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静淞缩在墙角,感觉到了一阵寒冷,手脚也是冰冰凉的,提不起力气。
田六一刀刺穿了她的背部,没当场毙命得感谢她骨头够硬,挡住了那一刀,没让那刀子从胸口穿过去,但饶是这样,她的状况也很不好。
她能感受到鲜血正从背后的伤口处不断流出,哪怕她的胸口被那个锦衣卫的人用布条死死地缠绕了几圈,几乎要将她捆成麻袋,也阻挡不了血液的流逝。
很冷。
很痛。
她嘴唇发白,勉强睁着的眼睛里一片茫然,目光落不到实处,在这破庙里飘来飘去。
她是不是要死了?
要变成一具尸体,就像那边那几具一样。
连静淞向不远处看去,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交叠着身体,鲜血流了一地。
那是田六带来的人,算上田六一共六个,都被那个锦衣卫的杀了,想来是田六对她动手的时候惊动了那个锦衣卫,锦衣卫便动了手。田六的尸体还在外头淋着雨,这几个倒是有个好下场,不至于曝尸荒野。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破庙里和破庙外有什么分别吗?还不都是无人收尸。
连静淞自嘲地笑了笑,因为牵动了伤口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敢在江湖上走的,哪有不见血的,杀人,或者被杀,结局只有死路一条,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连静淞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只是当她自己面对死亡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害怕。
如果连家灭门那一日,她和师兄弟们,和师叔伯们一起上了路,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害怕了?
她守不住连家家业,母亲刚去就叫人灭了连家满门,如今也自身难保了。亏得还是什么人皆称赞的连家大小姐,还不是废物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何谈去当连家掌门?还偏听偏信,明知自己处境危险,先是信了行踪可疑的水思行,又信了前不久才对自己下过手的田六几人。
连静淞啊连静淞,你也该面对现实了……
可现在想这些已经晚了,她已经要死了。
欠了她的收不回,她欠下的也再没有机会偿还。
……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尔等如何敢行此苟且之事!
——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敢问姑娘名讳。
——我姓元,元承佑,承天之佑的承佑。
——连姑娘生的貌美,不如以身相许。
——你看我们男未婚女未嫁,不是挺合适的?
——连姑娘你先不要急着走……哎呀我要摔了……连姑娘你肯回来啦?
——倘若被我知晓连姑娘有任何不测,亦或者有任何人胆敢对连姑娘行不轨之事,小心他项上人头。
——我说你去得,你就去得。
——若是有再相见之时,不妨仔细考虑一下以身相许之事。
——连姑娘,后会有期。
……
连静淞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都说江湖险恶,人心多变,她从前不以为意,如今遭了难,明白这几个字的真实含义,却也还是不这样觉得。倘若真的江湖险恶,她早就该死在虎城了,哪里有机会遇上司承佑?
如今想想,司承佑竟然帮了她这么多次,又为她说尽了好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帮衬她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后来又遣了两个锦衣卫跟着她,以防不测……连静淞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魏超的伤怎么样了,那箭伤不比她的伤势轻几分,因为有着溃烂的风险,反而比她的更重,加之又要淋雨,一个不慎,小命就会交代在风寒上。
另一个锦衣卫的姓名她还没来得及问,若是有机会回虎城见到,一定要问上一问,有恩不报,那是狼心狗肺之辈所为。
可她真的还有机会回到虎城吗?
水思行的人连锦衣卫都敢射杀,真的不会派人在路上截杀魏超他们二人吗?
连静淞不敢去想那样的后果,她静静地躺着,感受到指尖一点一点地变凉。
破庙外的雨势似乎是大了些,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房檐上的破瓦上,又从缺口落下来,在地面上汇成一滩。
她听见有混乱的脚步声,裹挟着风声和雨声冲进来。
“头儿,这边有尸体!还有血!”有个人高声喊道:“这边有堆炭火。”
被叫做头儿的男子凑过来,看了看几具尸体,伸手摸了摸,又探了探炭火的余温,沾了一点地上的血,道:“炭火刚灭,还有温度,这些人也是刚死的,血没凝,看来连大小姐并那两个锦衣卫昨夜是在这里歇着的。”他说着说着,忽地咦了一声,奇道:“这不是郑季的那帮兄弟吗?怎么在这里?”
“应当是掌门遣他们出来追连大小姐,在这一处追上,被杀了。”另一人回道。
“有理。去外头巡一圈,看看有没有马蹄印。”
“是!”
