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入V三更

    第一更

    天上云层漏开一线月牙儿, 柔和清淡光亮,让夜幕如抖开的黑纱中、造了一点夏日萤火。

    那么多人的仆婢全都惊愕张嘴、舌桥不下,王爷的反应, 突如起来得实在强烈夸张。

    苏友柏先是站回廊上愣住,久久回不过神,直过好须臾,素绢轻声道“苏大夫苏大夫”

    素绢表情尤为复杂。“他们现在还是夫妻, 不是吗”

    仿佛要向男子极力证明着什么。

    苏友柏回头一震,才俊面阵红阵青, 眯着眼, 一副云淡风轻不甚在意, 袖下拳头却早握得死紧。

    素绢自然注意到了,低垂了眼帘,只是叹气“苏大夫, 咱们还是走吧, 只要他们一日还是夫妻, 我们就都拿他无法,是不是”

    苏友柏艰涩长吁了口气。

    只得寞然郁恨寡欢,转身慢慢走下了阶沿。

    “苏大夫再,请您留步”

    素绢忽然慌忙一震, 想起什么,赶紧追过去。

    苏友柏苦涩一笑“素绢姑娘, 你有什么事吗”

    小院夜色昏蒙, 人也已经是渐渐寥落稀少了。

    素绢想了半天,顾左右无人, 便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苏大夫”

    苏友柏“素绢姑娘, 请讲, 在下愿意洗耳恭听。”

    素绢微微一笑,欠了个身,方正色轻声道“苏大夫,您是心悦我家小姐的,对么”

    苏友柏霎时俊面骇然惊惶。

    “苏大夫。”

    素绢赶紧道“如果,不是喜欢的话,那么,您又是以什么名义在咱们王府住这些年,一不求诊金,而不求任何回馈赠予,三还要随时应付咱们王爷那时好使坏的暴戾脾气,而依你的个性,好像,又是不会受这些窝囊气的”

    苏友柏忙道“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把他的那腿医好是天经地义是我的本分”

    素绢笑了“是吗那么,苏大夫背上那些伤请问又是怎么来的呢”

    苏友柏一惊,彻底被问怒了“这不关她的事我、我是说,这不关你家小姐的事。”

    素绢道“苏大夫,你别急,我有说这是和我家小姐有关吗我现在,不过是很想从你嘴里套出个真话来你,是不是喜欢我家小姐、你很钟意于她”

    苏友柏目光躲闪逃避,赶紧道“你这样说,诋毁我不打紧,但侮辱毁了你家小姐的名节清誉就实在太过分放肆了”

    素绢道“我家小姐的名节清誉自然重要,但是,假若她和现在这位丈夫合离了,就不是有夫之妇了,而是一个自由身,难道不是吗”

    苏友柏瞳孔大骇,一时间,被问得步步逼退,心跳如雷,不知如何形容时下心境。

    厢房中,层层璎珞珠帘甩动摇晃不已。

    男人自那样气势汹汹将蔻珠扛了回房,往床上一丢,表情模样如要吃她一般,脱衣服、三四两下扯腰带蔻珠开始时自觉受辱,挣扎、抓咬,忽然,她也抖着肩,捂着脸,笑了。

    她明白了

    一瞬间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男人今儿晚上喝了些酒,都说,酒能发疯

    不,他可不是发什么疯,他是借酒狂吐这几年的躁郁、受辱、憋屈,最最重要的,是自尊上的打击。

    她看着他那么亟不可待俯身亲吻要她,俊面潮红,呼吸紊乱,渐渐地,蔻珠也不打算做任何抵抗了。

    男人与女人、尤其夫妻间的这种“厮杀交战”,你抵抗了,便是一种受辱。

    类似于一个施暴者、和受暴者间的不平等关系。

    但是你躺平了来好好享受,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这种事,他憋屈,她何尝也不委屈可怜

