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做了一个梦,梦里一片混乱。
耳畔仿佛无数叫喊声、哭闹声、争吵声夹杂在一起。
梦里,婆婆手忙脚乱地指挥着一大家子人收拾箱笼往马车上装,装满了箱子的马车里,她只得了一个角落容身。
接下来是日以继夜的赶路和颠簸,马车飞快的飞奔向南,她想要溺尿,却不敢跟婆婆说,生怕耽误了一大家子人的行程。
后面马蹄雨点般急促的传来,仿佛鼓点打在她的心头,车夫用尽了全力嘶吼着催促马儿跑得更快,可是一阵乱箭射来,她抱着头躲在马车的角落里,紧紧咬着嘴唇,连哭都不敢出声……
马车翻倒了,她跟着箱笼一起滚落到在地上,随着山坡的山势一路往下滚落……
迷迷蒙蒙之中,她仿佛感觉到一双炙热的手掌握着她的腰肢,那么强壮那么有力……
“啊!”丽娘蓦地醒来,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她瞪大了双眼,打量着周遭陌生的环境。
周遭一片安静,没有梦中那般嘈杂和烦扰,刷着泥灰的墙面微微发黄,房间中央一个黑木方桌,两只条凳,桌上搁着一个青瓷老茶壶。而她,正躺在靠窗的木床上。外头一个泥砖方院子,太阳正好,一只老黄狗懒洋洋的趴着睡觉。
丽娘眨了眨眼睛,莫非之前她真的在做梦?不对,若方才的是梦,现在她又在哪里?
她揉了揉额角,一阵刺痛袭来,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隐隐带着红色的血渍,她的额头的确伤到了。
“唔,娘……”
一个灰头土脸的孩子趴在她的脚边,坐着小板凳睡得正香,大约她的动作惊醒了孩子,他这会儿惺忪的揉着眼睛。
那孩子看她醒了,黑乎乎的小脸满脸惊喜,叫了一声:“娘!”
丽娘呆了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确信,她没有生过孩子,甚至连房都没圆过,因为她一嫁进婆家,夫君便得了急病去世了,正因为这个原因,她婆婆自打她进门就没给过她好脸色。
“娘!”孩子拉着她的手,“我是睿儿啊,你不认得我了?”
丽娘眨巴眨巴眼,望着这个五六岁的孩子睁眼说着瞎话,她分明看到孩子眼底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
她正想说些什么,从外头进来一个婆婆,手里端着一碗汤药,看着她温煦的笑道:“你可算是醒了,你这睡了大半天,叫这孩子好生担心。若是你这个娘有什么事,他可不知道该怎么活呢。”
婆婆穿着褐色的布衣,看起来很是和蔼。丽娘忙问:“婆婆,这是哪里?是你救了我吗?”
杜婆婆摇头:“不是我,是崔先生从山里头把你背回来的。说起来,你还要谢谢他呢。”
丽娘一惊,她定然从驿道上滚下山沟了。
“这儿是哪里啊?”
“我们这儿叫清水镇,山外头那边兵荒马乱的,咱们这儿还算太平。你来的时候昏迷着,可怜了这孩子,光着脚丫子,一路跟着走,到我这儿来的时候,脚底板都破了。”
她怜惜的看着那孩子,道:“你这孩子真是乖巧,若是换做别的孩子,哪里吃得了这个苦?”
丽娘有口难言,望着孩子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她真说不出不认他的话来。
可若是她认了,岂不是以后得多养一个人?她自己都不晓得能不能养活自己呢。
丽娘叹了一口气,那孩子紧紧攥着她的袖子,可怜巴巴的央求着她:“娘,你该不会不记得孩儿了吧?”
演,你还演!
杜婆婆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哪有娘不记得自己孩子的?”她将手里的稀粥递给丽娘,道:“你们娘俩先喝一口垫垫肚子吧,一会我做饭去。”
“这怎么好意思。”丽娘饥肠辘辘的接过了稀粥,还是客套了一句。
孩子巴巴望着她手里的稀粥,眼底都是饥渴的光芒,丽娘见他身板瘦瘦小小一个,像个小鸡仔似的,衣服已经成了破布,想想这些时候定然吃了不少苦头,这才想法子厚着脸皮认了她这个娘。
算啦!她心道,跟就跟着吧,如今婆婆他们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若是她一个人,不也是孤苦伶仃的?多个人给她做伴也好。
“喝吧。”丽娘将稀粥送到孩子唇畔,孩子像只受宠若惊的小猫一般,先是不敢相信的看了她一眼,接着试探的伸手捏着碗的边缘,见她不是骗他,终于大着胆子接过了碗喝了一口,接着又喝了第二口、第三口。
这一骨碌,他一下子喝下了大半碗,等松开碗时,孩子露出惭愧,将碗送到了丽娘的跟前:“娘,你喝。”
丽娘笑了笑,无奈又有些心疼,接过碗将剩下的喝完了。
她从床上站起来走到外头院子,黄狗惊了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满脸警惕的冲她叫了两声。
正是秋高气爽,外头蓝天白云、艳阳高照,周遭十分宁静,同外面兵荒马乱的那个世界相比,这里简直像是世外桃源。
她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若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太平日子,该有多好啊!
