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很快, 姜娆也从丫鬟口中得知邺城解封一事。
那日出城寻药回来,梦见她家在初春时分离开邺城,但她不知具体时日, 便让丫鬟留心着解封的消息。
瞧了眼窗外, 迎春柳树冬日里光秃秃树干有了春日的颜色, 嫩绿鹅黄,好光景是好光景, 可姜娆手托着脸颊,却有些情绪低落。
明芍问她, “姑娘不想走吗不是还盼着去见老伯爷吗”
一直在金陵的老伯爷尤其偏袒四房, 又最喜欢她家姑娘和小少爷。
当年听说四爷要带一家人出京, 老伯爷生了好几年的气, 几年后, 却又矮下架子,主动送信求和,眼巴巴盼着孙女孙子回去。
姜娆手指在案上迟疑点了两下, 这会儿她自己也糊涂, “我也还是盼着回去见见祖父。”
她爹娘疼她, 但也讲道理, 会因为她犯错, 生气罚她。
但祖父不一样, 不管她做什么,祖父都会说, 年年就是对的。虽然有点不讲道理,但毋庸置疑, 姜娆真的很喜欢自己祖父。
但她心里却觉得有事情没有做完。
“我不想离开那么快。”
她想看着少年腿伤彻底好起来再走。
这和看话本里的故事看不到结局的感受还不一样。
话本子看不到头, 她只会抓心挠肺;他这腿伤的伤, 仔细算算,错有她两份,要是没法亲眼看着他好起来,总感觉自己吃饭睡觉都会不安宁。
她一时纠结得不行。
这时有丫鬟掀了帘子匆匆从外间进来了,“姑娘,外头,小少爷”
姜娆单是听丫鬟这熟悉的气喘吁吁的语气心头便一跳,姜谨行老实了几个月,现在,又开始闹事了
“小少爷在外头,委屈得抹眼泪。”
不是惹事是受委屈了
姜娆匆匆出门。
到了府外,才知道怎么一回事。
姜谨行这个日常目无家法,上房揭瓦爬狗洞的熊孩子,为了几颗话梅掉眼泪了。
他想要容渟怀里那袋妙食阁的乌梅,但容渟不允,就为这,只能望梅止渴的姜谨行委屈得泪眼汪汪的。
“那是别人的东西。”姜娆软下声音来安抚他,“再者说,你刚掉了一颗牙,爹娘都不准你吃甜的,你也不能吃呀。”
姜谨行选择性忽略了后面半句,他豁了个口的牙,漏风地说着话,“糖糖,他要送给阿姐的。阿姐的,就是谨行的。”
她略微诧异,抬眸看了容渟一眼。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他了,从那死士被带回他家后。
他见她看他,藏在背后的手才慢慢拿了出来,“是给你的。”
那乌梅袋子露出来了,姜谨行更加不安分了。
他脑袋在姜娆怀里拱来拱去,“这个哥哥不给我,还凶我。”
凶
姜娆看了容渟一眼。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眉心稍微皱拢,眼底不知为何,鸦青一片,像是几日没睡好觉。
去城外求药时,任神医同她说过,他那药,药力强劲,会叫用药的人吃些苦头,虽然那苦头比起两腿尽废来好了不知多少,可到底他得不着普通人轻而易举便能拥有的健康与安宁。
看他的脸,依旧苍白病态,反观抱着她腰的这小家伙,脸红润得像是偷用了胭脂一样。
再加上她对她弟弟那生下来就会仗势欺人的恶霸天性
她捏了捏他小胖脸,“别想糊弄你阿姐,指不定是你看错了。”
少年天生狭长眼型薄眼皮,没表情的时候,眼神冰冷,也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狠戾劲儿。
虽说她梦见的他后来也确实是个狠戾脾气,可显然是那时候没人管他,让他长歪了,现在他可被她管的好好的呢。
看他现在的眼神,沉默安静,是乖的。
姜娆转身摸了摸姜谨行的脑袋。
身影背过去的同时,却不见容渟原本只是轻轻皱拢的眉心却拧紧了。
锐利的眼神直扫那个贴着姜娆搂抱着她的腰的圆脸小胖子。
