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姑娘是不是要阴谋暗算我?这是司承佑的第一个想法。
第二个想法是:连姑娘怎么可能阴谋暗算我?
紧接着的想法是:到底是谁要阴谋暗算我?
司承佑的思绪变幻万千,无论如何猜测,她脊背处感觉到的寒意是真真切切的,作用在尚未愈全的身体上,就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幸好关键时刻她将头扭过去,又用衣袖遮掩,吐沫星子尽数喷在了袖子上。
“不好意思,咳咳……”
连静淞看着她模样窘迫,心里一阵好笑,又注意到司承佑脸色有些苍白,问道:“染了风寒?”
两人脸色都不算很红润,连静淞因为受伤,脸色还要更苍白一些。但大抵因为她平日里肤色就白,所以看不太明显,而司承佑肤色稍黑一些,稍白一些就很引人注目。
“一点风寒,不碍事。”
“喝过药了?”
“自然是喝了。”司承佑谎话张口就来,脸不红不白的,连气都不喘一下。
连静淞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和她对视,不叫司承佑躲闪半分。
那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关怀和质疑,对她身体的关怀,对她那句话的质疑。因为太过于坦荡,倒叫人无法怀疑这直白是不是别有用心。
过了半晌,司承佑率先败下阵来。她神色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头向左侧稍偏,嘟囔道:“昨日喝了,今早还没喝……”
“不喜欢喝汤药?”
司承佑摇了摇头,道:“良药苦口利于病,我省得的。”
“那是为何?”
因为,太想念她皇祖父了。她皇祖父会将她架在脖子上在未央宫里四处跑,会坐在椅子上让她踩着他的脚晃来晃去,会教她唱一些奇奇怪怪的曲子,会抱着她,哄她多吃些精肉少吃些粟米,一颗蜜饯一口汤药地哄她,哪怕她并不怕苦涩的味道。
可她皇祖父再也不在了。
人总要为死去的人做出存一些固执,才能更好地记住死去的人。
这是她皇祖父说的。
连静淞意识到了什么,因为司承佑的神情,和她怀念她父亲的时候,很是相似。
她想了想,道:“身子骨亏损容易,养好却难,若只是为了些过去的事情而损害了现在,未免得不偿失。等到再见之日,怕是难以交代。”
司承佑怔了怔。
大约是怕死怕得要命,她在一些要紧的事情上是很乖顺的,对她父皇既不会顶嘴也不会反抗,只是在一些不足一提的小事上会闹点无伤大雅的性子。譬如她父皇并不愿意乐成郡主嫁给她,因此扣留了皇祖父留下的两道遗旨,一道赐婚,一道承袭,她得知了她父皇的想法,便将这门原本商定好的婚事从太康元年拖到了太康七年,甚至一走了之。
这对锦衣侯不起,也对乐成郡主不起,可她想活,就要讨好她父皇。
折腾青山也是如此,不过是喝药罢了,便是不喝也不会立即毙命。她父皇知晓了,只是一笑,只当她耍性子,因为是无关紧要的事,所以根本不会管,况且她再怎么折腾,最后还是会喝的,就更不会担忧了。
乐成郡主虽是她表姐,但这是从她姑母,已经逝去的平阳公主处论的。满长安的人都知道,平阳公主虽然和当今一母同胞,却并不和睦,因为种种原因几乎要反目成仇。平阳公主病重时,尚且为太子的今上亲自探病,平阳公主得知,便在他到锦衣侯府之前就咽气了。
因为这一层,加上她的身世,她父皇愈发疏远了锦衣侯府。
乐成郡主对她表面上是亲近不得的,锦衣侯也是如此。她六弟被毒死之后,锦衣侯哭高庙,也用的是先帝尸骨未寒,却要连丧两孙,此乃祸端,大晋社稷即将毁于一旦为借口,而非是她的安危。
她皇祖父对她关怀备至,可等她皇祖父去了,就再没人这样关心她了。
身子是好是坏,又有谁担心呢?
司承佑抿了抿唇,点点头,道:“待会儿回去就用药。”
连静淞倒是有些意外司承佑如此好说话,明明看着像是个固执的。
司承佑看她不解,便解释道:“并非是不想用药,只是……算是一种乐趣罢。”
折腾青山,看着他苦着脸又不敢反抗的模样,的确是很有意思。
连静淞更不解了。但她也不打算再深问下去,每个人的快乐不尽相同,不应当过分深究。
“司公子,闲聊就放在一边。”连静淞正色道:“我一直有一事不解,请你告知。”
司承佑也跟着正坐,道:“连姑娘不妨直言。”
“为何接二连三地帮助于我?
