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没多久,贺程就拉着夏砚出门了。
他没询问夏砚为何突然改主意,反正问了之后,被气到的也只会是自己。
健身房离学校不算远,走路过去也就十来分钟。
快到的时候,程晨橙传过来一张图片,是她拜托夏砚陪贺程一起去健身房的聊天截图。
内容之绿茶,让贺程也不由得想为她竖起大拇指。
他没回复,用余光瞥了眼身边的人。
如果自己是夏砚,会不会因此对喜欢的人产生一丝丝的抗拒。
应该是会的。
但夏砚丝毫没流露出对程晨橙的不满,甚至还明里暗里地向自己表明,程晨橙也是个健身爱好者,如果将来你们真正认识了,一定会有不少的共同话语。
他听完,当即心就凉了。
夏砚这辈子是属狗的吧!那女人话里话间的绿茶味都这么明显了,怎么还能毫不在意并且如此卑微可怜地继续舔着呢!
下一秒,他觉得是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舔女神的人叫舔狗,而他在舔那只狗,简直卑微得连舔狗都称不上!
……
贺程把水递给夏砚,他正垂头和人发消息,神情太过专注,并未察觉到身边多出来一人。
他只好又帮人把盖子拧开,重新递过去时,视线装作不经意地往手机屏幕上一扫,看见那刺眼的备注,脸上的笑登时就僵住了。
夏砚回完消息,终于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他没抬头,接过水道了声谢,眼睛继续盯着屏幕,见对方回消息过来了,单手开始打字。
贺程压着情绪问:“我下周六还要来,你还来吗?”
“不来了,我要了解的那些器械的使用方法,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
贺程原本还想着,就算夏砚是因为程晨橙才来的健身房,只要自己在运动时有意无意散发出足够的男性魅力,从而牢牢抓住这人的眼球,由生理到心理一点点地把人征服,那么夏砚是为何才来的,也就不重要了。
结果,他在那边锻炼了大半天,期间不知道瞅了夏砚多少次,愣是只看见他要么低头和人聊天,要么就是忽视自己转而看着别人健身。
原计划是在这里连休带练地待上几个小时,现在时间缩了水,他连一分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夏砚等了一会儿,都没听到对方的下一句话,好奇抬头。
青年刚运动完而分外具有诱惑力的模样,带给人视觉上的强烈冲击,他不自在地别开眼,等发热的身体冷静下来,才故作镇定地开口问:“你已经结束了吗?”
贺程笑呵呵地掀起唇角,上扬的弧度透着自嘲之意:“结束了,回去吧。”
“要先洗个澡再回去吗?”
“不用了,怕占用你太多时间,打扰你和别人更、舒、服地聊天。”更舒服三个字,被拉得又低又长。
夏砚没闻到空气中的那股酸味,他点点头:“那我们回去吧。”
至于贺程后面那句话,他没听懂,也不打算多问。
……
回去的路上,贺程的态度比过来时还要冷淡。
他一直没主动开口,夏砚不太习惯这样,起过一两次话题,对方回应的态度似乎透着不耐,他有些敏感地察觉到,也不再讲话。
两人用这种方式相处,还是第一次。
不像在吵架,也没有冷战,就是突然有道透明的墙,将两个原本关系密切的人,一下隔离开来。
夏砚不喜欢这种生疏的氛围,他想打破,又因贺程反常的态度,而不敢再说些什么。
从他有些羞愧地表示需要和贺程一起去健身房时,现在这种疏离的感觉,似乎就已经冒了出来。
他心里有愧,更没法再像以前那样,毫不保留地告诉边上的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两个刚吵完架、冷战了好几天,终于因为一方主动道歉而再次和好的朋友,在同对方重新回归密友关系的那段过渡时期,不论想说点什么,总是有些不自在的。
夏砚觉得自己和贺程现在就处于这个阶段,也不知道过渡期什么时候能过去。
“我饿了,去买点吃的。”
身边人突然开口。
夏砚还有些恍神,跟在他边上,闻言点了下头,发出一声浅浅的嗯。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从耳畔窜起,他被人猛地一拽,直直撞进对方的怀里。
骑着小电驴的人骂骂咧咧地远去,夏砚后知后觉,如果贺程的动作晚上一秒,自己今晚多半就得在医院里度过了。
正常情况下,他的额头刚好到贺程下巴的位置,但因为自己这一路都微埋着头,所以被人拉入怀中时,他整张脸都埋进了对方的颈窝里。
贺程身上独有的味道,融入无形无味的空气中,毫无间隙的,将他紧紧包裹住。
他听见两阵剧烈的心跳声,开始时频率不同、震幅相仿,很快,频率和震幅重合,仿佛两颗分离的心脏,一点点、完美无缺地胶着在了一起。
夏砚很快回过神,伸手按住对方,刚想和他分开,又被人往怀里一压,对方的脑袋贴下来,环着他后背的双手,一下收紧。
“夏砚,别吓我。”
声线沙哑,微微颤抖,似劫后余生,透着无尽的恐慌和害怕。
……
“今天要不要放点醋?”
