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黄历廿二花也慵妆

    崇王爷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水眉话音刚落,那些大家小姐们指瞪大了杏眼,煞白了桃腮,颤巍巍顾不得拿花笺,直愣愣的下巴忘了合。苏小姐仿佛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把躲开水眉躲进萧嫱怀抱,那萧嫱亦是面色惨白,止不住的念着佛号。

    不过听见了个名字,她们仿佛见了鬼一般。

    “你…你疯了!”还是萧嫱反应过来,吓退了两步,捂住胸口腿都有些颤:“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心上人…”

    话音未落,一个压抑怒火的声音传来,王爷站在窗前,再也忍不住怒吼道:“你给我过来!”

    水眉莫名其妙,那些姑娘们也才发现上面有人,害怕的一哄而散,水眉一个人走上阁楼,她提着裙边缓缓沿阶梯而上,转弯时月华裙盈盈一摆,似月色撒入江海一片,她走到楼上,恭恭敬敬行礼:“奴...”

    婢字还没出口,就感觉腰上一痛,王爷抄起手边的金丝楠木拐棍就要打在她腰肢上。那檀棍如铁,几乎是打死人的力度直撞她细弱腰间,水眉不提防被打跪在地。

    “我打不死你!”王爷怒不可遏:

    “孽畜!三番两次的气不死我吗!那妖祟的名字,岂是你能叫的!你一叫王府不知道要走多久霉运!孽畜,今日我打不死你!来人给我按住她!”

    “王爷!”苏裴之一个箭步跨到水眉身前,替她挨下了一棍,又一把夺过棍来扔了:“您息怒!”

    王爷气呼呼的坐到椅子上,咬着牙神色狰狞:“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水眉沉默了半晌,缓缓起身挺直腰板,不卑不亢:

    “水眉何罪之有?镇西王人中龙凤国之栋梁,难道水眉提不得吗?”

    “你…”王爷正要说什么,水眉抬眼看他,眼神一片冰冷:“乾元七年,西南大乱狼廷入侵,连屠我一十六城,梁州雍州大半沦陷,我节节败退,边疆无一兵一卒敢挡狼廷。镇西王时年十六,独身一人去了边关,单枪匹马于狼廷庆功宴上闯入中军帐中,一□□死狼廷王,活捉三贤相,挟储君威逼狼廷退军,一战成名,朝廷不给他派兵,他自出军资招募兵马,鏖战半月,硬是把十万狼廷军逼出了边关,咱们呢?那时节京城正值元宵,灯火通明真热闹啊!”

    王爷气势一虚,还是鼓足了气拍案道:“那都是当年事情了,他现在是妖祟,妖祟啊!”

    “是妖祟为什么不杀了他…”水眉厉声道,露出一个凄凉至极的微笑:

    “不就是留着他,震慑狼廷吗?他在一日,狼廷不敢犯边境一天,若没有他,没有你们嘴里口口声声的妖祟,咱们还有太平日子过吗!这就是你们嘴里的妖祟,你们冠冕堂皇在他的庇佑下活着,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啃他的骨!”

    水眉说的是实话,当今皇上表面囚禁着荣凤卿,是说不忍心杀有功之人,其实不过留着他以防变故。说到底,是还没榨干他罢了。

    “只不过外貌生的和他人不一样,就当做妖祟,那么那些人面兽心忘恩负义的人,又是什么呢?”

    “你今天存心要气死我吗?”王爷眼里凶光毕露。

    他本来是没落王爷,看见一个小儿封了镇西亲王,荣华富贵在他之上。自暗生嫉恨,所以他们乐的看见荣凤卿跌落尘埃。

    妖祟之说的猫腻他自然知道,但是如今被水眉□□裸的揭开,他的遮羞布也没了,恼恨成仇,恨不得打死眼前之人。

    苏裴之面上有些为难,镇西王他岂会不知道,他太高了,明明是同龄人,却早早脱离了他们走马闲游的队列,封王拜将,活成了传奇。

    崇王爷还想抡起棍子来,被苏裴之宽袖一挡护着水眉:“姑娘兴许是一时口误,王爷息怒。姑娘快去和姐妹们一同玩乐吧…”

    水眉被一护,忽然有人硬把住她腰,不用说就知道是顾廷。水眉发狠的往他脚背跺一脚,顾廷松开了手,水眉一溜烟跑了。顾廷眼神含毒,直勾勾盯着她离去背影。

    苏裴之和王爷没看见这边变故,还在对峙着。

    王爷不愿意在苏裴之面前动怒,只得饶了水眉,也懒得打精神,就告辞了。

    主人走了,客人也不便留。

    苏裴之和顾廷也出得门去,顾廷窝了一肚子火,看着苏裴之冷笑道:

    “我瞧着你对那姑娘还挺满意?素未谋面就事事护着她了?”

