴着一片冰冰凉凉的像是绷带一样的东西,他动了动手臂,不知为何感到如千斤重使得手臂又躺在了床上。他强行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靠在床头。
吱嘎,房门推开的声音。柯也抬头看去,手中端着一个碗的太宰治走进来。
“柯也,你醒了。”
太宰治将手上的碗放在床头柜上,凑过去将手掌贴在他的额前,自言自语地说着还有点烫的话语将他头上贴着的东西揭下放在床头柜上。
“太宰君……”和泉柯也缓慢地眨了眨眼,“我……睡了很久?”
“柯也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太宰治虽然嘴角依旧是那熟悉的笑容,语气却毫无笑意,他抬手将贴在柯也额头上的一绺一绺的头发轻轻捋到一旁。
“你发烧了。”
柯也看着太宰治那双鸢色的眼瞳,里面浮动着一点点细微的碎光。他皱起眉,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语。
“发烧?”
不可能的,柯也在内心想,经历了流星街的环境考验和杀手训练后他的身体素质本就比一般人强好几倍,再加上他本身还有念能力的庇护,想来生病二字应该与他无缘才对。
“发烧的柯也真是让人担心啊。”太宰治说道,他对上那双如深蓝色宝石般的眼眸,瞳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暗色,但嘴角的笑依旧没有收起,“怎么喊都喊不醒,偏偏体温烫的吓人,却坚持着喊不要去医院。”
“嘛,不过现在看来温度稍微降了点呢。”太宰治端起碗,碗中是粘稠的棕黑色的液体,让人联想到那幽暗的沼泽,“喝完药,应该就会好点吧。”
和泉柯也默默地看了一眼碗里的液体,过度撇过头:“不要,我要冰激凌。”
“不行哦,喝完药烧退了就和你去吃冰激凌哦。”
语气轻柔的像是拿着糖果诱惑小孩子的坏叔叔,可惜柯也并非是能被区区糖果诱骗的小孩。他万分嫌弃地转过头不看那碗散发着地狱般的魔鬼气息的药汁,将被子往身上一拉躺下。
“我要睡觉,不要喝药。”
太宰治唇边的微笑停滞了一瞬,下一秒又挂起笑容。被子里的柯也突然感觉盖在头顶上的被子被掀开,他抬起头。
唇上袭来一个熟悉的触感,舌尖探入因为吃惊而微微张开的唇,口腔中被那偷袭的舌尖推进满满的苦涩的中药汁水,柯也条件反射地向后撤去,背上不知何时贴着的手掌稍稍用力反而将他向前推去。堵住口腔的舌尖尽责地将药水全部推入喉中,顺带在上颚敏感的软处扫荡一圈后念念不舍地离去。
和泉柯也捂着胸口喘了一口气,苦涩的药汁味在口腔中久留不散,眉头皱成一团,目光中带着些许恼怒瞪向旁边笑吟吟的始作俑者,对方的指尖在唇边轻抹一圈,挑眉。
“柯也不喝药的话,我也只能牺牲自己,主动喂给柯也哦。”
和泉柯也眉头一抽,太宰治笑嘻嘻的扬起嘴角,似乎下一秒他就会继续践行喂药的行为。他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我是不可能发烧的。”
和泉柯也看着太宰治认真地说道,太宰治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唇瓣微微张开比了几个字。
柯也摇了摇头:“没有中异能力,也和压制期不同。”
他闭上眼,待过了几秒后又猛地睁开,眼瞳中那片冰冷的海骤起几道波浪。不可能的,为什么,仅仅一天,他的能力突然被压制了这么多。和泉柯也竭力保持着冷静,空气中隐隐地温度下降。他的大脑飞快地旋转着,放在被单下的手指微微收紧。
还在持续,为什么。
和泉柯也的异状自然瞒不过眼前这个敏锐的男人,他在太宰治看过来的同时眼瞳中又恢复到无声无息的冷静,只是微微缩起的瞳孔昭显他内心的波澜。
“太宰君,我现在要出去一趟。”
和泉柯也的语调很冷静,太宰治眯起眼:“哦?柯也能和我解释解释吗?”
即便是疑问句,但太宰治的神情明显是需要对方的详细解释。和泉柯也在太宰治的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抱歉,我暂且无法向你解释,因为我自身暂且也无法确定。”
柯也转头看向窗外高耸着的大厦:“必须抓紧时间,太宰君,我先走了。。”
他一把掀开被子站起,推开窗打算直接跳出去,肩膀上却搭上一只手,轻柔却不失力道地将他拉回。
柯也转过头,入目便是笑意盎然的太宰治端着那碗散发着魔鬼气息的药汁,他抵在黑发男子的额前,语调轻柔地落入柯也的耳畔:“柯也是不是忘记了,你的药还没喝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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