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假的

    谢玥第一个下车的，他是逐鹿之战的亲历者，这次的情况跟一千年前太相似了，他们建立起的所有秩序都在坍塌。一个妖怪不管被劈成几段都会对自己的身体有感知，现在谢玥感觉到自己镶嵌在妖境大门的肋骨正在摇摇欲坠，要不了多久，最多三天，这扇大门就会完全沦落，到时候整个妖境的妖物都会涌向人类城市。

    跟他一起从车上下来的那些小妖战战兢兢，他们都曾经在人类社会里生活过，对人类城市抱有很复杂的情感，现在看到这种情景都有点不可思议，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向前去。

    妖境大门后还有一道结界，这是最后的一道防线，如果这里也失守了，那才是真的沦陷。

    理智告诉谢玥他应该前去加固大门，谢玥虽然很看不上世间的规则，总是踩在红线的边缘，但哪怕作为一个著名的杀胚来说他都拥有一条底线，世界上所有的事都不应该凌驾之上，这条底线就是这个世界必须是稳定的，不然他当年也不会去猎杀朱厌，更不会追随谢无悔。作为一品大妖，一个种族里最强的那几批人来说，有些责任必须要承担。

    可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想要知道，如果错过了这个时候，他可能这辈子都没法弄清楚。

    他回头看向了赵曜。

    赵曜下了车，他们这辆车已经驶过尘弥之境，直接进入了妖境的领域，正常人类到这里会很痛苦，妖怪生存的地方不适合人类，空气水源对人有害，一个普通人进了妖境每步入一千米都会产生剧烈的生理排斥，他们会七窍流血骨头变得松散。可是赵曜没有，他就安安静静站在那儿，反而因为身处妖境，黄金瞳更加亮了，他不像人，更像是一只妖，或者一个神。

    “你身体里的，是朱厌。”谢玥几乎是斩钉截铁地说，赵曜身体里的是朱厌，朱厌现世会带来延绵不断的战争。

    三阴府、建木林也，所有人对于赵曜的预判是正确的，应该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赵曜的表现很平静，他花了一百万拿到了自己的记忆，早在医院他就明白了，他说：“对，你看过我的档案的，我不是什么好东西。”谢玥仔细看过赵曜的档案，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了赵曜绝对不是瑞兽，他身体里只能是凶兽。

    三阴府观察了赵曜很多年，余书和祁休给赵曜做了大量观察记录，他们记载的日期上有阴阳的标记，假如跟全年的灾害表对比的话，可以找到百分之八十的吻合度。随着赵曜的成长，世界的崩坏也在加速，晏先生的出现让这一切都失控了。

    事情从赵曜出生在这个世上就开始了，他身上怀有妖元，每一次动作都会带来灾害，谢家人在激活他，谢笙和谢迟像是成就他的牺牲品，他们折磨他，反复勾出他的妖元，让他成长，让他疯狂。赵曜越强，这个世界就会越混乱。

    赵曜的亲生父亲是谁根本不重要，之前猜测的方向一开始就有问题，这是个□□，谢伶不论跟谁生下的赵曜，他都会变成混种。

    因为赵曜身体里的妖元是他妈谢无悔留下来的。

    这个世界疯了，谢玥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他想起当年逐鹿之战，最后一场战役发生在不周山，那一战死了很多人，到处都是尸体，谢家带来的队伍全军覆没，谢玥身受重伤，谢无悔连脊椎骨都断了。

    战争持续太久，久到大家都绝望了。

    在那种情况下，谢无悔用符咒支撑自己，一人前去不周山深处，整整消失了三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当谢玥发现他的时候，他浑身是血蜷缩着身体躺在一棵五人合抱的树心里，像是躺在一口天然的棺材里。

    他神态那么安详，就像是在不周山深处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碎掉的脊椎骨重新痊愈，他说自己成了混种。

    没人知道谢无悔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一个血肉之躯的巫师能打败朱厌。史书无法记载，只能粗略带过，甚至连当年亲历过的老人都不知道。

    谢家就此步入繁荣，以绝对的姿态登顶巫师世家之首，甚至能够影响三阴府上千年。

    “当年你把朱厌的妖元放进自己的身体里。”谢玥的声音很冰冷，让人听着不是那么好受，“为什么骗我？”

    赵曜歪了下头，颈椎发出咔嚓一声，袖口一柄伸缩刀甩出来，“因为你好骗。”

    因为你好骗啊，因为你是个恋爱脑，因为你不论如何都会站在我这边，只要我向你求助你就一定会帮忙，只要我说的话你就一个字都不会怀疑。

    刀刃划过赵曜的手掌，伏妖血的气味瞬间蔓延开。旁边的小妖甚至连伏妖血的气味都闻不得，瞬间向四周逃散，没人想卷进他们俩的纠葛里。

    谢玥经历过很多次战争，他比所有人都更冷静，问：“你接下来想干什么？”