自打皇帝驾崩天下大乱,战乱频发,各路军阀大战各自为营,民众流离失所四处逃避战乱。她一路跟着婆婆一家往南逃,半路却遇到一波人,也不知道是乱兵还是马匪,一阵乱箭之中她随着马车跌入了山沟。
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是跟着马车一起从驿道上滚落到山下,她婆婆一定以为她死了,他们的目的地是南方的老家,后头流寇在追,必定不会等她,肯定一路疾驰向南走了。
与其继续在婆家受气,不如在这里住下来,等兵乱完了,再回东城去找自己家人。
这么一想,她整个心情突然变得轻松了,她可以带着那个孩子自己过,多么自在!仿佛一直被捆绑着的人被松了绑一般,对于自由,她向往极了!
她开心的到了门口,左右探看,谁料才探个头,便见斜对面一座青砖院落的木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来。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件青色长袍,用竹簪束着乌发,身材笔挺颀长,修长双眉俊秀双眼,眼底一点红痣,显得分外的俊俏,只是他看人时,琉璃般的眼珠淡漠的很,半点温度都无。
男人转头,同她看个正着,他微微怔了下,便跟没看见似的,转了头,淡定的锁了自己的院子门,转身沿着石板小道朝着她相反的方向踱步走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丽娘咬着手指甲,想起杜婆婆说起的那个崔先生,是不是就是这个人?可是若是这个人,他既然救过她,怎么不认识似的?
她正疑惑着,杜婆婆走过来。
“那位崔先生住在哪里?我少不得要去谢谢他。”
杜婆婆手指往斜对面一指:“咯,他就住那个青砖院子。”
果然是他!
丽娘皱了皱眉头,想他这人脾气有点怪,看人跟看空气似的。
“他一个人住吗?”
杜婆婆道:“他原先有个老娘,可是老娘去年去世了,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丽娘有些好奇:“他是做什么的呢?”
杜婆婆笑道:“我不晓得,只知道这位崔先生学问很好,似乎家里也并不缺钱。说起来他二十有六了,像他这般年纪人家都几个娃了。去年她娘在的时候还有人给他提亲,可惜都没成。”
丽娘歪头看她:“为什么没成呢?”
“那谁晓得,这位崔先生素来不怎么理人的。”
丽娘心里疑惑,莫非是个坐吃山空的迂腐书生?可是想起梦中那双炙热的手掌,那是他的手吗?那手心的炙热和手臂的力量,真让人脸红心跳呢。
丽娘担惊受怕这些时候,好容易遇到一个平静的地儿,便打定主意真的在这儿住下来,向着杜婆婆打听住处。
杜婆婆家里还有个半大孙子,总共两间卧室,她住在这里不大合适。她出逃时留了个心眼,将家里给的嫁妆都缝在了夹衣里,她方才悄悄摸了一下,东西都还在。只要找到了房子,她便能先安顿下来。
杜婆婆为人热情,笑道:“你若是不嫌弃,那青砖院子隔壁有个小院子,虽然旧了些,积灰也多了些,但是收拾收拾,也能住人。那是我亲戚原先留下的,瞧着你们娘俩也不容易,你若是住,我算你便宜。”
丽娘不由得大喜,“多谢婆婆,我今儿就搬过去。”
“娘!我们有新家了!”睿儿不失时机的过来凑热闹,丽娘摸了摸他的头顶,笑道:“是啊,是新家。”
她跟着杜婆婆去看小院子,正好跟隔壁的青砖院子一墙之隔,她这边却是黄泥砖的院子。
打开来看,里头却也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一个黄泥地面的小院子,进去一个小堂屋,外加一间卧房一个杂物间,后头一间小厨房外加一个小后院。前后院还种着几棵桑枣树外加一口水井。
地方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丽娘本就一个人,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里头基本的家具都是俱全的,她十分满意。杜婆婆要的租金很便宜,她从内兜里摸了一点碎银子来,便够三四个月的租金了。
杜婆婆帮着她一起打扫了一回卫生,便转身回去了。
丽娘关上了院子门,望着这么一座房子,展开双臂转了一圈,仰望着头顶四方的天空,开心的笑了起来。
“这是我的家了!”虽然并不大,总算是属于她的小天地呀。
想当初在婆家,事事要看婆婆眼色,就连逃难,她也没资格同婆婆小姑子坐一辆马车,而是同箱笼挤在一起。那样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睿儿望着她,也懂事的陪着她一起笑。
她转了脸,看着跟前的“小鸡仔”,叉着腰冷了脸,问:“现在这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该老实说,你到底是哪儿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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