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SE》全员为即将到来的二十周年主题刊物铆足了劲,主编钦点了几个专栏的大将,连开了两周的会才堪堪定下本次特刊的专题内容。
封面请了Orino拍摄先不提,封面人物更是蝉联两届玉兰奖最佳女主角的影后,这位平日里醉心于磨炼演技鲜少拍摄杂志,此次难得出山也是给足了主编面子。
不仅如此,MUSE作为时尚界首屈一指的高端杂志社,会在周年庆上联名近来国际上风头无俩的新锐设计师做一场特别的秀,runway结束后,还有额外的慈善晚宴,名单已经初拟好,全是圈里叫得上名号的腕儿。
这一切,来势汹汹,从策划到筹备再到具体执行,惟有短短两个月,撇去农历新年的法定假期,时间更为仓促。
头等要事定了,剩余的便都成了陪跑。
大部分编辑都被派出去落实主题周活动,1月刊的B版因为人手严重不足开始采取兼岗制,白婧作为人物专栏的组长还得管着时装版面,24小时吃住都在总部大厦了,实在分身乏术。
荆羡等了一晚上没等到上司的回复,有些忐忑。
她是真不想再跟青鹭药业这条线,所以才会略显鲁莽地半夜打扰组长。原本准备第二日早点过去道个歉顺便再提一遍自己的诉求,没料到去了公司才发现白婧根本还没清醒,脸上盖着本样刊,用一种瞧上去就很不舒服的姿势歪在办公室角落的摇椅上。
看来是通宵没回家。
对比自己昨晚还在公寓舒舒服服点香薰泡热水澡的人生,荆羡莫名惭愧。
七点来钟,离上班尚早,周遭一片静谧,她放轻脚步在工位上坐下,抬手打开电脑。
等待开机的过程里,手机通知音简短地滴了一声。
荆羡条件反射地赶紧调整震动模式,无奈仍是惊扰到了白婧。女人咕哝一声,很是缓慢地取掉了盖脸的书,手指用力捏着山根,而后费劲地坐起身来。
荆羡小声打招呼:“组长早安。”
白婧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双眼里全是血丝,她妆都没卸,遮瑕和粉底经过一夜变得暗沉,整个人憔悴得可怕。
一开口,声音更是沙哑到不像话:“几点了?”
荆羡:“七点,还早,您要不再休息会儿?”
白婧摇头,扶着腰撑在桌边清醒,半晌又把手心对着嘴巴哈了口气,闻到味道后立刻摆出了极端嫌恶的表情,“次奥,我先去洗漱,有事儿一会儿再说。”
荆羡:“……”真是好直率好不做作的领导。
十五分钟后白婧从盥洗室出来,换了身从showroom摘的黑色小西装,皮裙配过膝靴,除了妆容有点厚重,已无颓败。
荆羡正在组织措辞,对方已经开门见山:“我收到你的消息了。”
荆羡乖乖坐好,洗耳恭听。
白婧一边捧着杯黑咖啡续命,一边弯下腰重新翻阅样刊,口气闲聊一般:“你家境应该不差吧?”说到这,她抬眸瞥了眼荆羡,看到小姑娘神情复杂,了然地笑笑:“我很早就发现了,你虽然衣服穿得挺低调,但每天拎的包都是不重样的大牌。”
“给你开三千五的工资时眼睛都没眨一下,我感觉你都不清楚这点钱能在临城租到什么样的公寓。”
荆羡偷偷绞着手指,脸有点儿红。
白婧叹口气:“能让富家千金褪去光环心甘情愿来我们这儿体验社畜生活,除了真正对时尚圈的热爱,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荆羡张了张口,想强调自己确实很爱服装摄影,只是对上她的眼睛后,那句话莫名哽住。
白婧:“每个月我们都会有三个以上的选题,任务都是分配好的,如果每个组员都挑三拣四,那我还怎么主持工作?”