“如今局势司公子应当看得出,连家虽然渐渐没落,却绝非是一般江湖门派所能吞并之物,悄无声息地灭我连家上下四百余口更是天方夜谭,可如今却真实地发生了。”
司承佑点了点头,认同了连静淞的这番话。
“但既然真实发生了,那么就一定存在做得出这事的势力。自大晋立国以来,天下一分为二,皇姓管朝廷,连家管绿林,连家在朝廷没有人手,但朝廷却并非如此。”
司承佑接口道:“六扇门。”
“就是六扇门,此事六扇门做得。倘若六扇门单纯只是一个江湖门派的话,未必有覆灭连家的理由,反而应当对我下手,毕竟只要我死,连家立即便会四分五裂。但六扇门不是,司公子为齐王,对六扇门的底细,应当比我更为了解。”
“六扇门乃是高祖皇帝亲创,于建安二年创立于长安,从十三所锦衣卫中挑选功夫好手,组建而成,以辅助连家安定绿林之名立于世。直至太康七年,六扇门中人手仍是从锦衣卫中挑选。”司承佑顿了顿,接着道:“与其说是从锦衣卫中挑选人手组建六扇门,不如说是锦衣卫以六扇门的名头于江湖中行走,做下些锦衣卫并不方便做的事。
“高祖皇帝在时尚且收敛一二,从太康元年起,便不再收敛,甚至于变本加厉。
“其作恶,不知凡几。”
连静淞没想到司承佑说得如此坦诚,锦衣卫作为皇帝亲兵,依照皇帝的意志行事,皇子也勉强算半个主子,尤其是司承佑这种得宠的皇子,更是随意驱使,司承佑能这样不加掩饰地说出来,着实难得。
“这其中,就包括了对我连家的监视。我刚回虎城那一日,有问过虎城县令,他说得了上头的命令,有任何声响都不得出面,想来虎城锦衣卫也是如此,不然如何能坐视连家灭门。这‘上头’究竟是太守,还是六部,甚至于……宗室,我不得而知。但既然能驱使得了锦衣卫,至少也是宗室亲王。
“司公子归为齐王,在长安时,就未曾听到半点风声?”
司承佑听得很认真,连静淞提及了宗室也半点不介意,闻言摇了摇头,道:“半点也不曾。”
大约是怕连静淞不相信,她解释道:“我在长安吃喝玩乐惯了,我父皇一登基我便开府建牙了,但说是开府建牙其实一个幕僚也不曾招揽,也没有得到过某位朝臣的投效,所以,让连姑娘失望了。”
连静淞不禁皱了皱眉头。
不是说两代皇帝对齐王皆是十分宠爱吗?倘若真的十分宠爱,怎么会没有朝臣投效?为官为吏者投机倒把的本事要比商贾高得多,便是自持身份,不愿意亲自站队,也会让自己的门生去投效,两头下注,收益未必高但风险是很低的,可司承佑这般状况简直闻所未闻,她若是皇帝诸子中的一个倒也罢了,可她是皇长子。
无论是什么家庭,百姓还是官吏,头生子是备受关注的。长子继承家业更是民间不成文的规定。
便是太子之位落不到司承佑的头上,也不该如此,这是苛待,是会被朝臣劝谏的,是要被百姓指着脊梁骨骂皇帝薄情的。
这般情况,这所谓的宠爱,也未必是真的宠爱了。高祖皇帝姑且不论,当今却绝不是宠爱。这是故意限制,是苛待。
这到底怎么回事?
明明是被视作祥瑞的皇长子,更是承担了“承天之佑”这个含义的名字,如何会不叫皇帝喜欢?
这到底是为什么?
连静淞生平第二次觉得脑袋不够用,第一次是知道连家消无声息地被灭门。
司承佑的降生对于天家来说是祥瑞,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长安人人皆知,甚至连在虎城的她都略有耳闻。
今上为太子时病重,高祖皇帝诸子皆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彼此不肯相让,只等他薨逝,便要争夺这大晋江山。高祖皇帝当时封诸子为王乃是实封,实领封地和军队,尤其是北地的燕王、辽东的辽王、蜀地的蜀王和西凉的秦王,这四位皆是镇守边疆以抗异族之辈,所以封国体系独立于长安,更倾向于属国。
燕、辽、蜀、秦四王皆能征善战,手下将领其国内百姓都十分爱戴,夺其兵权并非易事,这个时候更是不可为。
高祖皇帝束手无策,眼看太子即将不久于人世,太子的一个妾却生了一个儿子,借着皇孙降生的喜气,太子竟然转危为安了。
这如何不是祥瑞?
高祖皇帝亲自抚养皇长孙,更是为其取名为承佑,承天之佑。
这皆是连静淞在长安时从街头巷尾听来的,从宫中传出的事情来看,情节也并非是说书先生编造的。
她当时只当大晋有天命在身,所以当今皇帝能够转危为安。
但如今看来,只怕是为了稳住局势,所以行了易钗而弁之事。
只是皇帝的态度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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