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花宫雪月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种矛盾的气质,眼里的明月仿佛被乌云笼罩。
她以为自己早已明白什么叫悲伤,什么叫痛苦,没想到当这种感情真的降临的时候,她却只觉得浑身哪里都不舒服。
若问她:“你现在是不是很难过?难过的话可以哭出来。”
她也不觉得自己难过,只是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很沉重,头发也很沉重。
这是母亲给予她的礼物,花宫织雪和她说了许多,最后送给她的,就是这份“礼物”。
母亲说:“你还是不懂。”
不懂就去学。花宫雪月一直都是一个很勤奋上进的人。哪怕当初在平安京契约不到好的式神,哪怕当初自己的阴阳寮无人真正在乎她的死活,她也只是不停地努力学习,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现在大概知道自己是谁了,唯一要做的就是去接受,去面对,去适应。
母亲的手温暖又温柔,轻轻点在她的心口,心里突然被装进了许多东西一般,沉甸甸的,让她差点腿软栽倒。
当她睁眼的时候,便已经独自站在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房间里。
头顶的吊灯依旧是玉白色的,像白色玉兰花的花瓣一样。
脚下的地毯十分的柔软,她刚来的时候都没有机会踩上去。
花宫雪月径直走向了梳妆台,坐在了柔软的坐垫上。镜子里的她一副愁容,平日里总是有着自己特殊光彩的虹膜也黯淡了下去,天生上扬的唇角依旧翘着,可是整张脸怎么看都觉得她看上去有种与世隔绝的冷漠。
黑发依旧是那么柔顺发亮,洁白如雪的手指穿过漆黑顺滑的发丝如往常一样抚摸了几下,竟打不起精神继续抚摸。头一次,她觉得长头发是累赘。
这就是,母亲送的“礼物”。
她即将要开始一段旅行,或许很快就结束了,或许会花费很长的时间。
她脑子里想了很多很多,她想到自己来了这个世界无依无靠,想到小唯的未来,想到某日她被推下楼梯时瞬间凉透的身体,想到她逞强跳楼的倔强……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原来有那么多的委屈和难过,有那么多的危险充斥在自己的生活里。
或者说,她潜意识里一直都知道,只是她为了让自己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刻意将那些难过压了下去。
就好像从未在意过。
她尝试着让自己想点好的事情,于是她便想起了,那个青年托住她身体的手,苍白有力,比她的手还要大很多。
那只手总被用来发泄主人的情绪,偶尔也会受伤,她曾小心翼翼地用手指避开伤口去握住它。
然后想起了那朵漂亮的白玫瑰,想起了他雪白柔软的发丝,和发丝下望着她柔软的眼神。
他的眼睛也是红色的,但却从未让她觉得可怕,她甚至觉得比小兔子的红色还要可爱,还要温顺。
只要她握的时间长了,他的手也会变热,分不清到底是谁温暖了谁。
唯有这个时候,花宫雪月才觉得自己没有白来过。
八岐大蛇的一场恶作剧,将她卷进了其他的时空,她因祸得福邂逅了温柔的吸血鬼,也成功和母亲有了连接。
只有在她懂的那一刻,母亲才会把她送回平安京。
这是她和花宫织雪的约定。
花宫雪月拉开梳妆台的抽屉,里面除了一些简单的发饰和梳子以外还有一封信。
她将信纸从信封中取出来,想要写下点什么,最后她只是画了一幅画。
洁白的花朵盛开着,花朵上面的露珠像是水晶一样耀眼。有个青年站在花丛中,抬头望着月亮,他的侧影充满了宁静和温柔,他的手里握着一朵白玫瑰。
想了想,花宫雪月又拿出一张信纸,画了所有吸血鬼的眼睛。
慵懒的、冷酷的、盛气凌人的、睿智冷静的……一双双眼睛浮现于纸上,虽没有上色,可是她多年来画符的功底也让她画得栩栩如生。
她唯独没有画逆卷昴的眼睛,即使是那张画的侧脸,他的发丝也挡住了他的眼睛。
她记住那双眼睛就好。
记住那个尝试着接近她,保护她的人就好。
最后她在画上写了几个字:我会记得。
刚写完笔就坠落下来,余温也随着气温消散了。
抓住笔的手的主人,已经去往了别的时空。
当你知道你离开之后会发生那么多的事,你还会走吗?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当吸血鬼们终于找到那个房间的时候,便只找到了连余温都褪去的画纸。
逆卷昴未能先到一步,独属于他的那张画被逆卷奏人抢先夺走。
逆卷家其他的吸血鬼只是看着,却并未出声阻止。本来他们就打算处理掉的,交给逆卷奏人处理,他们相信这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会把它毁得渣都不剩。
“骗人!!!!!骗人!!!!!为什么!!!为什么!!!!”逆卷奏人想要撕掉那张纸发泄心中的怨恨和怒火,目光一触及到了画中人的发色和面容便安静了下来。
母亲大人,想必当初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很想要,很想要,想要的不得了!
但是!偏偏什么都得不到!!
当初是科迪莉亚和克里斯塔。
现在是逆卷奏人和逆卷昴。
他想要的,最终还是被那个惺惺作态、今人作呕的逆卷昴给捕获了!
所以说他才那么喜欢把庭院里的白玫瑰用鲜血染上红色,母亲的血染上去之后,白玫瑰才不再苍白,有了足以让人迷恋的颜色。白色到底有什么好,寓意着绝望、纯洁的花有什么好?!
