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连静淞的催促,司承佑到底没让自己的身体被一个小小的风寒拖垮,因为勤于吃药,还经常跑到连静淞那里闲聊,她的风寒好的竟然比她的脚伤还快。
她的脚踝本来只是崴了一下,将养几天就好了,那日为了寻连静淞又是快马加鞭又是在泥水里踩来踩去,伤势不轻反重,养了几日脚踝处还有些淤肿,不过比起连静淞的伤势来说,不算大伤。
虎林郡接连下了几日的大雨,又转成绵绵细雨,一直到连静淞受伤的第八日,天才终于晴了。
她在屋子里躺了几日才勉强能坐起来,因为伤势很重,伤口又深,张妈强迫她在房里多养了几日,等到天晴了才扶着她到院子里晒晒。
院子不大,用篱笆围了一圈,不远处扎着几个打了锦衣卫标记的帷帐,还有锦衣卫的军士守着,见了她立刻弯腰行礼。
连静淞微微颔首算是还礼,她背后的伤也不允许她做太大的动作。
“姑娘,这日头辣得很,不如去树下坐坐。”
连静淞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院子里有一颗不小的树,树下摆着两张躺椅,还有一张小木几。
连静淞被搀扶着坐下去,背轻轻靠在躺椅上,不由得松了口气。
伤势虽然好转了不少,但是行走间仍然会觉得有些轻微的刺痛,让人忍不住皱眉头,躺下来就要舒服很多,但如果一直躺到伤势完全愈合,这功夫再捡起来可就难了。
张妈端了茶水和点心过来,放在一边,道:“姑娘,您若是渴了饿了就用一些。”
连静淞点点头,她看着远处的景色,阳光,草地,风声,交谈声,连日憋在房里的烦闷已经去了大半。
坐着看了一会儿,感觉少了些什么,仔细想了想,才发现少了一个聒噪的人。
“司、司公子呢?”
张妈笑着回道:“公子今日一早得了锦衣卫的消息,出门去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连静淞听着张妈话里的笑意,总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但又不知这份感觉是从何而来,只能道:“我省得了,司公子回来的话,来告诉我一声。”
“是。”张妈道:“青山小哥前一会儿已经回来了,您若是着急,不如寻青山小哥问问?”
连静淞一怔,心里感觉又乱了一些,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必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等司公子回来……也,不用特意告诉我。”
张妈脸上笑意更深了些。
待了一会儿,她寻了个借口离开,转头就去找青山。
青山在不远处和几个锦衣卫交谈。
司承佑一早就出门是因为刘上章那边寻到了吕弘方和魏超的尸体,是在西凉羌人那边寻到的,被捆在马上,尸体已经发臭了,马还毫无所知地到处吃草。名义上西凉属于大晋,但实际上大晋根本管不到人家,此番交涉费了很大的力气,又借用了镇守西北的秦王的名头与人手,才让羌人相信锦衣卫只是来寻两个人,或者是两具尸体,并非是打算对羌人下手。
虎林湿热,本就腐烂的尸体一路运回来烂得更厉害了,司承佑带着青山亲自将尸体接了回来,送去新乐城的锦衣卫卫所请仵作尸检,一路上刘上章带人护送,又让南甲字千户所的一个副千户留在新乐城盯着,防止出现毁尸灭迹的意外状况。
司承佑还在院外和刘上章说话,青山就先进院子里来了。
“那尸体烂得……哎,魏超背里还有根箭头……”青山边说边摇头,几个锦衣卫也心有余悸。
齐王看样子是个重情义的,绝不会亏待了魏家和吕家,说不定还会将两家人接进长安养着,待遇够人眼红了。可这是拿命换回来的,能活着给双亲养老送终,谁愿意自己死了之后让别人管自己爹娘?给的钱再多也不愿意的。
张妈寻过来的时候,青山还在摇头晃脑地感慨,她对着青山招了招手,示意青山过来。
张妈被派过来就是专门照顾连静淞的,她一过来,青山就知道是连静淞的事情了,对着几个锦衣卫说了几句话,才跑过去问道:“张妈,是连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张妈将刚才和连静淞的对话一一复述了一遍,尤其描述了一遍连静淞的神情变化。
青山眼睛一转,这连姑娘是不是对咱家公子……他拍着胸脯,道:“张妈您放心,这事儿一定办的妥妥的。”
张妈也没问青山想到哪里去了,要办什么事情,只是笑得很和蔼的模样,道:“那就拜托青山小哥了。”
“包在我身上,您就瞧好吧!”