    赵曜的手在流血，伏妖血从指缝里流下，那对谢玥来说是致命的，赵曜的声音不疾不徐：“回谢家。”玉先生说得对，他迟早有一天会回到谢家。

    谢玥笑了下，他这个笑讽刺意味十足，带着冷意，没有人比谢玥更明白他到底多么讨厌谢家，不论是谢无悔还是赵曜，他们对谢家都有同等的厌恶，现在赵曜竟然要回去，“你回去干什么？追随谢家家主？为了那个可笑的新时代吗？”

    赵曜没有回答他，他知道以谢玥的性格是不可能轻易放他走的，所以他已经先行动手。黄金瞳亮起，手里的伏妖血陡然悬空，像是一粒粒红色的血珠凝结成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子弹，带着气吞山河的气势，破开一切朝着谢玥猛地砸去。

    谢玥大概是到现在都没法相信赵曜会想要杀了他，他朝后退了半步，前面的劲风振起他的衣摆，他手里掐着一个诀，眼前升起一片无形的幕，但只能抵御百分之八十的攻击，几滴血点溅在他身上，形成一片腐蚀，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烧焦味。

    谢玥后退数步，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击，赵曜的刀已经来了。他经过谢笙的历练，拥有朱厌的力量，拿回了属于谢无悔的记忆，他的动作很快，刀锋似乎带着必杀的决心。

    他们说对了，一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巫师拥有了凶兽朱厌的妖元，那就是一个最无法对付的敌人。

    相比之下，谢玥犹豫不决束手束脚，只能狼狈躲闪，他到这种情况都没法对赵曜下手，他是谢无悔的式神，一生追随这个男人，他们曾经缔结血盟，承诺永远会守护对方。

    谢玥躲闪间撞烂了火车，绿皮火车车厢轰然倒地，下一刻赵曜就已经凭空画好了符阵，前后夹击，假如谢玥不想放手，那就要做好准备死在当场。

    “其实你可以杀了我的。”赵曜的右手按着谢玥的脖子，伏妖血腐蚀了那块皮肉。

    谢玥可以杀了他，朱厌和赵曜一体共生，只要杀了他战争就消失了，这是最快的解决办法，就像当年一样。而对于赵曜来说，死在谢玥手上，那是死得其所。

    谢玥好像感觉不到疼，也并没有感觉到赵曜对他的威胁，他永远都这样，很难用常理来推断他的想法，他发丝凌乱，绿色的眼睛显得很深情，“你说要跟我走，是真的还是假的？”

    赵曜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谢玥明明只是说了一句话，却像是刺伤了他，他真的想过跟谢玥走，一千年前是，一千年后也是，但是他们没有缘分。

    一千年前，谢无悔以自身为容器封印了朱厌的妖元，他以为从此之后天下太平。可是他错了，只要他还活着朱厌就会活着，战争不断延续。他必须上天火台，他脱掉了玉冠，扔掉了家主印，脱掉了那一身华服，像是卸下重任一样一步步走向天火，他走得那么孤独，他知道谢玥还在月老庙等他，可是他只能一步步走向死亡。

    一千年后，赵曜又成为了朱厌的宿主，他最好的归宿应该是死亡。昨天他还幻想着跟谢玥走，跟这个大妖回到妖境过他们的日子，谢玥把妖境形容的像是个世外桃源，他真的想什么都不管，一头扎进去，了却红尘往事，可是今天看到妖境之后他就知道不可能，妖境大门要坍塌了，只要他活着这个世界就不会好。

    “你说要跟我走，是真的还是假的？”谢玥又问了一遍，很执着于这个问题，好像世界灭亡都无所谓，他必须要知道这个答案。

    赵曜笑了下，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黄金瞳忽闪忽灭，最后他说：“假的。”

    他抬起头，露出那双完整的眼睛，说：“假的，谢玥，我在骗你。”他说的很慢，好像故意的在谢玥心上凌迟，“我从来没想过跟你走，我是谢家家主。”

    谢玥等待他一千年，甚至亲手挖出了自己的心脏，他想听赵曜对他说一句话，但绝对不是这句。

    谢玥的表情很古怪，他笑了下，他本来五官就长得很艳，这一下微笑像是整张脸都舒展开来，说不出的明艳。赵曜看得呆了，想起自己当年在巫山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他漂亮的不像是人间的妖物。巫山那么大，妖怪那么多，他偏偏遇到了谢玥。

    他走了神，露出了弱点，下一刻，他的胸前传来一阵尖锐的痛苦，好像有什么利刃深深陷进去，谢玥的手按在他的胸口，对方精致的五官就在赵曜的眼前，近在咫尺，谢玥把他按在地上，他的后背磕上了凹凸不平的石子，谢玥在吻他，那么凶狠，好像在掠夺他的灵魂，胸前的痛苦和谢玥的吻同时存在，上面是甜蜜，下面是疼痛。

    赵曜没有感到意外，反而感受到了一种近乎残忍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