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明闪划破天际,青白的光照得满室雪亮,映出一张张惊愕的脸。
远处传来滚滚的雷声,屋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李嬷嬷粗重的喘息声,好像嗓子里装了把哨子,呼哧呼哧听得人心头发紧。
苏老夫人气得浑身打颤,哆嗦着嘴唇道:“欺人太甚,落井下石,徐家是根本没把苏家放在眼里!这事不能算完,我苏家不能让人这么欺负,叫门上备车,老婆子要好好与他们理论理论!”
苏尚和又是跺脚又是叹气:“去什么去?您还上赶着找羞辱?我就说这事躲不过去,你看你看,徐家宫里有人,肯定是提前听到信儿了,急着和大哥撇清关系!”
苏老夫人一怔,小儿子的话不中听,然所说不无道理。空穴不来风,徐家突然翻脸,难道这次事态当真不妙?
她看向苏尚清,“你怎么看?”
苏尚清踱了几步坐在椅子上,一边揉着膝盖一边苦笑道:“说我是废太子旧党纯属子虚乌有,我也就接济了几个落魄的朋友。这种事可大可小,端看皇上的态度,不过徐家退亲我着实没有想到。”
“皇上都没提弹劾你的折子,徐家谨慎过头了!”孟氏脸色煞白,揽着苏媚哭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们害苦了囡囡,以后孩子还怎么找人家?囡囡,我可怜的囡囡。”
门外响起苏媛的声音:“大姐姐总对人家徐公子没个好脸色,呼来喝去跟使唤小厮似的,又不知道讨好徐夫人,还跟人家侄女生口角,落得如今这地步没什么可埋怨的。”
李嬷嬷气急,顾不得二老爷还在,竖起眉毛喝道:“同是苏家小姐,大小姐退亲,二小姐脸上有光?还在这里幸灾乐祸的,不但眼皮子浅没见识,人也是又蠢又坏!”
屋里顿时吵翻了天。
嘈杂中,苏媚只觉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那种漫无边际的黑暗又包围了她。
上辈子也是一样的,徐家突然退亲,第二天苏家被抄……可今天才是七月初十!
苏媚知道自己不能再耽误下去,必须马上找晋王去。
她挣开孟氏的怀抱,在人们的惊呼中一掀帘子冲了出去。
刚出门就看到苏媛兴奋得眼睛都闪闪发亮,咧着嘴笑,“赶紧去徐家门口跪着去,也许徐夫人大发善心让你进门,就是应了王兰儿的话——你穿不得红了!”
苏媚抬手就甩她一巴掌,又响又脆,苏媛的半边脸顿时肿得老高。
“你打我!”苏媛不干了,张牙舞爪要与苏媚撕掳。
李嬷嬷追上来,从后一把抱住苏媛,紧紧箍着她的胳膊,凭她怎么闹腾都不松手。
孙氏揪着苏尚和的袖子大哭,一个劲儿喊活不下去了,苏尚和梗着脖子嚷分家,老夫人连连喝止也不管用。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苏媚已悄然离去。
天空响起一道爆裂似的炸雷,撼得屋脊簌簌作响,电闪一个接着一个,紧接着哨风狂啸,大雨倾盆而落,转瞬京城已成一片混沌世界。
京郊的官道上,一辆马车不顾一切向前飞驰着。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快,到第二日拂晓时分转成蒙蒙细雨,淅淅沥沥打着庭院里的芭蕉叶。
“你说谁来了?”福嬷嬷睡梦中被叫起,还有点恍惚,好一会儿才醒过神,“苏大小姐……真奇怪,她一个姑娘家大老远跑来干什么。”
丫鬟善水答道:“她只说有要事找王爷,旁的一概不讲。”
福嬷嬷问:“艾嬷嬷怎么说?”
“艾嬷嬷先要打发她走,后来又把奴婢叫回去,让问您的意思。”
“这老姐姐,就会把棘手的事推给我。”福嬷嬷无奈摇摇头,吩咐道,“先领她下去歇歇,昨夜那样的大雨,不是要命的事她不会来。这位小姐我头一次见就觉得不简单,总觉得她是有目的的,唉,早知道就不用她的香了。”
天色微明,这个时辰还早,福嬷嬷等了两刻钟才去晋王寝殿,一面服侍主子梳洗,一面问他见不见。
萧易非常意外,但没有任何犹豫,“请她去西花厅稍坐,我一会儿就到。问她有没有用饭,吩咐厨房做几样粥品饽饽。”
他看了一眼内侍手中的玄色长袍,“换雨过天青的袍子,用玉冠。”
换好衣服,又在腰间悬了一个墨绿色香包,其中装的正是苏媚调的苦味香。
待一切收拾停当来到西花厅,天空已彻底放晴了。
萧易一眼就看出苏媚的异样。
十几天不见,她瘦了很多,苍白虚弱,原本圆润的脸颊凹了下去,发髻松松散散的,几缕刘海紧紧贴在额头上,发梢滴滴答答淌着水。
没有穿木屐,脚上的绣花鞋沾满了泥水。
如此狼狈的模样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神情也是惊惶不安,活像只落入陷阱的小鹿。
萧易挥退左右,问道:“何事找我?”