贺程端着盛醋的透明罐子问他。
夏砚摇摇头,拿白瓷勺舀了口汤,面的汤汁味道浓醇,配上他加进的辣酱,引得人胃口大开。
对面的人给自己加完醋,埋头开始安静吃面。
夏砚抬眼看向他,脑子里的多个画面,一时没法剥离。
先是在健身房。
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玩手机,程晨橙拜托他做的,他还记得,坐到瑜伽垫上后,就开始盯着贺程,认真观察他如何使用那些器械。
很快,便不敢再看下去了。
青年抬手时单薄衣物底下若隐若现的人鱼线、运动进入状态后泛起潮/红而极具诱惑的脸蛋、甚至是到后来,连那额头上渗出的点点细汗,都让人有了想用嘴唇帮忙擦干净的冲动。
贺程是个无时无刻不在散发个人魅力的发光体,单是这样安静站着,也能引来一大波的眼神关注。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意识到,浑身充斥着男性荷尔蒙的贺程,身上所迸发出来的魅力,竟会给人带来如此强烈的冲击性——不止是视觉上的。
他一下收了视线,有些慌乱地摸出了手机。
和程晨橙聊了几句,总算冷静下来。
又记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但不敢再去看贺程,只好去观察其他人。
很奇怪,明明别人也是汗液涔涔、脸泛红光的,他看的时候,却是全程心如止水的。
甚至在看见那人绷出的强健肌肉时,还感到了一丝排斥。
后来离开健身房,微凉的夜风抚平了他心底的最后一丝异样。
直到那个拥抱。
将已经平静的湖面,再一次搅乱,并且,乱得更加彻底。
是贺程先放开了他,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是那一刻,夏砚有种直觉,无形产生的过渡期,结束了。
他并未觉得高兴,一整晚起伏不断的情绪,让他恍然明白,自始至终,都是因为贺程表现出来的不同态度,才会使得自己如此患得患失。
待他想通,两人已经坐在了店里。
贺程起身去跟老板要了两碗牛肉面,说完,很是自然地补充一句:“都不加香菜。”
夏砚看着他又去拿饮料,打开其中一罐,放到了自己面前。
他一直以为在这段友情里,是自己占着主导地位——这种想法太过自信,实在是因为贺程的种种表现,让他不由得产生了这种错觉。
现在,他发现那的确只是错觉——是贺程愿意给,所以他才能恃宠而骄,一旦贺程不愿意了,那他就什么都要不到了。
从一开始,占着主导地位的,其实都是贺程。
明白这一点,他觉得心脏的某处像被针扎了一样的难受。
——已经无形中被刻上贺程两字的那一块。
——光把那里照亮,让它焕发生机,如果哪一天光走了,它该怎么办?
“面不喜欢吗?”