    他一次次掐着她细腰粗蛮肆野地要她,蔻珠迷醉惺忪的眼波、也随之久远恍惚

    他们成亲了也不知好久,男人始终不肯接纳她、要她挨近、或者要她来服侍照顾自己。

    说起,这还是要归功于自己当年脸皮够厚够无耻,有一天深夜、他刚洗浴完毕,紫瞳小心翼翼服侍他上床然后就轻手轻脚退下了。

    蔻珠后来常想,得多亏了紫瞳的暗中相助看来要接近他,首先要打动他身边的小心腹果真是管用的。

    她一身薄纱弊体,把自己打扮得既像仙女、又像隔盘丝洞里的女妖精,轻轻撩开帘子、走近了男人床畔那个时候,可以说,蔻珠自觉把她一生,尤其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名门闺秀大家小姐的放浪、无耻、卑微、下贱,淋淋漓漓施展到极限尽头。

    好在他当时也算满足无比了

    事毕,带着一种极致恨的惬意与满足,用一双复杂放光清亮的幽深黑瞳凝视着她,俊面潮红,缓缓地闭上眼,从胸口长吐了一气

    原来呵,他还是个正常男人,如此看来,连紫瞳那个会走路的小畜生也不定及得上他。

    他笑着,笑得越发扭曲、骄傲而阴鸷。

    这天晚上,他一次次地狂放纵情,蔻珠舒舒服服,闭着眼,就一次次地放肆了躺平享受。

    她欠了他,这种事,他其实何尝不也欠了她。

    做个女人,可真好啊

    居然还有这种滋味,那种被压制带劲儿的爽感。

    更深夜尽,眼见着桌台上一截截红蜡烛从方才寸许、快燃没到尽头。

    也不知这天晚上此俩夫妻统共闹了有几场,大汗淋漓,都如从河水里刚刚捞出来一样,各有各的餍足,彼此嘴角俱衔着轻松满足的惬意。

    墨发交缠着,她的头枕在他手腕,虚虚闭着眼睫。

    他的唇并且忽然不知何时凑过来,在她汗湿额头,轻轻“啵”地一声,他吻了她。

    蔻珠五官一下子抽搐战栗着,全身四肢百骸、僵硬在这突如其然的、男人亲吻中。

    他第一次吻她

    真真说来惭愧好笑,那么多年了,哪次事毕,不是像个工具人被他事后餍足了、顺手不耐烦地一推。

    而他现在居然吻她

    吻她

    第二更

    男人最近时日仿佛是要将积蓄多年压抑、男人雄风给统统发泄出来,白天对蔻珠缠闹不休,夜里就更不消说了。

    当着很多下人面丝毫不避嫌,只兴致一上来,把女人或抱或扛,背着拽着,就又弄回厢房,蔻珠直觉这两天腰也快断了,路都走不稳。

    事毕两人仿佛都有种餐后吃饱喝足的剔牙惬意。

    男人腿痊愈以后,就跟换了个人,不顾苏友柏劝阻,至于骑马,跑腿,练拳,爬山,学习游泳样样不落。

    这天,又是个傍晚,平王又一次被老皇帝召见进宫,也不知父子谈些什么事。

    “王爷”

    回毕,雍容闲雅、身形俊逸的美男子,站在月下灯影迂回长廊。紫瞳静静走过来报道“王妃说,烦请王爷您这会得空去听雨轩小酌一回,今夜,她有很重要的事打算跟您商量”像是担心他不去,紫瞳忙又笑道“王妃说,这次的事,无论怎么样,请您好歹赏个脸吧”

    平王细想,估计是女人想玩什么新鲜情趣花样,回想两人最近床帷间事种种,不觉嘴角翘起,点头,颇为惬意赏脸轻嗯一声。

    听雨轩台阶前栽种一丛翠玉芭蕉,昨儿晚上一夜雨后,今日檐下还滴着断断续续雨水,那断续的雨水如大小玉珠溅在蕉叶,一会儿便又顺着叶尖轻轻滑到地面去了。素绢目光迟疑看着窗外的雨滴,思想什么,她仔细地布菜、摆碗筷。蔻珠今日打扮尤其隆重,她对素绢说“一会儿他就要来了,我跟他单独聊,你先下去。”

    素绢道声是,赶紧收拾完毕轻轻退下了。

    蔻珠眉眸怅然叹了口气,外面,月亮钻出云层,居然又是个满月,她突然生出一种惶恐,但凡月圆月满,就总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即将面临不知哪来的亏损祸乱。