张妈不动声色地又站回了连静淞身边。
连静淞正看着院里这棵大树,她越看越觉得奇怪,明明正值夏日,树梢上却有不少枯黄的树叶。再看地上,树根似乎也不太牢靠的样子,泥土也是新的,像是刚翻了一遍的模样。只是庄稼翻土乃是应有之理,给一棵大树翻土是什么道理?
连静淞看了一会儿,问道:“张妈,这棵树是最近移栽过来的吗?”
张妈仔细思索了一下,道:“是公子五日前吩咐的,从新乐城外移植过来。”
连静淞点点头,那就说得通了,看着枯黄的叶子,这树怕是不长久了,有些可惜,毕竟长成不易。但这毕竟是司承佑的一番心意,她不应当为了一棵树去责备关怀她的司承佑,也就将这件事放下。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这棵树是从新乐城外移栽过来的?”
“是。”张妈回道。
“我们不在虎城里?”
“不在。”
“这里是何处?”
“新乐城外十里的庙中。”
庙中?那个破庙?
连静淞愕然。
她看着这一处屋舍俨然的模样,再看看平整的土地和碎石小路,根本无法和原先那个漏风又漏雨的破庙联系到一起。
张妈道:“那日您伤势太重,不能再折腾了,公子便从新乐城请了大夫过来,又将这一处整顿出来给您养伤。”
比一个人救了你很多次更让人不知所措的,是你知道的并不是全部,她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为你做了更多,不求回报的事。
“司、伯安的风寒,也是那日染上的?”
“想来应当是的,更具体的您要问青山小哥了。奴婢来的时候,公子换下来的衣服湿得可以拧出水来。”
那日,她的脚伤应当还没有好利索。连静淞垂下眼眸,心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自讨苦吃。
她轻轻叹了口气,再想问些什么,却听到了不远处青山的声音。
大约是在和人闲聊,青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跳脱。
“怎么?要成亲了?真的假的?我二十二岁都没讨到媳妇儿,你怎么十七岁就讨到了,这不合常理!”
接着他的话响起一阵笑声来,另外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道:“俺爹给俺相中的,据说长得好看,是个秀才之女,这样俺以后有了孩子,就有机会读书写字了,不用像俺和俺爹一样再在锦衣卫。”
“嘿你个臭小子还敢嫌弃俺们锦衣卫,找打!”
“俺、俺不是嫌弃……若是能当读书人,谁愿意当狗……”
众人沉默下来。
青山叹了口气,道:“这话是实话,能当读书人,谁愿意当兵户匠户,甚至落到贱籍去?若是能给天家,给皇帝做狗也就罢了,就算是狗也能得人高看一眼,可偏偏不是……哎。”
大家一起唉声叹气起来。
忽地有个人道:“你怎地也这样惆怅?你不是齐王殿下的亲随?”
“是归是,可……哎,一言难尽。这事情长安里坊人尽皆知,我说出来也无妨,这一回,殿下是抗婚逃出来的。今上大发雷霆,我的俸禄都要罚到下辈子去了,让我快马加鞭地来寻,寻不到小命就不保了。”
“抗婚?”
众人一听,顿时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是那姑娘不好看吗?”
“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弟弟需要扶持?”
“不能生养?”
“身份不配?”
青山抬眼挨个瞪回去,道:“怎么可能会不好看,放在长安里是一等一的美人,虽然我没见过。但我觉着,和连姑娘应当半斤八两,不然怎么配嫁进王府来做正妻?不成器的弟弟?再不成器能有多不成器?进我们王府来自然是教管得服服帖帖的。生养,就算不能生养,还有两位侧妃在呢,怎么着都不会落到后继无人的地步。
“那位姑娘,可是侯府的嫡长孙,也是唯一的嫡出,老君侯更是随着先帝打天下的开国功臣,身份上不会差。”
“那这是为什么呀?按你这说法,哪哪都好,殿下怎么就不愿意娶了?”
青山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呀,老君侯,就这么一个孙辈了,真嫁出去,侯府就后继无人了。”
连静淞怔怔出神,她已经知道青山嘴里说的那个侯府嫡长孙是谁了。
锦衣侯仅剩的孙女,如今的乐成郡主,元悦。
她前阵子回长安的时候,还和元悦一起游园,睡过一张床榻,抵足而眠。当时见到她在绣嫁衣,已经绣了一多半了,但看她神色又有些怅然,也不太想动针线的模样,便问了一句。
“原是要嫁的,只是人跑了,便嫁不成了。”
司承佑和元悦,订了婚事了已经。
念及此,心里像是打翻了醋坛子一般,又酸又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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