    “王爷盛怒之下,我怕出人命罢了。”苏裴之微微皱眉,一丝不乱的鬓发被玉簪簪起,儒雅非常。

    顾廷一笑上下打量他:“出人命?承之你还是涉世未深,终日只知读圣贤书,今个你可险些被算计了。”

    “此话怎讲?”

    顾廷扯着嘴皮,在他耳边低声道:“那水眉姑娘,就是个王爷买回来的扬州瘦马。”

    “瘦马…是什么?”苏裴之皱眉。

    “千人骑万人X的□□罢了,问这个做什么,”顾廷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怒意,脱口而出一句,苏裴之蓦然顿住,诧异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顾廷才知道失态,面上却毫无悔意:“为兄说话重了些,你莫计较,王爷是要拿她拉拢你,日后你看见她就绕道走知道吗?她脏的很,多少人玩过,莫叫玷污了你。”

    他怕苏裴之和水眉好,他要掐断水眉所有的出路。

    “顾兄此言差矣…”苏裴之听的直皱眉:“你我乃读圣贤书之人,如何言出诋辱,置那少女于何处?她身陷风尘已然是水深火热中了,你我不怜敬于她,反污言秽语相加,是何道理?顾兄今日真是荒谬!”

    说罢,他拂袖而去。

    顾廷面色阴沉,这还是第一次苏裴之和他不辞而别,他不承认是自己中了邪,他只恨水眉,勾的人心痒。

    那一瞬间,他想打断水眉的腿。

    *

    王爷气的二话不说到了账房,看见王妃,把扇子一摔到桌上:“你捡回来的好女儿!”

    “哟,你拿着黄梨木桌子撒什么气!萧嫱怎么惹你了?”

    “不是萧嫱!是…”王爷气的直咳嗽,喝了口水:“是那个水…孽畜!”

    王妃拨拉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一停,眼珠一转饶有兴致的开口道:“怎么了?”

    “她几个居然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说!她…她心悦…镇西王府那个妖祟!”

    王妃脸上一白,似也吓的不轻:“我的天王老爷啊!这种话怎么说啊!那个妖孽杀人不眨眼的!万一把他招来了我们王府…我的天阿弥陀佛观音菩萨!”

    “这孩子今天气煞我也!好逆子!还好没有把她认成亲女!就是个克我的东西!赶紧的,给她找一个人家!泼出去算了!”王爷气呼呼的拄着拐杖走了。

    王妃略一沉思,低头一笑继续拨弄算盘来。不一会合上账本锁到匣子里放好,施施然出了账房,吩咐丫鬟煮了碗汤,径直到了水眉房里,水眉正盘腿坐在床上,上面脱的只剩个红肚兜儿,咬着牙给自己上药。

    那白腻纤腰中间,一道发青的棍棒痕迹狰狞。

    王妃在门外一顿,挤出几滴泪来才跨步进去:“哎哟我的儿,你何苦来哉!惹的王爷生气殴成这般模样,叫我看着心跟刀子割一般!”

    水眉赶紧用被子裹了身子,王妃坐在床头,关切道:“好孩子,今日就当你糊涂了,再也别提这件事!知道吗?”