    “王爷。”

    蔻珠欠身,他好歹还是赏脸来了。

    盏茶的功夫,平王李延玉负手孑身果然来了,他一撩衫角,潇然入座。“什么事”

    蔻珠对坐盯着他注视良久,“王爷如今,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妾身都快要不认识了。”

    平王轻眯星眸,从酒桌豁然端起一白玉酒盏,仰首喝了口。“快说。”

    他很不耐烦,“本王最近有很多事要忙。”

    可没功夫陪她在这里悠悠闲闲谈情说爱。

    蔻珠晒笑“妾身知道王爷事多繁忙,不过,王爷最近就是再忙,也要抽出一点时间功夫来,因为妾身今天,要找王爷所商量之事实在重要”

    “重要到,涉及你我将来的一生。”

    平王立时怔然,方慢慢放下手中杯盏。

    蔻珠起身缓步慢走至轩馆窗前,抬头凝视漏窗外那一轮金乌。

    “算起,妾身与王爷自总角就相识了别的夫妻,这样可以称之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妾身每每读至李白的那首长干行,读至那一句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她一边说,眼泪潸然簌簌滚落“就忍不住心酸悲凉那诗,写得真是太美太美了”

    她摇头,转过身,伸袖擦拭自己眼角。

    男人似心有触动,却故意不去看她那脸。“我们两个不算。”

    他寡情寡义,硬着心肠,说。

    “是不算”

    蔻珠亦颔首赞同说道“以前,我姑母老常给我说,她虽贵为一国皇后,圣上也很尊重她,而面对圣上的尊重,却也不是靠着她的算计得来她告诉我,人啊,这辈子,再聪明,再会算,可算得过机关,却算不了命盘算着算着,总以为什么都算计好了,却不知哪天哪日,头顶一片乌云砸下来,而你呢,呵,所有的算计覆灭毁于一旦,所以人呐,是斗不过天的不要忙着和老天爷耍横”

    “做人,还是要有一颗赤子之心比较好。”

    接着,她又一顿,娓娓又道“这话是真的在没将王爷您弄坏以前,我以为,我当算是个十分圆满的女孩子,虽母亲去得早,到底后娘没有亏待过我,相反,比之亲女儿还要疼还要宠溺;我父亲是开过名将之后,又被圣尊策封为大将军王,我被无数人就那么疼着宠着,甚至于父皇的大腿膝盖,我都有去做过的,他说我长得很乖巧很可爱”

    “呵,可笑的是,我当时以为自己真的很讨人喜欢,真的可爱乖巧,便越发骄纵得没边际了”

    “吁谁说不是啊想起我的童幼年时光,总会觉得就像一朵绽放着娇艳红瓣儿的牡丹花,唯一的忧愁,是站在对面的那个男孩子就是王爷您,很讨厌轻视我的样子”

    李延玉不自觉伸手,揉自己鼻梁骨“罢了罢了,不说了,本王不想过来听你絮叨这些。”

    蔻珠却自顾自地,仍说“可谁知道,我的年少时光,从白的那面,骤然翻到黑的那面,就连一点预兆、一点承转启合都没给我”

    “王爷”

    她哽着“咱们两个,都是被老天命盘给耽误的两个人,命运让我们老早相遇,又老早地结出孽果,谁都没有算到过,你没有,我更没有”

    “咱们这辈子,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多少不幸运的故事呢我对我俩的前途命运,一点信心也没有。”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也是我最怕抬头看这窗外满月的缘由现在,您好容易痊愈了,阿弥陀佛,也是老天爷开恩。”

    “但是,我总觉得咱们两个人,路既走到这里,差不多是不是可以告别了要不然以后”

    平王冷眯眼“告别什么意思”

    蔻珠郑重一撂裙摆,跪下“王爷,是我欠您在先,我给您道歉,说对不起。”

    平王震住。

    她轻轻又一磕头,尔后抬头泪眼婆娑“那天,我问王爷,如果这次真的可以站起来走路,你最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她泣然一笑“你说,你想爬山,跑步,看遍山川,走遍大漠,天涯海角,都任你行走”