浓浓的不悦直接写在脸上。
姜谨行像挨了一剑一样,嘴巴撅的老高,指着容渟快速跺脚,“他又凶我。”
“好了好了。”姜娆却在这时看清了他嘴巴里因为掉了乳牙豁开的口儿,“再闹腾,也不会让你吃甜的。”
虽然她弟弟的性子小霸王了一点,可该管教的地方还是得管教,整个姜府,以后都是要交给他的。
姜谨行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阿姐偏心。”
姜娆耐心,“你刚换了牙,再吃甜的,牙就要烂掉了。等以后咬不动东西,有你后悔的。”
揉揉他脑袋,她说,“要不是你没换牙,这个哥哥是会给你的,他是为你好。”
容渟却一皱眉。
不给。
牙好也不想给。
他没考虑过任何和这个小胖子有关的事,他买的东西,只想给她一个人。
她的弟弟来凑什么热闹。
掉几滴眼泪,就能让她揉脑袋。
不爽。
容渟强压着心里头的不悦与烦躁。看着那小胖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居然还闹脾气,离开的时候还气鼓鼓,眉头皱得更深。
姜娆看着姜谨行跑开,喊两个丫鬟过来,“将今日的事去同老爷夫人说一下,再找个人,跟着小少爷,当心着点,别让他出什么事。”
心情不好的姜谨行,比起心情平和的他,要更莽撞一点,姜娆有些担心。
她因为正在向丫鬟吩咐着事,没注意到有几个看热闹的丫鬟窃窃私语。
“姑娘还是疼小少爷的啊,不知小少爷什么时候能懂事,知道姑娘的苦心。”
“小少爷在他这么大的孩子里头,算懂事了。还不是那边那个坐轮椅的脸色太差,摆着张臭脸,吓人。小孩都靠哄,小少爷年纪小,当然会害怕了。他好歹笑一下啊。小少爷不高兴了,姑娘肯定也不高兴,一会儿姑娘肯定得想法子去哄他的。”
容渟沉眉,冰冷的视线投往她们那儿。
她们立刻不再议论了。
姜娆只听周围声音嘈杂,但也没听清,等她说完话,这声音也消失了。
姜娆没在意,缓步朝容渟走去。
见到了他,看他还在轮椅上坐着,她那种不想离开的心情就更强烈了。
想亲眼看着他抛掉轮椅,站起来的那一天。
走上前却看到他一直在看她。
目光深沉专注。
他那眼睛生得漂亮,目光柔和、专注看人时,深邃得像要叫人溺毙在里头。
果然好看的人是人间瑰宝。
她阿娘说的一点没错。
虽然不能以貌取人,但能多欣赏一会儿漂亮的人,当真心旷神怡,延年益寿。
容渟手心里已出了一层薄汗。
按老大夫说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就用柔情万分的眼神,继续看着她。
视线里只有她。
只要她脸红
容渟忽的别开眼去。
红色从他的脸颊一路晕到了脖子,看神态竟有几分姑娘似的娇羞,慌乱无措中,掐住了自己的手心。
竟然是他脸红。
他心跳得很快,脑海里还映现着她的脸和表情。
脸颊,白软干净。
眼神也很澄澈。
甚至,眼神澄澈到了有些过分的地步。
一眼就能看出她对他什么想法都没有。
容渟也说不上是早有预料,还是有些失望,只是黯黯地拢紧拳头,脸上颈后的热度都消散了下去。
姜娆看着他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脸,很是关心,“你不会是染了风寒了吧刚刚脸怎么这么红。”
容渟呛了一下,“不是风寒。”
“那就好。”姜娆松了一口气。
容渟向她递去油纸袋,想把从妙食阁买的梅子给她,却听她说道“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她愁眉苦脸,“邺城解封了。我爹爹之前说过,等这里一解封,我家要回一趟金陵。离开了这里,就再也不回来了。”