荆羡无从辩驳,毕竟她纯粹是私人原因才不想跟。
白婧放软了语调:“我承认CICI不好相处,但职场就是这样,人际网也好,工作强度也罢,你得学会自己调整状态。”
“更何况,陈舒妍是出了名的结果主义者,她进公司的第一个选题是她自己定的,当时的专访对象是D家的设计总监,出了名的难搞,她自己买机票在米兰蹲了一个月,硬生生磨下来的。”
“我认为她身上确实有值得你学习的部分。”
荆羡联想到那位出言刻薄的短发女人,还挺意外。
白婧思忖再三,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你头回和我开口,我也不为难你。你先跟着老钱跑冠娱吧,但是下不为例。记住,试用期三个月,你得让我看到你的热爱。”
荆羡诸多抱歉,脸红红地郑重点头。
晚些时候陈舒妍来了,被叫到小会议室和组长开了个简短的早会,出来后阴沉着脸,红唇一张就是冷言冷语:“你还挺会给别人增加负担的。”
荆羡心知肚明这个烂摊子已经被白组长全权委托给了陈舒妍。
这事儿确实是她做得不地道,也没什么可说的。
当然,场面话还是要圆的。
“抱歉,是我能力不够,青鹭药业我毫无头绪,本想跟着你多学点东西,又担心自己没有经验扯你后腿。”
荆羡做了十足的心理建设,都想好要被这位继续怼两句。
结果陈舒妍盯着她老半天,奇迹般地只字未言,甚至连面色都缓和了几分,喷了几下香水拿过车钥匙出门了。
老钱双脚一蹬,拖着办公椅滑到荆羡身边:“cici这人就这样,吃软不吃硬,给她戴戴高帽,立马什么恩怨都没了。”
荆羡目瞪口呆。
老钱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别愣着了,你准备下,跟我跑冠娱吧。”
任务繁重,两条线各自分工行动。
荆羡坐在老钱车上,听他吹了半个小时的牛,大意是如何和冠娱的执行经纪打交道,两人关系有多硬,这个采访几乎是手到擒来之类的。
她都快被洗脑了,坐在会客室等的时候已经开始悉心研究接下来的采访问题。
五分钟后,冠娱的人姗姗来迟,言辞诚恳地致歉,说是鈡晔的正牌经纪人已经和signorina签了当月的封面刊拍摄,出于竞争关系,不方便再接受MUSE的人物专栏访问。
中途被截胡。
钱超故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精彩来形容了。
他笑得勉强:“我昨天来的时候不是都达成初步意向了吗……”
“不好意思,他们应该是刚签的协议,公司这会儿才通知到我。”
荆羡插不上话,看了眼一脸郁猝的老钱,跟着客套了几句。
冤家路窄,等电梯的间隙遇上了signorina的人,对方应该是刚签完合同,还在过道处握手鞠躬。
荆羡对这家杂志印象不佳,于私,当初他们没有录用自己,于公,现在抢了她和钱超故板上钉钉的鸭子。新仇旧恨在一块,她愈加不爽。
老钱表现得更直接一些,进电梯后径自摁了关门键,完全不顾几米开外喊着等等的年轻女人。
电梯门眼看着要阖上,又被一只手强行拦截。
荆羡抬眸,对上一双熟悉的丹凤眼。
真挺巧。
沐南兮捧着密封的合同袋,故作惊喜:“好巧啊,没想到在signorina面试完还能遇上。”她看了眼荆羡手里的文件夹,“你去muse了啊?真好。我后来才知道那天确实只能选一人留下,还有些可惜你没能录取。”
这个死绿茶婊。
荆羡听得光火,刚要反击,钱超故已经帮忙payback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嘛。”
确实,真要论资排辈,MUSE才是行业金字塔上的独一份。
沐南兮笑了笑,等到电梯下到负一楼停车场,故意用那个合同袋挥了挥手道别,而后先行步出。
荆羡强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老钱暗骂:“真是婊得明明白白。”
说来不巧,他们的车停得挺近,就隔了一个车位。
沐南兮车门都没拉开,接到个挺重要的电话,语调激动又急迫:
【你有没有帮我打听到他的消息?】
【在第一医院吗?确定哦。】
对方像是调侃了几句。
沐南兮笑得花枝乱颤。
【你不懂,当初连洋妞都抵挡不住那张颜好不好。】
【不然我为什么要来临城呀。】
【我得找个时间偶遇。】
荆羡听了一会,面无表情戴上墨镜。
看来这绿茶当初和那位分手了,现在心有不甘还想吃回头草。
居然能从瑞士追到临城。
真有你的。
反正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荆羡懒得再听人墙角,摇上车窗。
这一天铩羽而归,白婧大动肝火,本来就睡眠不好,现在听到坏消息简直是火上浇油。
“老钱你怎么回事?是你跟我说有绝对的信心把鈡晔拿下,所以那天选题会我们只报了两个方案,现在离定稿日还有不到一个礼拜,你叫我怎么办?”