连日担惊受怕没睡过一个好觉,又赶了一夜的路,苏媚几乎快熬不住了,嘶哑着嗓音说:“求王爷救救苏家!有人参我爹爹是废太子旧党,要将苏家满门抄斩。”
萧易讶然,将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苏大人从不站队,这个说法站不住脚。”
“坏就坏在我爹是个心肠软的,曾经资助过罗家,就怕他们咬住这点不放。”
“罗家的案子我也知道,虽然和大哥……废太子来往过密,但和谋反案无关。就算皇上想杀鸡儆猴,也不会抄苏家,顶多罚俸降职——毕竟苏大人在儒林中有一定的声望,我看你是多心了。”
他本意是宽慰,结果苏媚误以为他在推脱,心下发急,先前想好的词儿忘了个精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没有危言耸听,求王爷救救我爹娘!只要能让他们活下来,苏媚愿意做任何事!”
萧易看不了她下跪,低声喝道:“这是做什么,起来!”
苏媚低低啜泣道,“我不是厚颜无耻不知进退的人,可我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办法了,只有王爷能帮我。”
萧易的声音多了一丝温柔,“你先起来说话,我答应你。”
“真的?”苏媚惊喜交加,刹那间双眸迸出璀璨的光芒,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
“真的。”萧易被她的情绪感染,嘴角不由自主也勾起来,缓声道,“我打发人去宫里问问,顺便把你送回去。你也够莽撞的,孤身一人跑我庄子来,不怕传到你未婚夫的耳朵里?”
话到最后,莫名有一丢丢酸溜溜的味道,然而苏媚没留神,她的注意力在前半句,“王爷今天回京可好?我害怕皇上会直接抄我家,现在,现在咱们就走好不好?”
萧易再次愕然,但仍是没有半点犹豫地说:“好。”
苏媚高兴坏了,一时忘形,竟像平时和父亲撒娇一样,摇着萧易的袖子道:“王爷你真好!”
萧易耳根微红,轻声道:“还不快起来。”
苏媚扶着桌几慢慢立起身。
罗裙半湿,修长笔直的双腿若隐若现,清风穿楼而过,细腰丰臀便藏也藏不住了。
萧易移开目光,将腿上搭着的薄毯扔给她。
苏媚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样子有多尴尬,红着脸裹上了毯子,低声道:“多谢你,所有的事。”
“和我……不必道谢。”萧易的声音同样很低,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很快,晋王爷即刻回京的命令就传下去了,别人虽觉诧异,却不敢说三到四,便是艾嬷嬷也只是笑着埋怨几句王爷不爱惜身子而已。
日上中天,王府的马车停在了苏家门口。
车窗外是哗哗地扫水声,没有凄厉的哭声和哀嚎。
苏媚颤抖着手指,鼓了好几次勇气才慢慢掀开车帘。
雨后清新的空气飘了进来,拂过她的脸,没有血腥味。
疲惫一扫而空,苏媚跳下马车,不顾满地积水,噼里啪啦踩着水直奔内院,几乎把门房看傻了。
苏媚直接去找父亲,她迫不及待要和他说晋王答应帮忙。
院子里静悄悄的,父亲不在,孟氏正仰在大迎枕上闭目休息。
李嬷嬷端着药碗立在旁边垂泪,听见苏媚来了,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地说:“一晚上你去哪儿了?你这孩子,叫人说你什么好?”
孟氏矍然睁目,“囡囡!”
苏媚扑在母亲身上,含泪笑道:“我去找晋王了,他答应帮爹爹,娘,咱苏家有救啦!爹爹呢?我去告诉他。”
孟氏心头一酸,低头拭泪:“你爹昨天半夜就被抓到刑部,连个罪名都没提……”
“夫人要拿银子打点,结果二房拦着非要先分家,吵闹一宿,到天明了才发现小姐你不见了,夫人当场就昏了过去。”李嬷嬷抹着眼泪道,“还好你平安回来。”
“分家,必须要分,我现在就去找祖母,让二房滚出去!”苏媚越说越气,咬牙道,“晋王说爹爹顶多是罚俸降职,等我们长房渡过难关,他们可别不要脸地再贴上来!”
“囡囡,你是怎么和晋王说的?”孟氏担忧地望着女儿,“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苏媚愣住了,她只顾着高兴,还没来得及细想。
她喃喃道:“刚开始他似乎也不大愿意,后来……我跪了下,说只要他救苏家,我什么都答应,他就点头了,可他没说需要我做什么。”
孟氏的脸变了变,只觉心慌得厉害。
此时,萧易坐在承顺帝面前,拿着处罚苏尚清的旨意道:“不站队不等于不支持皇上,他是纯臣,抄家……量刑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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