逆卷奏人的瞳孔变成了猩红色,他的虹膜却依旧是深沉又美丽的紫色,他精致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嘴角却扭曲地上扬着。
仅仅是看着画就能明白作画的人的温柔的心意,那么,他永远也不要知道就好。
就让这幅画像母亲一样永远陪着他。
距离她离开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逆卷昴刻意地忽略了时间。
逆卷家的庭院里,逆卷昴又开始巡视白玫瑰的长势。有一朵格外的出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慢悠悠地走过去,审视着花朵的花瓣,上面的露水像是水晶一样闪闪发光着,他轻柔地伸手触碰,白玫瑰像哭泣一样滴下了水珠。
他心中莫名一紧,不爽的情绪使他没能掌控好自己的力气。
逆卷昴揉碎了手中玫瑰的花瓣,花的汁液带着香气染上了他的手掌和指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这里执着地寻找最美的那一朵,他的棺材里一朵又一朵的白玫瑰都被制作成了干花陪着他入睡。
每天他都来寻找最美的那一朵,不知不觉棺材里就积了一大堆。
想要送的人已经不在了,所有的人她都记得,唯独忘了他。
他想她应该是故意的。
这样他便会一直生她的气,一直不肯忘记她。
他还记得她脆弱无力的手臂,纤细柔软的手指,她微凉柔顺的发丝,洁白诱人的肌肤和那双总在梦里出现的如同蓝色妖姬的绚丽眼眸。
有时候他也会想,她特意不画他的眼睛,是否也是想忘了他。
毕竟用了对他而言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后,他真的觉得,记得不如忘了好,可是已经发生过的一切,他永远无法释怀。
魔界的主城中,有一位孤傲偏执的王者在和自己下棋。
在他对面的棋子在空中飘起,仿佛被透明人捏住了一般。
卡尔海因茨突然拿起了一颗棋子端详着。
他本该将这颗棋子好好地使用,结果没想到……
他将那颗棋子一扔,砸中了跪在下面的使魔。
使魔跪得端正,一言不发,像个木偶一样等待主人发号施令。
“继续盯着花宫家,少了什么地方,都要跟我仔细地汇报。”
随着花宫雪月的离开,这里的花宫家逐渐在社会上失去了存在感,好像是被抽丝的茧子,一点点地抽到了另外的地方,编织出了另一个安全的茧子。
“哼。”卡尔海因茨也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还好他还保留了一个。
还未觉醒却已经开始有觉醒征兆的小森唯安静地躺在魔界城堡里的棺材中,她的呼吸浅淡,脸色却还不错。
梦里她听见了蛇挂在苹果树上对她低语,她不小心撞在苹果树上,有一个苹果砸到了泥土中,变成了她所熟悉的少女。
花宫雪月对她笑得很柔和,像是宁静的月光。
小森唯开心极了,想要靠近却发现花宫雪月的身影像是在瞬移一样,离她越来越远。
“雪月!”小森唯有些着急地伸出手,希望能够抓住她远去的身影,想要挽留住这一刻的安心。
“再见。”花宫雪月的脸化为了白色的雾气,下一秒她的身影便像是蒸汽一样在空中消散。
棺材中的手有些僵硬地动了动,清丽的脸上流下了泪痕。
等等我……雪月……别离开我!
她的睫毛在颤动,想要苏醒的她最终被棺材里的咒文给强行压制住了。
这个棺材是为了提高转化成功机率专门为她准备的,只有当她体质彻底和那颗心脏同化,那么她变成吸血鬼的机率几乎是百分百。
拥有魔王之女的心脏,强大的血脉,她是否也能拥有强者的力量和坚定的内心?
也许就像卡尔海因茨说的那样,这里的花宫家的过去和未来都在一点点地消失,像是被抽丝一般,不过丝的另一端,却重新开始结茧。
透明的丝穿过了时空,柔韧又结实。
花宫家的丝渐渐渗透到了另一个世界,从几百年前一个生命的降临开始,到家族的壮大,到企业的崛起和稳定,一步步地为着即将降临的主人织着安全的茧。
在里面她将不再受身份所困,只为自己而活。
花宫雪月穿着白色的洋裙坐在小木凳上,她的长发被剪短了一些,又被仔细地束成了马尾,显得清爽又阳光。她的手上拿着调色盘和画笔,而在她眼前的是一片漂亮的草地,这里是花宫家的度假小庄园。
青草的味道在雨后格外清晰,偶尔还能闻到附近花坛里快要盛开的白玫瑰的花香。
她不仅有些期待,花开之后在这里赏月的美景。
她急于适应新的世界,反而将心底里的忧郁和不快压制住了。
少女洁白的手指抚摸着花苞,终于感受到了那一点点的温暖,来自她心底的回忆。
不知道为何,她好希望另一个世界的逆卷昴也能感受到这份温暖柔软的美好。
一个打扮讲究细致的中年男人走进她,仿佛被尺子量好一般在固定的位置停下来,略微低下了头对她说:“大小姐,请允许我打扰您一下,您今晚是否要参加友人推荐的音乐会?”
回忆被打断,花宫雪月的心像是湖水被搅乱一般烦躁不安。
她放下了触摸白玫瑰花苞的手,轻叹了一口气。
管家敏感地听到了她未做掩饰的叹气声,他便知道自己惹她不快,他马上弯腰鞠躬。
“非常抱歉打扰您。”
“没事,我要参加。”她挥了挥手,像是想要把这种情绪甩开。
这就是所谓青春期的忧郁吗?
母亲给她出了个不小的难题啊。
花宫雪月已经记不起在平安京的她有多活泼开朗了,她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是插在花瓶里的花,没有养分却又只能静静站在那里注视着一切,同时心里还很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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