    “其实,我还没认真告诉过王爷,对我来说,这辈子最最大的梦想,何尝不也是这样呢”

    窗外阵阵夜风吹着芭蕉梧树,有叶子在片片抖动飞舞。打个璇儿,好几片落叶飘进漏窗格里。

    蔻珠静静站起身来。

    平王用手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沿边,指头蜷曲轻叩。

    蔻珠续道“王爷,咱们俩个,就此结束吧您把我休了也好,和离也罢我们两个,总之不能再绑在一块儿了。”

    “我们俩,是孽缘”

    总之我们不能再绑一块儿

    平王右手指轻敲点着桌面,仔细品咂这话。以至还有那句“休了也好,和离也罢”

    他的眉心突突跳起来,太阳穴也像被人拿针狠狠刺了一下。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她用那样赤城平静坦然的目光专注凝望着他,在等他作回复。

    他豁然从凳子上一立而起,操起桌上那盏白玉杯往地一砸。

    玉瓷碎裂之声分崩离析,惊人心魄“和离就和离”

    他冷哼,闭上了眼,努力让胸口平缓调整呼吸。却不知为何偏那胸口、越发一阵阵抽疼得紧。

    和离就和离可不是,本就应这样,他们两个,早就该大路两边,各走各的。

    他一直烦她,那么厌她,不喜欢她,以前是她死乞白赖非要嫁给他,看她日常小媳妇模样,种种委屈求全,伺候他这样那样的。

    现在,平王李延玉也自知女人把自己所谓的“罪债”赎完了。她赎完了他也站起来了。她也不会再继续对他死缠着不放手了。各得轻松太平。他们两个,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的这样子多好。

    平王点点头好,很好

    他逐渐也变冷静下来了“好和离吧本王同意你选个日子。”

    蔻珠莞尔露齿笑了“那,多谢王爷成全”

    跪地又是郑重感恩一叩首大礼。

    蔻珠后又一壁将早已备好的东西物件儿拿出来

    是个镶嵌螺钿花纹的红木长条匣子,她用葱般手指轻打开了盖,是和离书“王爷”

    蔻珠把那用红细线卷起捆扎的和离书双手高举,慢举过了头顶,递给男人道“这封和离书,是需要王爷您亲自签字盖私印的,只要您盖完了印,然后烦请前往宫中面圣求陛下一趟,看能不能求得父皇老人家同意妾身是想,父皇他对这事儿应当是同意的时下,妾身的家族不但衰微,已经彻底没落,妾身早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曾经的袁氏大族,早已凋敝散尽,王爷如今双腿既好了,前途也许指日可待,而陛下说不定会重器重于您到时候,可能会有新贵良配,由着殿下您万般挑选”

    她口齿清晰利落、很果断说完。

    缓抬起头来,不止帮他分析以后前途后路、新贵良配诸事,就连若是陛下不同意等麻烦事也思考周全了。

    平王手指微颤,也不知是怎么接过那封和离书,面无表情盯着她看,盯了须臾,把扎在上面的红线绳用手一扯,抖了打开看时,只见上面字体柔美秀丽、婉约清雅,是用以前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又以诸多深情并茂的字眼,上写

    “吾与嫡妻袁氏,夫妇缘分尽此,日常相看,厌之如稻鼠相憎、狼羊一处,现既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不如各还本道;从今以后,各自嫁娶,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李延玉阅着览着,那手和眼皮越发抖得个厉害。

    “稻鼠相憎,如狼羊一处”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解怨释结、各自嫁娶”

    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从今以后,各自嫁娶欢喜

    又,她想要嫁给谁

    好一个“稻鼠相憎,狼羊一处”

    他阴测测笑了,脸上如黑云密布,转而又板着张俊脸“让我签字盖印倒是没什么问题”

    蔻珠眉眼沉静看他。“那么依王爷之意”

    平王声音冷如坚冰道“但是,我早说过了,本王这会儿繁忙,实在吝于时间来处理这些日常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情”

    蔻珠立时再也忍不住气急,亦冷着脸,提声质问“王爷,这对您来说,算是鸡毛蒜皮的琐碎事吗”

