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不曾来过的话,现在或许已经随着校车离开了。
即使事后听闻了这场风波,杨柳的心头或许会泛起淡淡的涟漪,但那也很快会消散。
她一无所知,因而心安理得。
杨柳低头看着手机,实习的责任老师在群聊中发出集合,激动又不舍的实习生们在群里刷着消息。她私聊了老师,说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事后会自行回学校的。
处理完这些,杨柳鼓起勇气,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门。
正趴着看八卦的辛笛,极其意外地扭头看她,小声道:“你做什么呢?!”
“进来。”玉桥看着她推开门,不由得挑了挑眉,“实习生?”
杨柳尴尬地鞠了个半躬,硬着头皮道:“玉……玉总监,我觉得这件事,或许和我也有一些关系。”
玉桥:“嗯,你说。”
杨柳描述了一下梦浮生看见她的奇怪态度,也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猜测。很多细枝末节,当时或许她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但一旦打通了关窍,便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串连成一条完成的逻辑链。
“也就是说,他或许听到了你哼歌的声音?”玉桥耐心地聆听完,想了想,给杨柳开了一只麦,“你是怎么哼的?试一下。”
杨柳:“……”
——这,这也太……当众处刑了吧……
然而没办法,杨柳捏着麦,就算想要小声哼哼,音响也把她的蚊子音给扩了出来,一屋子的人都能听到。
“有反应了!”负责记录脑电波图像的人,惊喜地向玉桥报告道,“相关脑域明显呈现激活状态!”
“这样啊……”玉桥有点古怪地看了眼杨柳,“你唱歌跑调啊?”
杨柳:“呃……”
玉桥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杨柳的反应,只自顾自地调出电脑里的模拟钢琴软件,修长的手指叮叮叮地按起来。杨柳听着又熟悉又有点儿别扭,半晌才反应过来,玉桥弹奏的并不是原版的BGM,而是杨柳唱跑调以后的那个版本。
玉桥一边精准地复刻着旋律,一边问:“这样呢?”
记录员:“也激活了!”
“嗯……”玉桥抬起一只手,用手背掩住唇鼻,像是在憋笑,“也就是说,梦浮生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听到这段旋律时,大脑自动进行了修正,承认了有些谬误的音调……”
“然后,因为我们之前设计的程序,他误以为实习生就是‘记忆’里的那个人,将她锁定为第一权限。因为权限的优先性,这段人声替换了我们灌输进他潜意识的旋律,反倒是成为了标准答案。而原先那段有差异的旋律,却不再被他所承认了……”
“……有点意思。”玉桥的笑意已经染到眼角,她自言自语道,“原来还会产生这种偏差。”
“听着我的伴奏……”玉桥问杨柳,“唱一个八度可以吗?”
她的手指轻盈地跳动着:哆、来、咪、发、索、西、拉、哆……
杨柳笨拙地迎合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回事!为什么变成了给她上音乐课!
“有反应。”记录员说,“他对她的声音很敏感!”
玉桥又简单进行了几项测试,确认了结论:“嗯,那应该没错了。不是我们的程序设计失灵了,而是先来后到,已经确认了主人权限的男友,不可能再赋予第二人相同的待遇。”
玉桥:“……所以,让我们来看一下,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吧。”
这一回,却没有杨柳的份了。玉桥没让她跟上,指了同在房间的一位下属陪着杨柳,半是照顾半是监视,便带着一干人往监控室去了。
一直在门口围观的辛笛,被逮了个正着。更何况,梦浮生偷溜出内场的那段时间,正好是辛笛的值班时间,她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的。
辛笛宛如一只鹌鹑,被玉桥给拎到了监控室。
整个检测中心的主管知音,早就在那儿查监控了。只不过有了杨柳的推测,他们现在可以更精确地锁定时间,翻找起当时的记录。
玉桥推开门,和知音打了声招呼:“你底下的人未免也有些太散漫了,我不得不说,有时候该敲打的时候还是得敲打一下。”
知音笑了笑:“好的。”
“‘好的’……”明明是听进了她的话,玉桥反而态度更不满了,“又是这句话,你就不能拒绝一下我吗?”