容渟的手乍停半空。
他无法在此时回到金陵。
若是回去,就是把自己送到别人的刀子底下。
当下京中他没有人手呼应。
虽然令牌一直带在身上。可不知何时起,令牌所令的百人里出了内鬼。秋猎他的随从全部被调开,才使得他轻易入了皇后设的局里。
要是回京,他手里没有能用的人。
但她要走
姜娆的视线扫向容渟踩在轮椅上的两条腿,她没有瞒他,“可我放心不下你的腿,你的腿伤,恢复得怎么样了可以走几步了吗”
她语气里含了一丝期待地说道“若是你恢复得好一些,我也就没什么挂心的事情,能放心离开了。”
容渟沉默良久。
等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说道“我腿上的伤并没有起色。”
说话间,他挪了挪,用身子将老大夫给开的补药包掩藏在了身后。
姜娆眼里一抹遗憾。
更多的是心疼。
他这腿伤好得太慢,遭罪的只是他自己罢了。
“那你要好好养伤,我同我父亲商量一下,兴许不急着回金陵。”
姜娆和他说了一会儿,还是惦记着刚才显然有些气恼跑开了的弟弟,等容渟转身离开后,她对明芍说道“带我去找谨行吧,我怕他现在还是在不高兴。”
说着她就觉得有些头疼,还微微叹了一口气。
容渟听到了身后那声叹息。
溪水旁。
容渟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出来的他的脸庞。
他提了提嘴角,试图扯出一个和善的笑脸,却觉得嘴角有些僵。
容渟脸上鲜少有什么表情,并非是他擅于控制情绪,只是因为在他眼里,所有的人都一样,只会让他厌恶,激不起其他任何情绪,所以冷眼对之。
但那些丫鬟说他吓到她的弟弟了。
他吓到她的弟弟,她会不高兴。
他皱着眉,又刻意舒展开,朝着湖水,又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来,分外不自然。
他自己瞧着都,别扭。
姜娆去了姜谨行常去的几个地方找他,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却都没见到他的身影,即使已经叫丫鬟跟着,几乎万无一失了,心里不免还有些担心,小孩子还是看在眼前才觉得放心的。
眼里难掩急色,远远的,却见一修长身影牵着他弟弟的手走了过来。
姜娆看清那道人影,却忍不住皱了眉头。
是杨修竹。
前几天灯会刚刚不欢而散,现在他竟然还可以温和笑着,面若春风。
可对姜娆来说,闹过矛盾了,就不会再笑脸相迎。
她不是很想同他说话,看着他拉着姜谨行的手走近。
“姜姑娘。”他虽对着姜娆冷脸,可语气仍旧温和无比,“适才街上偶遇令弟,小生见他身边只有两个丫鬟,亲自将他送了回来,免得他一个人出事。”
一个人不是还有两个丫鬟吗
姜娆烦心极了。
就算杨修竹做的事情多余,可却是出自好意,该道谢,依旧得道谢。
姜娆颇有些不情愿,尽量语气和缓地说:“多谢杨公子。”
除了道谢,她就没什么其他想说的话了。
她拉过来姜谨行。
看着这个不知道为何心情变好了的胖小子,她心头就越郁闷了,要不是这个臭小子到处乱跑,也不会正巧让杨修竹碰上。
前两天她才刚凶巴巴说要和他家断交,现在就要去给人家道谢。
丢人,就是丢人。
肯定是她上辈子欠了他的。
姜谨行完全猜不到姜娆的心声,他到了姐姐身边,回转过头去,奶声奶气道“多谢杨哥哥。”
姜娆眉头立刻就攒起来了。
小霸王鲜少主动说谢。
还喊上哥了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杨修竹微微笑着,弯下腰,揉了揉姜谨行脑袋,“等下次遇到,哥哥再带你出去玩。”
姜谨行重重点了点头。