    简直是、简直是欺人太甚

    平王故意漠转过身,背对她,也不看,沉默,不吭声。

    蔻珠觉得自己一定要努力控制自己情绪,调整呼吸半日,便还是心平气和,像往常耐着性子,走至男人面前轻哄柔劝道“王爷,您就快签吧,只是盖个印章,耽误不了您多长时间的”

    “这是咱俩的人生大事,对你,对我,是一件喜事儿;如果,王爷是嫌弃担心面圣会耽搁您时间的话,那妾身明早就亲自动身,亲自去宫里求陛下一趟,我想,陛下他老人家若同意了,便直接交宗人府办理,让他们将妾身的名字从玉碟勾去弄完这一切,就完事了”

    “不会麻烦您太长时间的,最多只半个月,若再快,不定两三日就规矩搞定了呢。”

    “二则,您放心,妾身我什么都不要,您们王府的东西,一针一线,一笔一纸,我都不会要,至于我的嫁妆对了,我就只要我的那份嫁妆,仅仅属于我的东西,虽然,它如今也没剩多少东西了您是知道的,这些年,咱们王府开销很大,要养一大堆仆婢下人,您又要看病,母妃身子骨也不怎么好,小姑安婳的驸马至今都还未着落,这些,都是需要银子打点的哎”

    她叹口气“陛下所赏给的那点俸禄,实在很有限,少不得,妾身是要拿出自己的梯己私人份子来,勉勉强强才度日王爷,妾身嫁您若干年,甚少求您办什么事,但唯独这一件,烦请王爷请千万放在心上,妾身我,感恩不尽”

    “”

    平王李延玉简直快要气疯了,肺要气炸了,这一字字,一句句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该死的感觉。

    他忽然闭着眼、耍无赖、耍流氓似、懒洋洋跳动着眉心。

    “如果,本王偏又不签它呢,你要我签我就签不,本王偏不想如的你愿,嗯”

    他把点漆深瞳翛然一睁,盯她。

    蔻珠吃惊大震,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毛病。

    不过,蔻珠倒还理智,细想,这男人,估计这辈子就是跟她杠上了,他不想放过她,不想让她好过。他不是早说过,要折磨欺负她一辈子

    蔻珠冷冷一笑“好如果,王爷您不签,我就会怀疑。”

    平王道“你怀疑什么”

    蔻珠续冷齿一笑“怀疑王爷你是因为喜欢我,舍不得我,才不肯放我走,那要不然呢”

    平王立时面红耳赤,青筋都跳了。

    本欲正想要说,“老子要喜欢你,老子要是喜欢你,天打雷劈,这辈子都不得好死”

    也不知巧合还是什么,突然轰地一声,头顶闷雷就那么偏偏不早不晚、响彻屋外云霄。

    蔻珠清澈美眸冷盯着他。“王爷,您敢发誓吗若是,妾身说错了,那就天打雷劈”

    李延玉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简直如有人在滚开的油锅撒一把盐,登时爆炸起来“我喜欢你,本王就是喜欢一只猪,喜欢一条狗”

    “啪”

    蔻珠美眸中的泪水,如泉水奔涌,这一霎时,止不住慢慢沿着粉腮徐徐滚落。

    就算是只乌龟,忍到了这里,怕也许它脖子都该缩出来了。

    他如今还是自己的丈夫,竟然欺辱人到了这种份上

    那一巴掌,她甩得用力,甩得毫无负担。

    她老早就想把这巴掌甩过去,从前,她一直忍,一直在忍,忍他的各种言辞暴戾,忍他的各种讥讽羞耻、无理取闹。

    父亲病故西去了,她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因为他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她甩了那一巴掌,似乎都还不算解气

    时间似停滞静止在了这一刻。

    她盯着他,眼泪仍一直流一直流。

    男人忽地将她拽拉了一拖,拖往身后墙壁,把她两手擎握着高举过对方头顶,以身抵压着她,两人胸蹭胸。

    蔻珠挣扎着,以为他又要欺负施暴,想去抓他咬他。

    他暴红的眼圈,愤怒阴鸷狠厉的眉目五官“你闹够了没够了没”

