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从霜后退了两步,猛地转头朝刑厅外走去。
站在原地的林元晏察觉到身后忽然消失的人,他转过身,却只看到一片衣角飘出了正门外。
邬从霜离开刑厅是想要替颜丹雪找到能够脱罪的证据。她想到刑厅外站着的那些贵族小姐,她们身边都有丫鬟,或许有丫鬟能告诉她当时在碧幽阁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她一直有疑惑,颜丹雪所坐的位置那么远,和陆素怀隔着七八张桌子的距离,怎么会两个人就这么碰上了???
刚跨出大门来,迎头却撞上了一个要从外面进来的侍卫。邬从霜的脑袋磕到对方的胸膛上,又硬又结实,疼得她额头瞬间红了一圈:“对不起,我没看路。”
赶紧道了一句歉,她便朝着门外的人群方向走去。
那“侍卫”还立在原地,他微微挑了一下眉,看着邬从霜离去的背影进入了人群中。
没错,这个“侍卫”就是易了容来刑厅的三皇子——褚苍。他原是要进刑厅的,但因为被邬从霜这么一撞,方向就朝她看了过去。
这个女人之前出现在温泉池,现在又在刑厅,如今又匆匆跑出来,准备做什么?
邬从霜混入了人群中,这些贵族小姐们还在讨论着碧幽阁里发生的事。邬从霜靠近了其中一个丫鬟,故意引她说话:“其实我觉得挺奇怪的,陆小姐怎么会被颜姑娘推倒,她们两个距离不是很远吗?”
那丫鬟转过头来,瞧见是邬从霜。
邬从霜之前在碧幽阁被南安小王爷拉出去的事所有人都看见了,也不知道她和小王爷是什么关系,便不敢怠慢,忙闲谈起来:“是陆小姐说要与颜姑娘共奏一曲,便过去请她了。”
“哦,原是这样。颜姑娘也真是的,她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偏要推了陆小姐。”
“因为太妃把玉镯赏赐给了陆小姐,颜姑娘容貌绝丽又才情出众,有些不甘心吧。”
“当时那玉镯碎在地上,所有人都瞧见了吗?”
“当然啊,那装在盒子里的玉镯一落地,就立刻碎成了末,地上到处都是呢。”
“装在盒子里?陆小姐没有戴在手上吗?”
“最开始是戴在手上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或许是中途陆小姐让身边的丫鬟将玉镯收在了盒子里吧,毕竟是御赐之物,”
邬从霜听完这丫鬟说的话,觉得似乎并没有什么破绽,御赐之物装在盒子里合情合理,唯一奇怪的是陆素怀为什么要请颜丹雪合奏?
陆素怀在第一场就弹过一首曲子,虽说也是妙音,但和颜丹雪比起来差远了。这种情况下陆素怀再找颜丹雪合奏,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两个人同时演奏曲子,琴技差的会更容易听出来,陆素怀没这么傻,找颜丹雪自取其辱吧?
邬从霜皱了皱眉,她想去碧幽阁再找找证据。
于是她再次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碧幽阁的方向赶去。
假山后面,三皇子褚苍现了身,他看向邬从霜远去的方向,也抬脚跟了上去。
碧幽阁,此刻已经人去楼空。
邬从霜上了二楼来到看台,里面的陈设都还在,茶水糕点都摆在桌上。她先是来到颜丹雪的位置前方,果然在地上看到了一地的碎片,正是玉镯坠地的位置。只是那盒子和玉镯被收起来了,但碎片还留了一些。
这里应该就是事发地。
她再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回忆起了之前见过的场景,很然后来到了陆素怀所在的那张桌子旁。
她在桌子四周查看了一圈,忽然发现一处桌角底下有细碎的碎片。
邬从霜伸手将其中一粒碎片捡了起来——阳光下,碎片绽放着玉质的光芒,玉色一白一红,这是难得的血白玉。
血白双彩玉镯!
这就是南安王太妃赏给陆素怀的玉镯!
但这里怎么会有玉镯的碎片?难道……
邬从霜脑海猛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血白双彩玉镯其实是在这里最先打破的?!陆素怀不小心打破了御赐之物,因害怕就想把责任推到了颜丹雪身上。
所以陆素怀故意制造了机会接近颜丹雪,明明两个人琴技相差甚远也要邀请她!
得把此事告诉林元晏,让他阻止杖刑!