姜娆耳朵一尖,将那个“再”字听了进去。
等杨修竹走后,她立刻追问,“刚刚你们去哪儿玩了”
姜谨行却捂住了自己嘴巴,闷闷的声音从手心里传出,“我们说好了,不告诉姐姐。”
他哼哼唧唧,还有些留恋地看着杨修竹离开的方向。
杨修竹走出去几步,忽的停住。
摊开手,手心里,几块糖。
他想着刚才姜娆的反应,显然还有气。
是上次他妹妹说话太过火了。
以她的样貌,恐怕从小到大都没有听过一个丑字。
更别说是大庭广众之下。
生气是应该的。
只是他没想到她说的不同他家打交道,便是真心不想同他家打交道,几日以来,他递去的拜贴都被她拒绝了。
他留心在附近逛了几日,今日遇上她那个一脸泪痕朝丫鬟嘟囔着说想吃糖的弟弟,才算找到了机会。
小孩子心性单纯,容易收买,几块糖便哄得开开心心的,听糖铺老板喊他才子,崇拜的眼神亮晶晶的。
能将她弟弟哄得开心,接近她也就变得更容易了一些。
想到此,不免一笑。
不过又想想她刚才还有气的模样,他收了笑,轻缓摇了摇头。
还是得再接再厉,徐徐图之。
锦绣宫,季嬷嬷又如之前每个往日一样,踏入宫门。
季嬷嬷是嘉和皇后最得力的助手,在锦绣宫中,资质最老,地位最高,那些小宫娥太监,看到她无不点头哈腰的。
往日里季嬷嬷很是享受这份威风,今日,却觉得那些宫女太监对她的态度有些不同。
没之前那么热切了。
季嬷嬷心里起疑,待踏入殿内,看到了嘉和皇后身边那个样貌陌生的新面孔后,就有了答案。
嘉和皇后叫她随身伺候在她左右。
这明明是她的位子。
季嬷嬷脸上的皱纹因皱眉的动作扭曲成奇怪的纹路,她到皇后面前,问“娘娘,这位是”
嘉和皇后都没有抬眼看她,以一种平平无奇的语气说道:“这是渔影,新来的宫娥。”
季嬷嬷看着那年轻的宫娥占了她先前的位置,油然而生一种领地被夺的恐慌与恐惧,她上前,试图取代这个正在给嘉和皇后揉着肩的新宫女的位置,“娘娘,还是让老奴来吧,老奴伺候您多年,更清楚您喜欢什么力道。”
话里,暗暗把她伺候了嘉和皇后多年的话,摆出来给她听。
却不料对于已起疑心的嘉和皇后来说,她的话简直刺耳无比,伺候多年,最终还不是背叛,嘉和皇后皮笑肉不笑,“季嬷嬷,如今你上了年纪,体力不比年轻的时候,本宫怜惜你,这要用体力的重活,还是让渔影来吧。嬷嬷年高,到了该多歇一下的时候了。”
渔影适时问道“娘娘,这力道可还舒服”
“舒服极了。本宫这几年来,还没像这次这样舒适惬意。”
季嬷嬷脸上火辣辣的,有些挂不住,她竟没想到,皇后娘娘竟开始嫌弃起了她的手艺
待到皇后娘娘将原本由她来做的给一些官员的活交给渔影去做之后,季嬷嬷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若说揉肩端水道歉一类的,只是一个能贴身照顾皇后娘娘、与她拉近关系的机会。
可给官员送信这种活,分明是只能交给信得过的心腹去的。
满心混乱间,又想到了上次科考作弊被嘉和皇后拒绝的事。
季嬷嬷霎时浑身冰凉。
这接二连三的事,都在向她传达着一个信息
皇后已经开始寻找能够顶替她的人。
她是年事已高,可之前皇后娘娘一直待她很好,她还以为,若有一天她老了,皇后娘娘要找人接替她,会先和她打声招呼。
谁知今日却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季嬷嬷渐生出无尽的危机感。
她只知道皇后娘娘似乎对她有些不满,却不知道她的不满都有哪些。
这让她倍感慌乱。
晚上,送贴到四皇子那儿,想见她一面。
她自知自己只是个奴才,是个外人,比不得四皇子与皇后的母族都是金陵徐氏,关系更加密切。
兴许皇后有和四皇子说过关于她的事。
四皇子本性贪财好色,不然也不会出主意说从本该送给九皇子的月钱中贪谋走一部分,差点让那汪周钻了漏子,差点就给皇后娘娘埋下了祸根。