    时间又一次静默缓缓停滞下来。

    这时,他把唇,忽地轻轻凑了过来。

    那天夜晚的风,吹开了轩馆前一盆盆白栀子花。

    花儿的香味芬芳,夹着房里两人的对峙戾气,有股难以分辨的莫名躁郁以及心悸气息。

    他俯首,从她的眉毛开始蜻蜓点水逐一吻起,吻了,又接下来是她的鼻子,眼睛,然后,是粉嫩嫩含珠般小嘴唇。

    也不知吻吮了到底多久,才终于停下来,离了她。

    并不再多愿看她一眼,逃也似,把衫角一撂,愤然甩袖而去。

    蔻珠把手慢慢捂向了眼睛,身子矮矮地一点点蹲下。她蹲在墙角,有一种四分五裂的痛苦茫然。

    亲笔所写的那封和离书被男人扔在了地上,微风掀起角边,簌簌响动。

    “小姐,事情怎么样怎么样”

    素绢着急地忙慌慌跑过来。“你们谈成了没有,他同意了吗同意跟您和离了吗”

    蔻珠目光呆滞,一笑“这,就是个疯子”

    她说道“他不同意至少,不会那么顺利同意本来,刚还答应得好好的,竟说反悔就反悔了他还说,就算喜欢猪喜欢狗都不会喜欢我呵。”

    素绢蹙额,听了,委时柳眉倒竖气不可怒跺脚“实在太过分了简直、简直恶毒欺人太甚”

    蔻珠叹着气,缓缓地从墙角站起“是啊,这是个疯子,我那么用激将法激他,他说喜欢猪喜欢狗都不会喜欢我,却不同意与我和离不过”

    她忽然冷静了下来“没关系,他同不同意这并不重要,我选个日子就去宫里求见陛下只要陛下同意了,他也不能耐我何”

    “他想折磨我,想用婚姻来掌控要挟我不,就是死,我也要跟他拼到底”

