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凌荫走了, 在沈芙嘉说完那句话之后她就走了。
“随便你。”她瞥了一眼沈芙嘉手中的录音,即刻拉开寝室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转角消失的那一瞬间,宓茶窥见了柳凌荫抬起了胳膊。
她在抹去脸上的泪。
柳凌荫想要和沈芙嘉吵, 甚至想要暴打一顿沈芙嘉,可惜她现在忍不住地哭, 于是她便绝不敢在沈芙嘉面前停留一秒钟。
这样狼狈的败状,绝不能被沈芙嘉看到。
宓茶懵了,她从来不知道柳凌荫看似强势的外表下, 会是这样的脆弱迷茫。
柳凌荫抓着她的肩膀嘶吼的时候,宓茶没有看见怒意, 只在那双血丝遍布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悲伤。
她悲寂至极,初见时的光华悉数消退, 一股绝望笼罩在了柳凌荫的身上。
那不像是个千金大小姐,倒像是个被丈夫背叛了的家庭主妇。
哭泣尖叫犹在耳畔, 宓茶心有余悸。
待柳凌荫彻底离开, 沈芙嘉才转身,抚上了她的肩膀。
“痛么。”她担忧道, “刚才怎么不叫我。”
宓茶摇摇头,继而小声道,“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沈芙嘉上前一步,她伸手拂开宓茶肩畔的发梢, 露出她的肩膀来。
夏季睡衣穿得宽松, 稍一拉袖子便能看见宓茶的肩膀。
“都被抓红了,明天肯定有乌青。”沈芙嘉蹙眉,“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 以后遇到危险了就喊我。你是个牧师, 怎么能单独和一个重剑士对上。”
“对不起, ”宓茶习惯性地先道歉,接着,她不太确定地低语,“我觉得凌荫她应该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所以才没有喊你。”
“你还真是不了解她。”沈芙嘉瞌眸,随后松开了宓茶,走去玄关将柳凌荫推开的大门关上。
“你从前在八班,和我们隔得远,但你去和曾经实验班的人打听一下,就知道柳凌荫是个什么样的人。”
宓茶茫然,“什么样的人”
沈芙嘉叹了口气,“她经常会对弱势的女生实行暴力欺凌。”
“欺凌”宓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可她刚来的时候,对我很友好。”
柳凌荫一见面就抱了她,还送她礼物,叫法也很亲昵,不像是那么可怕的人。
“因为你没惹到她罢了。”沈芙嘉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厌恶,“但凡和她男朋友走近一点的女生都受过她的威胁。”哪怕是她,在压根就不认识柳凌荫男朋友的情况下也莫名其妙中了枪。
这种女人就是个恋爱脑的疯子。
宓茶震惊,“为什么,她这样做她男朋友不会厌烦么。”
女朋友天天威胁别的女生不许靠近自己,换作是谁都会觉得压抑窒息。
这种方法并不能让爱人留在身边,只会越推越远,那么浅显易懂的道理,柳凌荫怎么会不知道呢。
“当然厌烦。所以这才天天吵架。”沈芙嘉理了理宓茶的衣服,把那里的伤口盖上,她收敛了情绪,松了口气,“幸好你今天申请了法杖,一会儿可以帮自己治疗一下。”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先睡觉,别的明天再说。”沈芙嘉拉着宓茶回到卧室,这才发现卧室里灯亮着,严煦正站在床下。
几人对视,严煦淡淡开口,“我都听到了。”
她对着沈芙嘉问,“你明天要把录音给校长”
沈芙嘉颔首,“刚才你也听见了,柳凌荫无故威胁组员。小组内存在这种不稳定因素,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在报道日看见柳凌荫来的第一时间,沈芙嘉就有了换组的打算。
虽然如今的她愿意为宓茶留下,但对柳凌荫的厌恶依旧不减。
今晚的这份录音像是一份天赐的礼物,一把可以抹杀柳凌荫的匕首主动落到了她手中。
只要能把柳凌荫踢走,换谁进来都行。
严煦闻言,思忖了一番。
“也好,”她点了点头,“从二班换人进来,虽然一定程度上会降低战斗力,但是我个人认为安全稳定的环境更为重要。”
“等一下,”宓茶愣了愣,“她只是说的气话,我也没有受到伤害,真的就要这么做么。”
高三是最关键的一年,这个时候被开除,柳凌荫会受到很大影响。
“怎么叫没有受到伤害,”沈芙嘉指尖碰了碰宓茶的肩膀,“这一次只是乌青,下一回若是我不在,谁知道她会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可是攻科学生档案上如果有暴力事件,好一点的大学都会拒绝录取,军队也不收。”宓茶后退了半步,这半步让她退出了沈芙嘉的触碰,“这对她来说影响太大了。”
攻科学生发生暴力行为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因为和沈芙嘉斗殴,柳凌荫在高一初便被记了严重警告处分。
按照锦大附中的规定,每学年都会进行一次消过,学生在本年度表现良好,则能消除一次处分。
今年开学之前,柳凌荫才刚刚消掉那张严重警告的处分单。