但贪财好色,就有容易被人讨好贿赂的地方。
季嬷嬷准备了一套黄金打造的刀具,来到四皇子府上。
四皇子已经从嘉和皇后那里知道了季嬷嬷和外人勾结的事。
打算除之而后快。
但季嬷嬷替他们跑了太多年的腿,办了太多年的事,知道的事情太多,正在由她经手的事也不少,盘根错节。与季嬷嬷勾结的人也没全部追查出来,还不到杀她的时候。
他的态度比较冷淡,却收下了那套金做的刀具,故弄玄虚说道“季嬷嬷不若反思反思,是不是自己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季嬷嬷似懂非懂。
难道是她有办得不太妥当的事,招来了皇后娘娘的厌恶
出了四皇子府,皱着眉头想,是否她再多为皇后娘娘做一些事,她就能阻止自己手上权力的流失
要是这些权力没了,那些巴结她的人肯定也就再也不来了。
季嬷嬷心里琢磨着这事,想了想去,只有一件事,是皇后娘娘想不到,但她已经想到了的。
季嬷嬷走了,四皇子的脸色便变得十分冷淡,让人将刀具收拾下去,堆在了府库。
这时有下人来报,对四皇子说,“四殿下,沈家二姑娘拒了您邀她赏花的信。”
四皇子脸色变差了许多,嘴里吐了四个字,“欲擒故纵”
“奴才不懂。”回来报信的下人说道,“听沈家的下人说,那沈二姑娘自打落水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之前那么喜欢在贵女圈子里交际,和各家公子都走得近,这回,却好像只在打听九皇子的消息。”
“哦”四皇子升起讥讽一笑,“打听那个快死的残废,有什么用”
他眼里浓浓不屑,“那沈二是个有野心的,我想邀她赏花,不过是看中了她爹现在是我父皇眼前的红人。可我父皇眼前的红人又不止她爹一个,还真以为我离了她就不行了”
四皇子阴冷一笑,“不用再理会她的消息。”
领着姜谨行回家后,姜娆很快抱着那袋乌梅,去找她爹爹。
看到姜四爷现在正在书房,将他那些字画收进箱子里,姜娆眼皮一跳,立刻跑过去阻拦他的动作,“爹爹。”
她娇里娇气地喊,还没说下一句,姜四爷就知道她这是有事要求他,停住了手头的动作,有些警惕地看着她,“说吧,想要什么。”
“女儿不想出城。”姜娆如实说道。
姜四爷早有预料一般挑高眉梢,“为了城西那小子”
姜娆也早有预料她爹会这样问,把一颗乌梅塞到了姜四爷嘴里,“那家妙食阁的梅子与点心,我都舍不得。”
姜四爷吐了核,“那我去将那家店买下来,明日就走。”
姜娆:“”
她说了实话,“我是为了他”
姜四爷痛心疾首,“矜持,爹爹教你的,女子要矜持呢”
姜娆急得跺了跺脚,又解释了一次,“爹,他的腿有伤,药是我求回来的,我不看着他站起来,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怕药不对。”
“还提那药,都快把你命给搭上了。”姜四爷戳了戳她脑门,见她眼里水光微晃,心里一阵心疼。
“罢了。”
他无奈叹气。
姜娆眼泪还没出来就回去了,没等姜四爷说完话就欢喜抱住了他的胳膊,“爹爹最好了。”
姜四爷满心无奈,却又说道:“但也不能留太久了,最多再留三个月,到了夏天,一定得走,你祖母生日,总不能错过了。”
姜娆拨浪鼓点头,“好。”
“还有一事。”姜四爷冷肃着脸庞,“留下来这三个月,你多练练你的绣活。”
姜娆:“”
她那绣活还用练吗
绣什么都是一个水平。
她想撒个娇,萌混过关,“爹”
姜四爷无情打断她,“梅兰竹菊,选一个吧。”
“”
“我绣土行吗”
梅兰竹菊,哪一个都能要她命。
姜四爷差点被绷住笑,“不行,从那四个里头选一个,绣完了再出去。”