    第三更

    平王李延玉是不会把妻子蔻珠“和离之事”放于心上的。

    女人也许是一时做作气闹,他最近事情繁忙,也并非在扯谎。

    每日里一遍遍重复练习骑射、拉弓、跑步、锻炼体魄,就好像,非把这几日的时光,统统用在弥补对往昔数年的亏欠上而不够。

    能不坐他就不坐,人这辈子,最最可贵就是能拥有一双健康的腿,想走去哪儿,就走去哪儿。

    他是一只被折断过翅膀的鹰鸟猛禽,困于不见天日的阴冷潮湿洞穴已有数载,如今,翅膀好容易重修补好了,他想,他终于还是可以飞起来了。得见天日。

    时下朝廷波云诡谲,暗流涌动,无非还是立储皇权等诸多大事。

    大颐王朝开国不过短短数十载,正是朝阳鼎盛、旭日东升萌芽初期。李延玉父皇李宸是第二任太宗皇帝。

    蔻珠时常会去思考一件事,她欠了李延玉,欠的太多太多,不止是健康的身体,还有王权地位种种

    甚至她还欠了一个人,乃至于整个大家族。

    她姑母袁氏深得陛下敬重,夫妻伉俪情深,她的祖父又是开国功勋,两朝元老。

    姑母是个非常通透智慧、大气优雅的女人。陛下虽和他伉俪结发、相敬如宾,然而皇权至上,帝王家的夫妻情爱、往往不能囊尽女人婚姻的全部。

    皇后袁氏背后还有一个十分强大的母族,为皇帝陛下所忌惮。因此,在立太子储君时,皇帝似乎有意定了个规矩,只立贤立敏,不论长幼与嫡庶。

    姑母袁皇后事实也是非常不愿以前的废太子、也就是蔻珠表兄做太子的,她知道,一旦有了此想法,皇帝对袁家就更加忌惮了,以后的灾祸会更多。

    因此,皇帝当时最好的计划,便是扶持一个没有任何家族背景的儿子,以此继承皇位。

    因这伴风搭雨、好容易得来的李家天下,绝对不能落在一个母族强大的权势集团手中。

    姑母以及太子表兄后面纷纷倒台了,整个袁氏家族,凋敝的凋敝,故而蔻珠常会惶恐地思考

    在对当时皇四子、也就是准太子李延玉所犯下的那层“滔天罪业”之后,陛下是否有猜疑过什么呢。

    就比如,作为一个小女孩儿年少淘气不更事的蔻珠她故意将四皇子李延玉关进一废弃失修宫楼,这里面,有没有皇后的心思与

    蔻珠常常想着,会觉得惊恐战栗到四肢百骸。

    陛下当时对她们袁家的惩罚,不过是令皇后闭门思过,令自己的大将军父亲被罚俸禄暂停一段时间军职,也不过是些小小的惩罚表面上,陛下仍然风平浪静,但,那件事,是不是陛下用以打击袁氏家族的最有力证据,这还真的蔻珠越想越觉毛骨悚然。

    这么说来,她害的,就不仅仅是那倒霉催的四皇子李延玉一生,说不定,整个家族乃至于姑母都被她给害了

    现在,陛下还是在为立储之事悬心、摇摆拿不定主意。

    李延玉是绝不可能了

    即便就是腿好了,人世沧桑,物改变化,短短数年,可以改换一个人的容颜、性情、才华、品格、学识、教养种种。

    是的,就算现在他双腿痊愈,也已经并非昔日那个被称为神童甘罗般的聪慧夙敏少年了。

    陛下也许会重新器于重他,但是,绝对不再是当太子的合适人选。

    这悬崖式断层分割的人生,漏掉的,是那几年皇帝对一个皇储栽培最最宝贵的光阴。

    错过了,就没有了。

    因此,陛下在听说李延玉的腿疾治愈好后,让他先在中书省轻松挂了个职试验,目的,是为着让他监视六部,为扶持新君而做准备。

    五皇子与六皇子,是陛下左右徘徊拿不定的皇储候选人。

    每每陛下来询问这两个皇弟,究竟哪一个更合适更好,李延玉一副完全不懂心机、不问世事,给不出答案。

    谁也不知道,其实他在暗中早就协理扶持了一个“蠢货”,他的那二皇兄李延淳,那个做事,总是冲动鲁莽缺根筋、同时也被皇帝早就厌恶嫌弃的一位、宫女所生皇子。

    现在,李延玉和这位二皇兄结为暗中盟友,表面不过书画收藏趣味斗蛐蛐来往,实则,在暗暗观虎斗,随时准备坐收渔翁之利。

    他教那二皇兄如何扶植自己势力,如何栽培死党,如何在陛下跟前装傻扮猪吃老虎,如何推波助澜、去加快那五皇子与六皇子的勾心斗角进程

    其实,统统也说白了,那二皇子如何有暗中势力也好,心腹死党等也好,其实,还不都是他李延玉手底下的人。

    人残了,心也越来越变得深藏不漏了。

    他李延玉,可不是那么喜欢闲着的人,就是坐在轮椅,都要将整个皇朝搅得天翻地覆。

    他们都欺他是个瘫子、从此再无出路、只能任人羞辱践踏么

    不,这是长期浸润与黑暗之中,李延玉满心愤怒每天必须去思考的事。

    “吁真是青灯有味,儿时不再”

    “我还记得,咱们小时候,最爱来这个地方进行试马比赛,当时,你皇四弟可比我厉害多了小小年纪,驾御自如,弓马骑射比谁都练得好”

    “那个时候,父皇看我们几个不管是大的小的,谁都不顺眼,他老人家的眼里啊,也就只有你了”

    “不过好在,四弟如今总算又好了我这当兄长的,也实在高兴得很,都想为你哭一场”

    “”

    京郊西外,树木丛生,百草丰茂。时又有山野鸟鸣,流水哗啦飞溅。

    平王李延玉骑坐马上,他是真的对这些已经陌生疏远了。一身玄色锦袍,腰勒玉带,衣角飘风。

    二皇子骑坐另一马匹,看着这位皇弟不论从策马的姿势、动作、神情,都已不复往昔神采,免不得遗憾与伤感。

    李延玉还是很不甘心,刚刚痊愈的修长双腿狠狠一夹肚子,“来再来李老二,咱们再来比试比试”