邬从霜立刻将碎片放回原处,起身走下楼去。怎料却在楼梯转向口遇到了之前在刑厅门外撞到的“侍卫”。
这“侍卫”身躯挺拔如松,浑身散发着一股迫人的气势,让邬从霜不免倒退了两步,差点摔下楼去。幸好被他伸手一把拉住,才将她拉了回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侍卫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深沉低哑,好似在深海之下涌动的暗流。
“我在调查玉镯被损坏一事。”邬从霜道,她以为这人是南安王府的侍卫,便没有遮掩,“御赐之物不是颜姑娘打碎的,而是另有其人。”
易容成侍卫的褚苍微微挑了一下眉:“哦?那是谁打碎的?”
“是相府之女陆素怀。”
“你有证据?”
“陆素怀的桌子底下有玉镯的碎片,虽然被清理过,但还残留着一些细碎的。那就是证据。”
“那或许是她收起玉镯之后携带在身上,散落在桌角的。”
邬从霜抬起头,目光如炬:“但如果陆素怀收起的玉镯盒中,出现了其他碎片呢?”
褚苍觉得有意思:“继续说下去。”
“我在陆素怀的桌角下还找到了茶碗的碎片。”邬从霜举起了手中的绢帕,绢帕里还躺着一片白瓷片,“陆素怀在得到太妃赏赐的玉镯之后,佩戴在了手上。不料陆素怀在喝茶时因为茶水过烫而缩了手,玉镯撞到了茶杯,一起打碎在了地上。因为害怕被责罚,她便让丫鬟取了盒子,把地上破碎的玉镯装在了盒子里,借此找寻机会将责任推脱给了颜丹雪。”
“你如何知道是陆素怀在喝茶时打碎的玉镯?”
“我在进入刑厅的时候,看到陆素怀身边的丫鬟一直站在角落里哭,她的衣服上还有茶渍,应该是被陆素怀打碎所致。”
褚苍的眼帘在这一刻微微敛了敛,他没想到眼前这个林府的小丫鬟不仅心思缜密,而且观察也非常仔细。如果日后能留在他身边为他所用,也是不错的。
他如此想着,却并没有表露出来,只道:“你准备拿着这些证据去面见南安王太妃?想要为你口中那个颜姑娘脱罪?”
“我不是为她脱罪,她本来就无罪。”
邬从霜觉得眼前这个侍卫语气实在有些高高在上,让她不悦。
褚苍道:“我同你说两件事情。其一,南安王太妃在府上多年,掌管了整个王府事宜,这件事情是发生在王府里的,而且又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未必不知道这玉镯打碎的真相。若是她知道真相,却并没有揭穿,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邬从霜握紧了手中包裹着瓷片的绢帕:“因为南安王太妃想与相府联姻,她不想因为玉镯的事情毁了这门亲事,更不想与相府交恶。”
褚苍笑了笑:“没错。你既然知道,那为何还要一意孤行去见南安王太妃拆穿它?”
“我只是想让别人看到真相。”
“但他们不希望看到真相。”褚苍道,“我再说第二件事,你觉得你们林府送进来的那位姑娘可能被南安王府收下,成为南安小王爷的侧妃吗?”
邬从霜犹豫了一下:“若是小王爷喜欢,应该是有可能的。”
褚苍摇了摇头:“可惜,没有这个可能。以南安王府的地位,即便是收侧妃,至少也是朝中达官显贵的庶女,怎么可能轮得到林府送来的人,更何况你们送进来的还不是嫡小姐。”
“你想说什么?”
“林府送来的人若想进入南安王府,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南安王太妃既然让你们那位颜姑娘背了锅,自然会给她好处。更何况御赐之物被毁一事,她是当事人,怎么可能放会她离开王府,当然是会留在王府了。”
邬从霜猛地一怔——
眼前这个侍卫的意思很明显,颜丹雪会因祸得福被留在王府中。而留在王府自然是要借口的,那必然就是成为南安小王爷的房内人了!
褚苍见她明了,便缓缓勾起了嘴角。
他喜欢聪明的人,只要一点就能通透。而且他特别喜欢她呆呆怔怔的模样,看上去让人心情愉悦。
邬从霜有一阵的彷徨,前世自己的一生在脑海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从前的她,不正是现在的颜丹雪吗?
前世的她,用尽一切方式爬上林元晏的床,又步步为营从通房成为正妻,颜丹雪也只是在做同样的事情而已。
手中包裹着绢帕所握的瓷片仿佛在这一刻不是嵌在掌心,而是嵌在了她的内心深处。她嘲笑自己的无知,嘲笑连一个侍卫都能看懂的东西,自己却看不懂。
掌心的血顺着指缝流淌下来,滴落在地面一片芙蓉花瓣上。
她缓缓垂了眼:“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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