桌上的资料被狠摔到地上。
钱超故灰头土脸,不发一语。
荆羡能感受到这种绝望,也能理解组长的愤怒,说实话她也挺难受的,因为从头到尾她什么忙都没帮上,她甚至还把锅甩给了别人。
如今选择面只有青鹭药业的专题了。
全村人的希望都在陈舒妍身上。
荆羡的工位就在陈舒妍对面,倒计时七天,cici的表情从自信满满到愁云漫面,再到恼羞成怒,一天一变,精彩万分。
荆羡听到她在女洗手间里和朋友语音抱怨,简直是口无遮拦:
【拽个屁啊。】
【我他妈连门都进不去。】
【傻逼制药公司。】
荆羡当然知道那一位的德性,她看着日渐崩溃的陈舒妍,心中有愧,给她泡了杯菊花茶。
“都是你干的好事!”陈舒妍恶狠狠瞪她一眼,抬手一饮而尽,踩着高跟鞋跑到组长办公室哭诉去了。
截稿日的最后一天晚上,一群人江郎才尽。
白婧破罐破摔请组员出去喝酒,大冬天的,她喝下一杯冰啤,苦哈哈地道:“你们知道的,主编最近为了周年刊的事情心情不太好,我现在也没办法,打算拿上一期的废稿改一改出来充数,如果她发现了……”
全员屏息。
白婧又喝了一杯,怒嚎:“如果她发现了,我他妈可能要失业了!”
荆羡:“……”
晚上回公寓后,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理智上来说,这个事情其实和她并没有太多的关系,两个选题都不是她定的,她又是个刚来公司不到一个月的小新人。
可情感上来说,白婧对她挺照顾,组里的气氛也很好,甚至陈舒妍,了解之后都能感觉到内心不坏。
她第一次出来工作,能遇到这样的团队,她是心存感激的。
荆羡纠结万分,折腾到凌晨一点,她跑到阁楼上,把压在最下边的日记本拿出来。
历史悠久,灰尘漫布。
第一页打开就是鲜红的爱心,旁边跟了一串手机号码,标注为【需背诵,敲黑板,未来男盆友的电话】。
这十一个数字,少女时代的她曾经背得滚瓜烂熟。
荆羡长长地叹口气,坐在窗台上,一点一点摁下那几个数字。
那天在夜宵摊,她只扫到他名片上的前缀,并没看清他如今的联系方式。她现在手上仅有的,便是八年前的那个陈年号码,
出国留学那么久,谁还会继续缴存原号码?就连荆羡自己,都停了过去的手机号。
这就是一个博弈。
如果打通了,只能证明老天爷都要她主动退步,要她撇开前尘往事为前途拼一把。
说不明道不清,荆羡莫名手心是汗,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高二第一次给他打电话的场景,那种心跳到自己都控制不了的紧张情绪又开始了。
她跑到楼下,把灰扑扑的独角兽抱枕拖上来,脸埋在玩偶里头,悲壮地摁下了那个通话键。
开的是免提。
第一声等待音响起时,她傻不愣登地仰起头,差点忘了呼吸。
居然、居然不是空号?!
漫长的机械提示音,每一次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心情,是希望有人接,还是祈祷千万不要接。
即将转入语音信箱前,电话被接通了。
时光回溯,男人喂了一声,嗓音几乎和少年时一般,漫不经心又拖着酥酥麻麻的尾音钩子。
荆羡用力闭了下眼,丢开电话,用脚尖抵着,踢远了一些。
他有些不耐烦,带着点鼻音:“谁?”
很快,电话被摁掉了。
荆羡喘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孬,尽管现在的心跳区别于当初春心萌动的小鹿乱撞,但那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是一样的。
她发了会儿呆,没打算放弃,决定缓一下。
可惜对方不想让她缓。
手机铃声大作。
她硬着头皮接起。
长久的沉默。
最终,像是耐性耗尽,男人在电话那头平静直白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荆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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