    二皇子李延淳摇摇头,这人不仅动作神情全改了,连脾气性格也改了,改得是面目全非,连个二哥都不会叫了。

    两位皇子气喘吁吁便又山野京郊练习比试好一会儿骑马,落日晚霞顶在头的上方,累了,在草地上盘腿而坐,就着如今朝堂局势谈论说了好一会儿。

    二皇子荣王李延淳目光一直盘旋在李延玉那双刚好的腿“怎么好的我听说,是你王府为你请来一个神医的门徒,很厉害的样子,别人想法去请都请不到”

    “是了,听说是你嫡妻袁氏通过三跪九叩、千辛万苦、不辞辛劳好容易才请回府来的,啧啧,瞧瞧你皇四弟有多幸福啊”

    “老实说,四弟,我要有你这样好的一个贤妻王妃,别说是一双腿了,就是命豁着我不要,都心甘情愿的”

    李延玉脸一下阴暗拉长起来。“你不准提她”

    那个女人,如今正作天作地要跟他闹和离,头都大了。

    二皇子李延淳“不准,为何说实话,我知道你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但是,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你看,你现在的这腿它不是已经都好了吗”

    “你是个男人,何必那么小家子气呢这现在不是又能走又能骑的了老黄历赶快翻过去吧,人非铁石草木,如果换作是我,娶这么一个美丽温柔贤惠的妻子,早就已经释怀了不是甚至都不知怎么捧在手心里当小宝贝儿给供着养着。”

    “你啊,就是享人家福享多了,不知福,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愿意打开心结释怀自己。”

    “老弟,我好生再劝劝你,妻子是你的,这辈子,你弄丢了,以后想要再找个她这样的,可就难多了。”

    “等哪天,要不我让你去府中看看我那位王妃,看看那女人,人总得有个对比,你一比啊,你就知道好歹胜负了,哎”

    “”

    平王俊面依旧阴寒如雪,没吭声。

    恰时平王与二皇子郊外骑马次日晚间,整个帝京城有个隆重盛大河灯节,二皇子李延淳又说道

    “诶我给你出个主意,明儿个,这河灯节你就把你那位王妃给带出来,说起,你跟她也都怪可怜见儿的你腿残的这么些年,人不能行走也不能出来就不说了,可弟妹一个青春少妇的,你天天宅在家不能出,她也必须日日守着你,还要照顾你伺候你,为你这样那样,成日间还给你把屎弄尿”

    李延玉怒了,这句“把屎尿弄尿”像一把刺刀,刺进了胸口多少不堪与耻辱。

    二皇子赶紧道“嗯咳,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了,你哥哥我不太会说话”

    “总之,你不觉得我这弟妹她其实也很可怜的吗明儿你就趁着这个灯节,你给她带出来吧,好好陪陪她,哄她开心开心,嗯”

    “咱们是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那么小家子气”

    “”

    当天夜里回到王府后,蔻珠在梳妆台前对镜卸妆。

    和离不顺之事,让她眉间俱是笼着一层焦虑与寒霜。

    丫鬟素绢刚刚给她打了洗脸水来。

    “素绢”

    蔻珠嘱道“你去帮我准备明儿进宫穿的衣服,我打算进宫去求陛下一趟。”

    素绢放下洗脸水,想了想,“小姐,您确定明天就进宫吗要不要,再等等那王爷”

    主仆俩正说着,那李延玉倒背着两手,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后。

    幽黄铜镜中,长身玉立,和以前的瘫子王爷判若两人,姿态闲雅,表情却是冰冷孤高在上。

    “嗯咳”

    估计是被那二皇子一番话给有所触动了,他依旧赏猫丢狗,松了松锦袍衣领,高抬起下巴,眼皮都不想扫蔻珠一眼。

    “那天的事,本王就不跟你计较了”

    “你要和离,等我忙空了再来讨论这事儿。另外,明儿晚上是河灯节,你陪本王出去”

    蔻珠像看地底下刚新鲜冒出的一个妖怪盯着他。“河灯节王爷你想要我陪你去做什么”

    平王依旧昔日那副阴不阴、阳不阳一副俊容,一挑墨眉,怒道“本王是在赏你的脸你知不知好歹要你去你就去,哆嗦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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