他总得想点办法关一下她,免得她成天往城西跑。
等今日她从四个里选了一个,下次,再从剩下三个里选一个。
梅兰竹菊都绣完,还有别的花花草草。
哪家小子都别想这么早就拐走他姑娘
姜娆面如土灰。
我怕是永远见不到外面的世界了。
虽然希望渺茫,但是还需努力。
外面淅淅沥沥在下雨,反正也没法出去,花一整天绣,肯定能绣好。
雨停了正好能出去,再好不过。
姜娆拿起针那一刻就在给自己打气。
一个时辰后
不想努力了。
姜娆两眼空洞地看着面前的针、线、布。
对面是府上手最巧的那位绣娘。
灵巧地穿针引线,不一会儿功夫布上便栩栩如生。
姜娆:她的脑子觉得它学会了,但两只手觉得它们不行。
绣娘见她实在绣布出什么东西,拿过来她那张布,说道“老爷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特意嘱咐我,要是姑娘实在做不出什么东西,就让我先玩您布上绣上纹路,您好沿着添补些线扣就行了。”
姜娆顿觉轻松许多,心头巨石卸了下去。
爹爹最近突然刀子嘴豆腐心,她还有些不适应。
在等绣娘帮她绣上花纹的功夫,姜娆不知不觉却睡了过去。
梦见姜家大房一家被官兵抓了,乌泱泱一院子人都站在那儿哭。
姜娆在梦里都没忍住笑。
大房和她家的关系一直不好,等到她醒来,绣娘将绣着青竹形状的布放到了她眼前,边问,“姑娘做了什么梦,梦里一直在笑。”
姜娆笑了笑,“美梦。”
没有什么比梦见讨厌的人吃瘪更痛快的了。
但等她回味了回味,却隐约想起一件事。
最开始她做梦,梦到的是姜家满门,男子充公,女子入奴籍。
刚才那梦
不是大房被捉了,是她全家都被捉了
罪名是谋逆。
想想时间,应是在下一任皇帝即位时,站错了派。
姜娆看话本子虽多,可对官场的事从来没有关注过。
要想问人,也只能问她的爹爹。
姜四爷虽奇怪于姜娆为何突然关心起了政事,但女儿来找他聊天,而不是去城西找混小子。
他恨不得给讲上个三天三夜。
但当知道姜娆的问题是如今几位皇子里,谁最可能被立为太子时,他却沉默了下去。
好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这事,爹爹说不准,更不能乱说。”
他道“爹爹只与你说些悄悄话。当今圣上正值壮年,一心扑在朝政上,一日只有三四个时辰得以休憩。后宫妃嫔百人,子嗣近二十个。依我看,就他那点闲暇时间,恐怕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全。大昭的传统,历来立贤不立嫡,可我觉得,皇上现在许是都不清楚哪个儿子有何才能。”
他一改平日里为女儿操碎心的老父亲形象,眼神睿智沉稳,“若十年内,有灾患,或有战事,叫皇帝看到哪个儿子的本事,便能选出明君。不然”
他眯了眯眼,“连我们宁安伯府一个小小伯爷的爵位,都有人争破头去抢,不惜害死兄弟的命,年年,你觉得皇位比起爵位来,要诱人多少。”
“但灾患和战乱”姜娆皱眉,“百姓会过得很苦。”
姜四爷摸了摸她的头,“皇位更迭,权利交替,免不了要见血。不过年年放心,爹爹有本事护我们一家人平安无虞。”
姜娆深深地看了自己父亲一眼。
她梦里,姜家,非常的不够平安无虞。
可听她爹爹这一番描述,她爹似乎完全没有参与派争夺的意思。
那为何等新帝登基,还会被清算了
正纳闷着,又听头顶落来一声,“年年现在知道我阻挠你与九皇子婚事的良苦用心了吧”
姜娆还在忧国忧民忧她整个家族,思维突然跳到她自己身上,懵懵的,“嗯”
姜四爷见她显然还不懂,说,“你若嫁了那九皇子,那九皇子要是一直活到皇权变更的时候,姜家势必要掺和进争夺皇权的事里头去,避无可避。”