知音:“好啊~”
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的辛笛:弱小,无助,又可怜。
辛笛被摁到了椅子上,听着知音的指挥操作:“8月18日的凌晨有一条内场的进出打卡记录,门卡的所有者并不值夜班,而是排的17日白天的班。白天大家经常都是一起进出的,一般只需要一个人刷卡就可以了,所以他当时或许遗失了卡片却没有发现。”
知音说:“调出那个时间点前后的内场监控。”
但监控并没有拍到梦浮生进出的画面,离那个时间点最近的、捕捉到他的视频录像,是他从卫生间里出来的影像。但卫生间内的监控却是没有打开的——准确的说,那里的监控只会在梦浮生状态最不稳定的那段时间开启。
她们同样也没捕捉到,梦浮生到底是在什么时间、在哪儿获取的门卡——是他捡到的,又或者,刻意窃取的?
知音平静地说出一句废话:“他真的很聪明,也很敏锐。”
所有的关键性动作,都是在梦浮生挪开摄像头、处于监控死角时完成的。他不仅知道如何躲开那些“眼睛”,更懂得通过摄像头的动向去反监控那些监视着他的人。
而她们一无所觉,甚至以为他是玩闹。
然而,AI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玩闹”概念。他们是目的性极强的存在,一举一动都在收集着周遭的反馈数据。
——被他们表象所欺骗的人类,又往往会忽视那些看似无意义的举动。
“但他是怎么知道密码的?”玉桥并不认为,内场的工作人员会疏忽到进出时当着他的面操作,“调出有人进出内场的全部打卡记录,看看在这些时间点,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随着抓到的画面越来越多,苦兮兮地查着监控的辛笛,不免讶异:“他好像大多数时间都在……照镜子?!”
知音毕竟对内场的结构更了解,轻易地在脑海中构建出镜面光线的回路:“准确的说,他在通过镜子观察着别人。”
辛笛:“但就算是这样,顶多也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吧?你们输密码的时候都会遮着点儿的啊,这样也能被看见吗?”
“可以看出来。”作为这个群体中的一员,知音清楚地知道他们的极限所在,“能够自如地运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表达自己的男性,同样也精通解读别人的肢体动作。就算只有背影,他们也能捕捉到足够的细节,只是见过几次的话,得到的结论或许还比较模糊。但只要他见过的人足够多,对他们的惯常动作幅度足够了解,相互交叉印证,他是能够得到准确答案的。”
辛笛表情有些呆滞:她只关心那些男友搞不搞事,不搞事的时候并不在意他们在想什么、企图做些什么,反正能交出合格的产品就够了。她从来没有想过,哪怕是一个简单的、照镜子的举动,也隐藏着深意。
玉桥冲着知音,抬了抬下巴:“和他聊聊?”
知音:“好。”
她们的“找人聊聊”十分简单粗暴,需要将梦浮生带入潜意识状态的时候,就打一针让他睡着;需要和清醒的他谈一谈的时候,同样也是打一针促使他清醒过来。
面对一个制造了麻烦的“残次品”,她们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外界也不会给她们那么多时间,去慢慢调查。一场竹篮打水空的“幸运儿”需要安抚,不慎被梦浮生的簪子划伤的人也需要补偿,更别提他当着众目睽睽,从三楼往下跳——这画面可够刺激的。
在舆论发酵之前,她们也厘清前因后果,给出相应的公告解释——虽然那或许并不是事情的全部真相。
知音进病房很快,出来也很快:“他并不信任我们。“
知音说:“我们将他交付给了错误的人,这件事让他对我们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翻转……在此之前,我们一再地承诺他,会将他带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面前。但现在,信任的基础已经完全地摧毁了。”
“毕竟,我们只是无关的路人啊。”玉桥对此并不意外。
玉桥一边让人陪杨柳吃完晚饭后就带人过来,一边迎来了顶头上司的诘问。
来人穿了一身极其抢眼的绿色亮片西装,深V的西装领一直开到了胸下位置,显而易见的中空露出小麦色的皮肤,有一种张狂的野性。修身包裹的亮闪闪长裤,勾勒出她笔直的长腿,尖锐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咚咚地擂起了战鼓。
真像一直无时不刻都在开屏的孔雀,然而却是雌性……玉桥抱着双臂:“杨总一来,我们一个小小的项目部简直是蓬荜生辉啊。”
事实意义上的“蓬荜生辉”,毕竟,她的眼睛都快被闪瞎了。
她们俩即使同学,也是朋友,说话之间倒是比其他上下级来得随意得多。杨总也懒得挑位置了,直接靠坐在玉桥身边的桌面上:“说说吧,这次你又惹出了什么乱子?”
