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碧幽阁到刑厅,邬从霜觉得自己的脚步从未如此沉重。这是一种与命运斗争后被妥协的沉重,每一步都仿佛陷入泥潭。
厅内的杖刑还在继续,颜丹雪倒在地上,她双手手肘支撑在地面,竭尽全力的让自己抬起头,不愿就此倒下。她的手肘被磨出血迹,脸色苍白,嘴角的血鲜红刺眼,白色的衣衫上更是鲜血淋淋。
邬从霜在外面看着这样的她,身体都不由自主的战栗。
谁都不知道前进后的尽头是什么,所以世间有那么多人飞蛾扑火的跳进去……但真正走到尽头你会发现,在那一边其实什么都没有……
人生的结局就是尘归尘,土归土。
“这女子倒有意思。”
身后传来之前那个“侍卫”的声音,邬从霜转过头,看到“侍卫”也和她一样看着刑厅内倒在地上的颜丹雪:“南安元见识过的女子众多,只有容貌和才情是无法打动他的,若要日后在府内步步高升,便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要触动南安元的心。”
这句话让邬从霜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在刑厅里颜丹雪愿意忍受杖责——
她在厅前展展示的坚韧和忠贞,会成为她的武器,让她得到南安元的心。
再又打了十几杖后,厅内的南安元终于再次站了出来:“母亲,颜姑娘已经昏过去了,她受了惩戒,日后定然会悔过,不如就此停了杖刑吧。”
小厮的手迟缓了一下,抬头看向南安王太妃。
太妃缓缓垂了一下眼帘:“也罢,来人,将颜姑娘带去厢房,请大夫医治。”
如此,御赐之物被毁一事也算告一段落了。
颜丹雪被带了下去,她鲜血淋淋的模样让邬从霜胆战心惊。林元晏踏出厅门看见了她,见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怔在原地,以为她见了那场面害怕了,便握住了她的手:“一切已经过去了,她不会有事的,太妃请了大夫为她诊治。”
邬从霜抬起头,看着厅内地上的一滩血:“我日后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不会,你有我护着。”
这句誓言听起来感人,但依旧让邬从霜觉得寒冷和害怕。
她不会让自己再成为像颜丹雪这样的人了,她要离开林府,她的人生和未来的时光,绝对不能被困在这样的深邸里!
……
傍晚时分,王府的芙蓉宴终于收尾了。
点着灯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将那些达官贵客从王府接走,林元晏也带邬从霜返回了林府,而颜丹雪则留在了南安王府里。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途中,邬从霜一直僵坐着,对面的林元晏察觉到她心情不好,便从柜子里取了糕点递给她:“吃栗子糕吗?”
邬从霜瞥了他一眼:“不吃。”
她难得对自己生气,从前都是恭恭敬敬的,林元晏竟觉得高兴:“那我给你换别的,这里还有桂花糕。”
“少爷,我什么都不想吃。”
“你是不是还在为我没有救颜姑娘生气?”
“没有。”
“真的没有?那你为何耷拉着脸?”林元晏伸手想要捏她的脸,原只是调笑。
却不料邬从霜一把抬手推开了他,手掌在他的手臂上被打出“啪”一声,响彻车厢。
林元晏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邬从霜。邬从霜还是原来低头垂眉的模样和姿势,但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与他隔着千万丈的距离。
“那……不吃就不吃吧……”他低落的缩回角落,自己啃了一块糕点,觉得没什么味道,又把它放了回去。
***
南安王府,墨轩斋。
南安元随一名侍卫入内。正前方一扇牖敞开着,下方坐着一名男子,半敞开着衣襟,五官深邃,眼神凛然。他的身旁还摆放着一盏茶壶,茶杯里落入一片桃花花瓣,漾开在水面上,泛起淡淡涟漪。
“三殿下。”南安元抬起双袖,朝他躬身。
三皇子褚苍抬起了头,有风从牖外的庭院中吹拂而来,撩起了他的衣袂和发丝,庭内池水所泛起的微光映照在他身上,如光泽流动,隐隐闪烁:“安元不必多礼,坐。”
他抬手握起一只茶杯,将它推至眼前,斟满茶。
南安元上前两步,却并不与褚苍并肩而坐,而是坐于他台阶之下的地板上,恭敬的将茶接过:“今日府内发生了些事,没有打扰到殿下吧?”
褚苍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一笑:“还好,我也算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丫头。”
有趣的丫头?南安元绞尽脑汁思考了一下,难道是颜丹雪?
