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子,大庭广众的,这样不好吧?”
苏墨抬起眼皮,只看着他笑,并不言语。
江辞镜道:“小白姑娘不愿意,就别勉强了。”
牧白拉来板凳,坐在苏墨的轮椅边,装模作样给他捏了捏肩膀,附到耳边小声道:“别太过分。”
苏墨掩面咳了两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江神捕,你输了。”
语罢,广袖在棋盘上拂过,黑白棋子尽数落入陶罐,棋盘却化为齑粉,被风扬出了窗外。
江辞镜扯了扯唇角,将一碗清粥放到牧白面前。
牧白不好拒绝,只道了声谢,又让小二呈上来一份菜名,点了个云吞面和炒青菜。
刚捞起粥喝了两口,便听驿站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牧白循声望去,看见几个穿玄色衣裳的男子将马拴在门外,踏进了店里。
江辞镜眼睛一亮,起身唤其中一人:“子逸,我在这儿。”
洛子逸扭头看见他,“哗”一声打开折扇,到江辞镜身旁坐了下来。
“江大哥。”他打过招呼,眼神自然而然落在对面两人身上。
瞥见坐在轮椅上的苏墨,洛子逸怔了一怔,不确定地问“皇子殿下?”
苏墨抬起眼:“洛忘川让你来接我的?”
确定了面前这位是自己要找的人,洛子逸脸上流露一丝喜色:“正是。”
江辞镜看看苏墨,再看看洛子逸,有些茫然:“皇子殿下?”
作为万镜司神捕,伽蓝的皇子他都见过,“苏”是乌啼皇室的姓,这样说来,眼前这位苏公子竟是乌啼国的皇子?
洛子逸知道他为朝廷效力,怕生出什么误会,连忙解释:“我师傅早年欠过五皇子一个人情,近日听闻他身染恶疾,行动不便,又被一伙蒙面人刺杀,便请皇子殿下到凌云宫小住。”
说完,又凑到江辞镜耳边:“五皇子在朝中没有族系支持,不必过于提防。”
这番话是在告诉江辞镜,苏墨是个闲散皇子,对伽蓝没有威胁,好消除他的戒心。
洛子逸声音极小,然而面对面的距离,以牧白的耳力仍能听见,想必苏墨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余光瞥过去,见苏墨倦懒地撑着下巴朝窗外看,无甚反应。
牧白心说这些人可是太小瞧五皇子了。
原文中他血洗乌啼皇室,登上皇位,还把生母追封为太后,可以说下完了整盘棋。
以至于最后落得被男女主击败,于母亲陵墓前饮恨的结局,牧白都觉得很不合理。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位大反派到底是哪里想不开,斗了一辈子,居然被打败一次,挨了几句嘴炮,就悔恨不已选择当场去世?
桌子那头,江辞镜听完了洛子逸的解释,感到很受伤:“这么说,你不是来接我的?”
“咳,我奉师傅之命来接皇子殿下,顺道接你。”
“顺道?原来我只是顺道?”
“江大哥武艺高强,区区几十里路还需有人来接?”洛子逸瞥了眼牧白,问“这位姑娘是?”
江辞镜的脸又红了:“哦,小白姑娘,小白姑娘是……”
牧白:“在下青莲谷秦牧白。”
苏墨从窗外收回视线,向洛子逸说明牧白和画眉的身份。
洛子逸皱了皱眉:“这个……皇子殿下,不是我多事,我师傅的脾气你也知道,若让他老人家见着这二位姑娘,恐怕……”
洛子逸的师傅,是凌云宫掌门洛忘川。
牧白记得江湖驿报上,侠客榜排在剑客第一位的便是这个名字。
驿报上还有一篇文章,讲的是洛忘川的生平,好像叫……论剑痴是如何炼成?
内容大概是说,洛忘川四十年来日日与剑相伴,每日天不亮便起床舞剑,入夜后点着灯练剑,到了被窝里,还要抱着他的宝贝剑睡觉。
他曾经由媒人介绍,处过一个相好,但没多久,姑娘就受不了他对剑比对情人还狂热,愤然离去。
之后洛忘川就一直打着光棍,即便创立凌云宫,练就了天下闻名的流风回雪剑,也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并且他不止自己注孤生,还要整个凌云宫跟着他一起单,只收男弟子也就罢了,整个山门都不准有人处对象。
理由是:女人影响出剑的速度。
所以凌云宫也被戏称为和尚宫,比空谷寺的大师们还清心寡欲。
洛子逸担心到时候师傅发现五皇子带了两个姑娘,会不留情面地把她们逐出去。
“不至于吧?”画眉道“怎么说我们也是青莲谷的人,你们凌云宫弟子外出闯荡受了伤,可没少找我们。”
“若是往常,看在青莲谷的面上,师傅就准了。只是近几日恰逢凌云宫和潮生阁比武,这个节骨眼上,他老人家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而且前阵子……”
凌云宫地界有位姑娘失踪了。
洛子逸请江辞镜来,就是为的这个。
牧白吃完云吞面,啃了个桃子,边问:“凌云宫不全是男弟子?”