刚才说话的那人继续道:“释迟,过来看一下这几个人的伤口。”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被唤作释迟的人过去翻动了几人的尸体,又扒开伤口看了看,道:“是锦衣卫佩刀所留,从力道和角度来看,使刀的同样也是锦衣卫的人,不然留不下这样的伤口。”
“你觉得以你们锦衣卫的人的身手,要在外头那人没反应过来的时间里杀掉里面的五个人,一个人做不做得到?”
释迟犹豫了一下,道:“门外那个按理来说是盯梢的,一瞬间杀五人再高强的武艺都做不到,得两人配合才行,一人的话,应当会发出惨叫声。”
发问的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就是否认了锦衣卫里有人受了箭伤,那受了箭伤的就该是那连家大小姐了,他们昨夜追出来发现了一路的血迹,才追到这附近来,又被倾盆大雨砸了满头,不得不撤回去,不然的话昨夜就能追上这三个人了。
连静淞腹诽道,田六哪里是什么盯梢,根本就是在门外对她暗下黑手,若不是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又怎么会里面随他来的五人都死了还毫无察觉?那锦衣卫的一人杀五人,身手也了得。
“在这个破庙里寻一寻,看看有没有藏什么东西。”
“是!”
连静淞听着错乱的脚步身接近,她动了动眼皮,已经不想再挣扎了,她觉得自己连刀都提不起来。只要不是被贼人抓住,死在这里倒也可以。
她藏身的地方不算隐秘,倒不如说这破庙里就没有什么隐秘的地方,她只是被藏在角落里,断裂的横梁和屋顶掉下来的碎瓦恰好遮掩了她的身形,但只要跨过来仔细看,就一定能看见她。
但不知为什么,脚步声在她身周踩来踩去,却迟迟没有迈过来。
“头儿,外头没有马,但是看见了马蹄印!往虎城方向去了,三匹马的印子!”
“看来是往虎城去了,快追,务必要在他们回到虎城之前截下来!”那人顿了顿,又道:“给掌门送信鸽,我们这么追万一出了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一行人脚步匆匆地走了。
连静淞继续躺着,脑袋昏昏沉沉地,睁不开眼睛。不久之后,她又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这次只有一个。从庙外踏进来,直奔着她而来。
“连大小姐。”这人一张嘴,连静淞就认出这是那个叫释迟的。
释迟道:“昨夜那箭是我们总旗吩咐的,俺们这些世代在锦衣卫吃钱粮的拒绝不得,不然全家老小都只有死路一条。我们若是提前得知要杀的是您,肯定不会射箭,但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晚了。您连家恩义,自己掏钱修路修桥,灾年布施,俺们这些泥腿子都念着,真对您下了手,那是要被乡里乡亲戳脊梁骨的,俺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去死,所以刚才没有声张。
“刚才那人自称姓水,和俺们总旗有勾连,据说是什么淲城派的,不清楚是个什么东西,您记在心里,不管是算账还是什么,都有个人选。
“您若是侥幸逃得一命,将来算账请您莫要和俺们一般见识,至少看在一家老小的份儿上放俺们一条生路。您若是不幸没了命,在底下也莫要怪我不救您性命,我现在救了您,全家立刻就要命丧黄泉,只盼您那时候一路走好,到时候俺们在家里给您立牌位,供奉您一辈子,不叫您少了香火。”
释迟语毕,扶着连静淞翻了个身,按了按她背后伤口,用的刀子将那一块衣料裁开,在伤口上敷上金疮药,又仔细包扎好。
“连大小姐,得罪了。不管是生是死,您一路走好。”释迟跪在地上对着连静淞磕了几个头,又往连静淞怀里塞了几贴金疮药,转头顶着雨走了。
淲城派。
淲城派是什么帮派?
姓水?
水思行?
那声音可不是水思行的,听着年纪比水思行大上不少,那应当是水家那边的人,这淲城派是水家弄出来的?
前面那个郑季又是谁?那人说外面死的那几个是郑季的兄弟,但田六几个自称是和别人分道扬镳之后出来的,这郑季是不是昨日那个拦截她的汉子里为首的那个?
三匹马,锦衣卫的那人为了掩人耳目,以为自己也跟着一起上路了,才将马都牵走了?
是真的逃回虎城去了,还是为了帮她引走贼人?
连静淞已经没力气再想了,她捂着怀里的那根箭杆,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司承佑,欠你的还不得了,下辈子做牛做马还给你。
——若是有再相见之时,不妨仔细考虑一下以身相许之事。
若是再有相见之日,我一定以身相许。
比起救命之恩,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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