夏砚抽回神,生怕对方看清自己此刻的神情,连忙先埋下头。
偏柔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异样:“不会,很喜欢。”
贺程把盖在面上的牛肉放进他碗里,刚才那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拥抱,将他的所有负面情绪,清理得彻彻底底。
心情变好,洞察力也不由变差,他丝毫没察觉出对面人的异样:“那就快点吃,放久坨掉就不好吃了,喜欢的话下次再带你来吃。”
夏砚没再讲话,无声吃面的动作代替了回答。
原本鲜美的汤,只让人尝出一种淡如清水的味道。
他吃了几口,再也咽不下去。
夏砚将筷子一放,看向已经把面快吃完的人:“我吃饱了。”
贺程没多想,咽下最后一口面,一边抬头一边道:“那就——”
他怀疑地看了眼夏砚碗里的面,蹙眉:“你今天胃口这么小?”
夏砚表现得毫无破绽:“今天不是很饿。”
说着起身,暗自思考,以后该如何面对贺程。
他不希望自己最后会因为光的离开而变得不快乐,所以在那天到来之前,就该及时止损。
——不去靠近光,是最简单的办法。
一只手扯了下他的袖子,夏砚回头,看见贺程面前的碗,已经换了一个。
还坐着的人,伸手指向那碗被他剩下的面:“你不是不喜欢浪费吗?正好我还没吃饱,那我就直接帮你吃了?”
他似乎真的很饿,不等夏砚开口,拿着筷子大口将面往嘴里塞。
夏砚站着没动,他沉默地看着埋头吃面的贺程,一个很久以前的画面,突然闯入脑海中。
那是A市难得下暴雨的一天,雨势太大,一向只吃食堂或小吃街的夏砚,也不得不选择了外卖。
四个人点了同一家店,点的东西都不一样。
朋友之间,互相蹭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因而在彭畅端着咖喱饭过来要走他碗里的一块炸香肠后,他也顺便从他碗里拿走了一块裹着咖喱汁的土豆。
彭畅咬着香肠又去找贺程,夏砚没去看,但可以听见贺程的声音。
“我在饮食方面有点洁癖,不喜欢碰别人的,你要吃什么,你自己拿吧。”
彭畅是个心大的,也不在意,去他碗里拿了块肉,又询问了一次,得到一样的回答后,也不再把东西给他,端着碗坐回自己的位置。
后来彭畅临时接了个电话,饭才吃到一半就先下了楼,他走后没多久,贺程起身朝着夏砚走过来。
“给我吃口你的香肠,好吃的话下次我也点。”
碗里的炸香肠就剩一块,还是夏砚咬过一口的,他想起贺程刚才的话,解释说:“香肠我咬过了,挺好吃的,你下次可以直接点。”
贺程弯唇一笑,直接伸筷子抢走他碗里的香肠,嚼了几口咽进肚子里,大言不惭道:“我自己不吃一下,怎么知道它到底好不好吃呢?嗯,味道不错,吃了你一根肠,下次点的时候,还你一份。”
说完,他就满脸高兴地走了回去。
夏砚愣愣地看着他,实在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贺程真的,跟彭畅说他有洁癖了吗?
那时连他自己都忘了,他曾告诉过某人,自己并不习惯别人吃自己吃过的东西。
后来,他终于想起自己曾说过的话。
而他也早已被惯得,一旦盘里的东西吃不下,就会再自然不过地递给对面的人。
现在——
夏砚看着他把剩下的面全部吃完,眼眶没来由得感到一阵酸涩。
很多细节,因为让人觉得太过寻常,而往往会被忽略,一旦开始回味,才会发现,它们究竟能多让人触动。
贺程在这段友情里,给他的从来都只有偏爱,明目张胆,坦坦荡荡。
他这样的人,何必为一个普通朋友做到这些,是自己把自己看得太过卑微,才会心生退缩的想法。
——最特殊的朋友。
夏砚绽开一抹笑,有人给他如此承诺,他还有什么理由不自信一些?
“贺程。”
喝完最后一口汤终于饱腹的人,慢悠悠站起来,听见对方这么温柔地叫他,心弦一颤,立刻朝他看去。
“我饿了。”
那是被宠爱着的人,向所依赖的人撒娇时,不自觉会露出的神情。
贺程愣住。
夏砚安静等着他的回应,很快,贺程就笑了。
“想吃什么?烧烤吗?”
没有埋怨,并未责怪,以一种无比包容的态度,纵容着他难得的小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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