“那姑娘不是凌云宫的弟子。”江辞镜道“是子逸的相好。”
洛子逸咳嗽起来。
“豁。”画眉揶揄道“你这是顶风作案啊?在你师傅眼皮子底下还敢处相好的,不怕他一剑削了你。”
洛忘川眼光挑剔,如今凌云宫上下几百个弟子,只有洛子逸因为天资过人被收入他门下,也只有他能称洛忘川一声师傅。
洛子逸咳得更加厉害,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说:“那日我值守巡逻,在后山撞见凌姑娘,便上前拦住她,告知这是凌云宫地界,不可擅自入内。没成想第二天她又来了……就、就这么一来二去,我俩便好上了。”
“那她是怎么失踪的?”牧白问。
洛子逸似乎有些犹豫,合起扇子,四下张望了一圈,才小声道:“其实我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失踪了……”
江辞镜眉头竖起:“不确定你喊我来做什么?”
“小声点。”洛子逸连忙把他按住“我虽和凌姑娘好过一阵,可并不清楚她的来历,也不知她家住何方。”
“我们约定过每月十五在后山碰面,可从那日之后凌姑娘便再没出现,我原以为她可能在与我怄气、又或许家中出了变故。”
“直到上个月,我在后山捡到一个包裹,里面竟然是凌姑娘同我见面那天穿的发簪、衣裳,被撕得破破烂烂,还有一双染血的绣花鞋……”
“恐怕她是在见完我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不测……”
洛子逸趴在桌面上,抬手捂着脸:“不知她家人报官了没有,若是我早问出她家住在哪儿,也不至于几个月过去一筹莫展。”
“这次找江大哥来,除了查她失踪的真相,还想请你替我委托万镜司找到凌姑娘的家人,我得登门赔个不是,若不是因为我,凌姑娘也不会……”
“好了好了。”江辞镜轻声安抚“我定会替你查个水落石出,你也别太自责。”
牧白冷眼旁观,见洛子逸接过江辞镜的手帕擦拭眼角,别开了视线。
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洛子逸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伤心。
牧白没有当面戳穿,只默默啃完了桃子,把核一丢,拍拍手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洛子逸一怔,抬起脸:“二位姑娘打算……”
“我们一起去。”牧白道“玉树山庄离你们那儿不远吧?若是凌云宫不欢迎我们,我们便到玉树山庄去。”
见他执意要同行,洛子逸也没再多说。
等几人用过早饭,小歇了一会儿,便动身前往凌云宫。
画眉不知打的什么算盘,自己骑了一匹马,留牧白和苏墨二人坐在马车里。
“喂。”牧白拿开苏墨手里的书,在他腿上敲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嗯?”
“那么多人看着呢,叫我往你腿上坐……即便我假装与你相好,也不带这么调戏的?”
苏墨笑了笑:“江神捕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来招狠的怎么让他死心?”
“那你这法子也太不体面了。”
苏墨随口道:“我不要体面。”便把牧白手里的书拿回来。
“不是。”牧白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我怎么觉得你没安好心啊?”
昨天苏墨出这个馊主意他就该想到了,皇子殿下无利不起早,哪里会好心到主动来帮自己的忙,他肯定另有目的。
“你到底想干嘛?”
苏墨从书面上抬起眼,见牧白一脸警惕,哭笑不得:“小白姑娘,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坏?”
“坏透了。”牧白又把他的书抢过来“你这人剖开就一肚子黑水。”
苏墨似乎被他这番直言不讳呛着了,黑衣袖挡着脸,也不知是真咳还是在笑。
“好罢。”他放下窗边的帘子,朝牧白招了招手。
牧白迟疑片刻,仍将脑袋凑过去。
苏墨缓缓道:“其实我从前做过一个梦……”
牧白皱起眉,怎么还扯到做梦了?
然而他听了几句,便本能地绷直脊背——
苏墨描述的梦境,居然和牧白看过的原文内容分毫不差。
在梦的最后,他被秦牧白和江辞镜联手击败,自刎于母亲陵墓前。
“梦中许多细节都与我的经历吻合,所以……”苏墨话没说完,便被牧白打断。
他实在好奇,按捺不住问:“那你当时怎么想的?你在梦中,自刎之前,你还记得清吗?”
苏墨:“……”
他抬眼看了看牧白:“累。”
“啥?”
苏墨轻声道:“算计一辈子,累了。”
“旁人眼里,我幼年丧母,受尽父皇宠爱,其实他只爱我母亲,对我的一切偏袒都建立在,我替他完成夙愿的前提下。”
牧白边听他说,边回忆原文内容,想起了一些关于苏墨和他父母关系的描写。
篇幅不多,但其中有提到苏墨的父皇在他母妃离世后性情大变,下了禁言令,不准任何人提及苏墨生母的名字。
朝中各方势力牵制,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但对于苏墨生母的死,他一直心有不甘,而这份不甘心,便全部压在了年幼的苏墨身上。
追封皇后这件事,与其说是苏墨的夙愿,倒不如说是他父亲的。他夺皇位,追封生母为皇后,是乌啼皇帝在位时就已经布下的暗局,直到下完整盘棋,苏墨才发现自己是最后那枚棋子,身旁空空如也。
牧白听他说完,终于回过味来。
原来苏墨在梦中经历过书里的结局。难怪他点名要自己诊病,还对江辞镜不怀好意。
“你不会是因为那个梦,要报复我们吧?”
“报复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苏墨垂下眼帘,贴到牧白耳畔:“我不过逗逗你罢了,至于江辞镜……”
牧白耳垂一热,仿佛被什么柔软的物体轻轻吻了一下,连听见的声音都夹着几分缱绻。
“他想要的我都会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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