“不过。”姜四爷语气微微沉痛地感慨说,“那孩子八成活不到那时候。我那时候拒绝这婚事,最怕的倒不是日后会被拉下水,而是怕你小小年纪未婚夫就过世,你成了寡妇,不吉利。”
姜娆:“”
她爹真的太能想了。
但她现在,竟然对差点成了自己未婚夫的那个九皇子,有一点点好奇。
雨过天晴。
姜府。
姜娆照着绣娘给打好的底,绣了一半。
线绣得歪歪扭扭,但至少能看出来是什么东西。
她正做着最后收尾的努力,明芍过来喊她,“姑娘,老爷喊您出去。”
还没绣完就可以出去了
姜娆放下了手里的针线。
又听明芍补了一句,“是去正厅,有客人来了,要见姑娘。”
来找她的客人,还在正厅接待,姜娆想不出来是谁。
她起身,走出去时,听到明芍说,“是杨公子和杨姑娘,来给姑娘道歉的。”
姜娆眉头皱了一下,到正厅后,看到了杨修竹与杨祈安。
杨祈安乖乖坐在那,表情诚恳。
她被他哥罚了禁闭,还被爹爹一通好骂,说姜家是京城来的贵人,他们根本得罪不起。
杨祈安简直又恼又恨。
可等来到姜府,见到了府内的那些贵重摆设,她眼馋了。
这家普普通通的用具,都是她没见过的宝贝。
杨祈安想着,若是姜娆真能成她嫂嫂,那她就能和她要她看中的那些贵重物件了。
越看越想要,等姜娆来了,人还没到正厅,她便扑了过去,“我不该说你丑的,你长得比我见过的人都要好看。”
姜娆有些厌烦地掰开她拉住她胳膊的手。
抓疼她了。
杨修竹拧紧眉头,明明妹妹来时还不情不愿,被他拿不给她买首饰做威胁,才肯跟出来,如今又为何如此热情
但过头了
姜娆走近正厅,先和她爹娘打了招呼。
姜四爷对这事没多大看法,两个小辈一起来了,他总不能把人赶出门去,但现在这个小子是城南的混小子,还是已经托父亲来提过亲那种。
他们道完歉了,他就想送客了。
姜四爷看向姜娆,温柔问“年年气消了没”
姜娆摇了摇头。
她又不是气杨祈安说她丑,是气她当着众人的面说容渟是残废。
姜四爷点点头,一挥手,“行了,你们道歉道完了,我女儿不接受,你们可以走了。”
杨祈安愣在原地,“我都道歉了”
她都已经低声下气地道歉了,为什么不接受
“谁规定道了歉,就得接受了”惹他闺女生气,他还没算这笔账,姜四爷冷冷看着杨祈安,“道歉是你们的事,接不接受是我们的事,你们走吧。”
他杨祈安一直在偷看他家那些摆设,道行太浅,骨子里的贪婪一览无余,冷眼瞧过去,添了一句,“最好别再入我姜家。”
姜四爷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犯到他闺女,却也是出了名的不留情面。
待他们走后,姜秦氏与姜娆说道“那位公子还好,饱读诗书,一身书卷气的。可是他那个妹妹,太过小家子气了。反倒显得她那哥哥也没那么好了。”
姜娆也这么觉得,点了点头。
姜谨行忽哒哒哒地跑了进来,拉住了姜娆的手,“姐姐,你随我出来。”
姜娆不明所以,被他一路拽着,到了府外。
看到了杨修竹。
他刚刚叫人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妹妹带了回去,心里头有些冒火,看到姜娆出来,神色却温柔许多,“姜姑娘。”
他说“刚才令妹动作粗鲁,令姑娘受惊了。”
姜娆不是很想同他说话。
杨修竹自知冒进无用,说了这句便想离开。
但离开前,眼睛余光,却看到了她头顶沾着的落叶。
身体动作先于其他,手伸了出去。
他身材高大,罩着姜娆。
从容渟的角度看,像是一抱。
杨修竹看着她如云长发,眼底,写满温柔小意。
容渟的脸逆着光。
宛如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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