    水眉低头不语,王妃叹口气继续道:“你爹爹气的不轻,这些日子你别出来惹他了…省的你们爷两见面互相膈应,我这么多年没见他这样气过…”

    “水眉去给王爷赔罪…”

    “可劲的千万别,他正在气头上油盐不进,你何苦触他霉头,要依我看你搬到后院才妥当,我寻思着买个精巧东西给你,到除夕夜行礼入座后,你呈给他,服个软,这事情就过去了,你道如何?…”

    水眉只得答应了,王妃就匆匆的走了,她一个人闷坐房中无聊,走出房间倚着栏杆,看闲花野草,触目风霜。

    她今日穿的单薄,窄袖口露出一大截皓腕如雪,云髻半偏正宜慵妆,想着如何和荣凤卿见面,实在不行,她就去瞻华衢上找白公公,他是负责这个的,每年都为人选发愁,她若是去了自愿献祭,白公公断无拒绝的道理。

    忽然,一只白色残影猝的一下钻到水眉怀里,冲她嗷呜的叫,水眉看那猫儿爪子被修理的干净,一把拎住它后颈,那猫儿乱叫起来,雪白的毛儿窣窣的落,和下雪一般。

    “谁家的猫儿?”水眉拎着它晃悠:“往大姑娘怀里钻,不害臊。”说着她捏住猫屁股一抬,一看笑了:

    “是个公的,怪不得。”

    水眉语气轻描淡写,那猫儿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嗷呜一声尖叫挣脱水眉魔爪,往水眉身后跑去,躲到了来人怀里。

    水眉这才发现有人来到,她回头一看,那人半个身子隐在竹林间,锦靴踏雪而来鞋面有些微湿,一身青色如竹负手而立,眉眼沁着林间寒霜,薄唇微低,最是无情。和她前世噩梦无二无差。

    顾廷!

    水眉四肢五骸如被冰镇,她慌张的看一眼左右,无有他人,想这里乃是王府内院女眷居所,他一个大男人如何能进来。

    “站住,这里是女眷内院,叫人拿住了你。打板子上夹棍丢南牢坐□□!还不离开!”

    水眉杏眼圆睁声音冷冽,啪的转头就走。还没开了门,就听见顾廷声音冷漠:

    “我来看我家女眷,缘何不行?”

    水眉骤然回头,冷不防顾廷欺身而上。一把将她按在墙边,在竹林枯藤和落漆栏杆围成的幽闭地方,他一把捏住水眉耳朵:

    “又想勾搭苏裴之了?”

    水眉恨不得把耳朵弄下来,那地儿被他碰过,脏了!

    “勾搭他还是算了,他那人冰清玉洁你动不得他凡心,”他声音里带着嘲讽:

    “你倒不如取悦于我,我乐了自然把你赎出来,别以为你进了王府就是大家闺秀了,不过一个圆桌面子拿什么乔?”

    话音未落,他胸口一疼下意识松开水眉,他眉毛一拧看向水眉,只看见那少女满眼厌恶仿佛他是什么垃圾一般。

    “我数三声,给我滚!以后出门叫萧嫱把绳子拴好你,省得到处发骚乱咬人。”

    顾廷哪里被人这样辱骂过,他面色一黑,声音也阴戾起来:“你说什么?”

    “说你是狗,听不懂人话?”水眉眉眼一横,忽而撇嘴一笑灿如桃花:

    “也是了,狗怎么听得懂人话呢,是我白费口舌。”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廷一把攥住水眉手腕,掐住水眉细腰:“下九流出来的东西,除了个好皮囊,也就是烂心烂肺,你把嘴巴给我洗干净点。我买了你,是你主子,你不过一个奴才,老老实实躺床上伺候男人是正道,把那些伶牙俐齿都给我拔了!”

    他摸着水眉的腰,惊于那盈盈一握的轻软,眼神微暗:“你莫要逼我,现在就要了你,到时候求饶无门!”

    话音未落,水眉牟足了劲一个踢裆,征战开他怀抱跑了,她面色一片苍白,为何重活一次,他还不肯放过她!上辈子她含羞忍辱,还不够吗?

    她忽然对未来产生了沮丧感,她和荣凤卿几乎是天堑之隔,她何日才能见到他!

    顾廷望着水眉仓皇背影,眸色幽深。他自从见水眉后,晚上就一直心痛,一心痛脑海里就想到惊鸿一瞥时水眉给他带来的惊艳,夜里入梦,时而梦见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时而梦见她在他怀里,低眉浅笑,时而梦见她满身是血,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把他吓的一身冷汗。

    他倒想知道她下了什么蛊,叫自己日夜神魂颠倒。

    顾廷心里想着,如何把她爪牙拔掉,□□成乖巧温顺的禁脔,想到梦里旖旎风光,他不觉有些飘然。

    至于她说的爱慕荣凤卿,顾廷只觉得可笑至极。

    什么镇西王盖世无双?他活不七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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