他立刻道:“殿下若是对颜姑娘感兴趣,等她伤势康复了,我不如将她送到殿下这里来。”
褚苍挑了挑眉:“你舍得?”
“哪有舍得不舍得的,不过一个女子罢了。不过颜姑娘确实坚贞,与其他闺阁女子不同。”
褚苍但笑不语,他慢慢饮下一口茶,转了话题:“我听说这位颜姑娘是林府送进来的,你和林府的林元晏关系很好?”
“林元晏啊,他真算是个君子——文采出众、襟怀坦白、不同流俗。我见识了那么多人,他算是我勉强能入眼的了。”南安元听到林元晏的名字,立刻话多了起来。
“她既是出自林府,怎么林元晏没有收了她?”
“哎,你不知道。林元晏身边有一个丫头,是他顶喜欢的,半年前还收为了通房。他现在心思全在这丫头身上。”
褚苍眼神一下子暗了下来:“哪个丫头?”
南安元道:“今天也一同来了王府,就是跟在他身边那个,叫什么……邬从霜。”
——今日南安王府选妃,我便是能入王府做个侍妾也好……我想为自己搏一搏机会。
——林二少爷再好,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之子,南安王爷是王府的主人,自然要比林二少爷强。
褚苍眼神一敛!这个女人,她若是已经成了林元晏的通房丫鬟,那便是破了身,又如何能入王府做南安元的侍妾?!她嘴里竟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完全是在诓骗自己!
“怎,怎么啦?”南安元觉得周围的气压怎么忽然低了。
褚苍握着茶杯的手放回了膝边的木地板上:“我只是觉得如果林府能为我所用,或许能是一大助力,只可惜他们选择了太子。”
“殿下放心,我这段时间一直在与林元晏接触,会尽量帮殿下争取到他。”
“好,那你再安排几个人进到林府里,把他们的情况调查一份,送到我的手里。”
“是,一切听殿下吩咐。”
……
林府。
邬从霜回来之后就找了一个借口回了自己房间休息,没有再搭理林元晏。
林元晏碰了一鼻子灰,又不敢惹恼她,只能一个人可怜巴巴的窝在卧房里。
邬从霜与香蕊是同一个房间的。因为她从芙蓉宴里回来,香蕊很想知道王府那里是什么模样,芙蓉宴上有什么,便凑过来问东问西:“你们回来的怎么那么早?我以为还要更晚一些。王府漂亮吗?是不是很大?比林府还大吗?”
邬从霜精神萎靡本不想说话,但因为不想让香蕊担心,还是开口回答了她:“很漂亮,比王府大。”
再大的王府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困住女人的深闺。
香蕊眼睛亮晶晶的:“哇,我还一次都没有去过王府呢。要是日后有机会进去看看那该多好啊!对了,听说表小姐被留在了王府,表小姐是不是会成为小王爷的王妃?”
“也许吧,我也不太清楚。”
王妃之位必然是属于相府那位嫡小姐的,至于侧妃……如果南安元喜欢,或许是有机会……毕竟现在已经留在王府了。
“真好,如果能成为小王爷的王妃,那一定会很幸福吧,毕竟是皇族啦。”香蕊天真的感慨。
邬从霜看着她,她天真烂漫,一双眼睛映着桌边的烛火,闪闪发光,充满了憧憬。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想脱口而出的话一下子哽咽在了喉咙里。
这些所谓的幸福,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侯服玉食、朱门绣户,不过是旁人眼中看到的美好罢了。那些在纸醉金迷的背后,是压力、是孤独,是上位者越陷越深却无法自拔的痛苦。
她最终也没有打破香蕊的幻想。
“是啊……一定会很幸福吧。”她喃喃道。
夜深后,香蕊终于累了,她在隔壁的床上睡下,而邬从霜还坐在床沿边。
经过今天白天所发生的事,邬从霜已经下定决心离开林府了,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离开?
要离开府邸容易,但要得到自由身却很麻烦。她是与林府签了卖身契的,如果日后要在外面过活,必须得拿到卖身契,然后去衙门那边消奴籍档案。
但现在她的卖身契还在大夫人手里,她的身份是林元晏的通房丫鬟,要拿卖身契恐怕没那么容易。
不过邬从霜之前倒是打听到一个事儿,京都城一个有名的花月阁里,有一名歌姬曾用假的卖身契在衙门消了档案。只是后来歌姬逃跑的时候被抓了回来,才揭穿这件事。
如果能打听到她是在什么地方做的假卖身契,她或许也可以用这种方法消了奴籍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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