玉桥:“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你想保他?”谁不认识谁啊,杨总一听就已然知道了玉桥的意思,“他可是伤了人的。我知道你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意外,不受控的结果反倒是更符合你的心意,但这一点不行,公司不可能容忍攻击性这么强的男友存在。我们做得越大,越要在这些方面小心谨慎,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玉桥反驳她:“这并不属于主动攻击,好吗?这仅仅是误伤。”
玉桥:“而且,就目前所知,他的行为应当也算是某种正当防卫。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我们只是缺少信息,所以判断他的行为过激。但现在来看,他的行为模式仍然符合正常的逻辑,也就是说,他本身依然是稳定而可控的。”
“可控?你拿什么控制?”杨总挑眉,“不是说认主失败了?连主人都没有的男友,不过是不受控的野狗。”
“谁说失败了?”玉桥笑了一声,“自然是有人成功了的。——他已经有了事实意义上的第一权限者,虽然所有权暂时仍在我们手上,我们却不能僭越他的第一权限者所拥有的权利,罔顾她的意志,去随意处置她的东西。”
杨总不以为意:“不过是一个新生儿,又没来得及培养感情,有多难处理?钱的补偿到位,承诺给她更新更好的产品,没有谁会为一个才见面的男人抗争到底。”
“你确定?”玉桥嫣然一笑,“她可不会缺钱。”
——谈笑间,在杨柳并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被人砸钱的机会。
玉桥的态度,太笃定,太自信,让杨总产生一丝不妙的预感。
“咚咚咚。”玉桥下属的女设计师,已经将杨柳带了回来。
一推开办公室的人,杨柳瞧见那一身孔雀绿的女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表……表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总……不,应该说是,总裁杨凌微微眯起眼睛,很是不爽,却又不好对着小表妹发作:“视察工作而已。”
哇哦,厉害了。杨柳在心里小小地惊叹道,视察的话,职位应该很高吧。
不等杨凌说话,玉桥越过了她,状似亲密地揽住杨柳的肩膀,半推着她往外走:“我听说,你是看着梦浮生长大出生的?你一个实习期的小姑娘,倒是比我们某些正式员工都盯得认真,想必是关心着他的。——你想要见见他吗?梦浮生已经醒过来了,他一定也很想见你。”
杨柳:“呃……”她其实,并不是很想那么快面对呢。
玉桥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为了见你,可是从三层楼直接跳了下来呢,腿都骨折了,打了石膏,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病房里。明明心里盼着你去,却又怕我们知道,什么都不肯对我们说,想将你给瞒下来。——若不是你主动告诉了我,我恐怕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已经认定了你呢。”
杨凌忍无可忍了:“闲话少说,还是先将问题解决了吧。”
——闭嘴吧你!
杨柳一被推进病房,就看见原本阴郁地低着头的梦浮生,抬起头用一双小狗眼看着自己。然而,他自觉处境不妙,是决计不愿意连累她的,便强忍着撇过头,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杨柳拖着脚步,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她们已经都知道了。”
梦浮生立马又将脑袋转了回来,将那两字含在唇间:“妻主……”
“……不,你别这么叫。”杨柳实在是受不了这个称呼,“你叫我杨……柳杨絮子便好了。”
梦浮生垂眸,略显羞涩道:“是,我们还未成亲,是我失礼了。”
杨柳:“……”算了吧,还是哪儿来道雷劈死她吧。
——这番对话,可算是实锤了。
玉桥冲着杨凌微微一笑: “Checkmate。”
杨凌瞪了她一眼:“我让你随便照顾一下她,你就是这么随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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