若是高三再闹出伤人事件,柳凌荫成绩哪怕再优异,这辈子也会和一流大学及军队无缘。
沈芙嘉当然明白其中利害。
她就是明白,才更想这么做。
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好,柳凌荫的第一志愿也是锦大,她可不想在大学里还遇见这个女人。
但宓茶这样问了,她只能暂且佯装不忍,沉默片刻后才叹了口气,柔声道,“宓茶,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些后果难道柳凌荫不知道么她是在知道的情况下,依旧选择这么做,这已经证明了一切。”
她握住了宓茶的手,忧心忡忡,“我也不想这么做,但她已经伤害了你,以后也许还会伤害你。我不能留下她,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我不想你受伤。”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和她谈一谈。”宓茶摇头,“凌荫是重剑士,力气本来就大,她不是故意的。而且晚上她回来的时候,我们都看见了她今天心情很不好,我出去时还听见了她蹲在阳台上哭。”
严煦不语,她瞥见了沈芙嘉眼角微微眯了一下。
微恼。
“嗯那好吧。既然宓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再给她一次机会。”沈芙嘉道,“录音我先留着,要是再有第二次,我们就不能再故意包庇了哦。”
“谢谢你嘉嘉。”宓茶感激地对她笑笑,“那你们先睡觉吧,我出去找找她。”
大晚上的,柳凌荫又是哭着跑出去,太危险了。
沈芙嘉一顿,“都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找。”她拉住了宓茶的手,指尖稍稍用力。
“不用担心,在学校里面能出什么事明天她就会回来的。”
宓茶却坚持道,“我现在也睡不着了,先去楼上看看吧,如果楼上没有,我就回来。”
她说完便抽出了被沈芙嘉握住的手,转而拿起校园卡出门,临前对两人挥了挥手,“你们睡吧,不用留灯。”
沈芙嘉立在原地,她看着宓茶离开,手中空了出来。
这一回,向来细心温柔的学生会长没有关切地说出“那我陪你一起去”之类的话语。
严煦望着沈芙嘉的背影,推了推眼镜,“如果宓茶真能把柳凌荫劝好,我还是希望她能待在e408。女生学重武器的人少,她是个不错的战力。”
沈芙嘉回身,她睨了一眼严煦,嘴角带着惯有的微笑。
“嗯,我也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那睡裙两侧的手,攥紧成拳。
“时间不早了,我去下洗手间,严煦你先睡吧。”她说着走出了卧室,体贴地将门带上。
进了浴室,她将门反锁,打开了水龙头洗了把脸。
当头抬起,洗手池前的镜子中明晃晃地照出了一张阴鸷扭曲的脸庞。
烦。
沈芙嘉咬牙,这么好的机会竟然生生被放过了。
她对宓茶那般上心,到头来宓茶竟然帮着柳凌荫说话。
水滴从女生的脸侧滑下,滴答一声落入池中,在寂静中荡起了一层涟漪。
沈芙嘉深吸一口气,随手将毛巾捞出来挤干擦了擦脸。
冰冷的水温让头脑里的高温降下,她将毛巾挂了回去,对着镜子松开了紧锁的双眉。
罢了,先不提宓茶能不能把柳凌荫劝好,就算真的劝好了,凭她那种暴躁骄矜的性,以后也有的是机会。
高中不行还有大学,只要柳凌荫还在她眼前一刻,她都可以等待时机。
不急。
镜子之中,学生会长恢复了常态,她略笑了笑,将唇角提到了微笑的高度,柔美清甜。
凌晨两点,早已过了宿舍的门禁时间。
只要柳凌荫不是出了宿舍,那一定是在八楼或者九楼。
宓茶心里发慌,先去楼顶看了一眼。
夜风大作,上面空无一人,她赶紧趴到了台沿往楼下望。
这里是九楼,深夜的校园里没有太多的路灯,宓茶眯着眼睛往下看了半天也没看个究竟,于是她便上身探出了楼顶,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往下照
还是看不太清楚。
“你在干什么。”
背后突然响起一声质问,吓得宓茶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咪一样浑身猛然一颤。
她这一颤不要紧,伸出楼外往下照亮的手机直接掉了下去。
九层楼。咔哒一声。
宓茶懵了,哥哥刚花了一个月工资给她买的手机
眼见手机是彻底没救了,她遂转身看向了身后出声的人。
果然是柳凌荫。
柳凌荫也愣了,她走到宓茶身边,跟着往下瞅了一眼,随后撸了撸被楼顶风吹乱的头发,看在手机的份上,语气稍微缓和地又问了一遍,“你来干什么。”
说是稍微缓和,也不过是从“满满的敌对”变成了“敌对”状态而已,总体而言,依旧不善。
“我”宓茶觉得自己此时不能说“我看看你有没有跳下去”,于是委婉道,“我来找你。”
“你觉得我会跳楼”不用她说,柳凌荫也立马反应了过来,她睁大了眼睛,怒视着宓茶,“滚,我死了也赖不着你”
这一声滚掷地有声,砸在脸上像石头似得冷硬,她说完就走,不再理会宓茶。
宓茶连忙拉住她,“凌荫,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去”
柳凌荫走得怒气冲冲,宓茶没能拉住她,倒被她往前拖出了一两步。
柳凌荫扭头,长卷的披发在夜空中舞出一尺,她冷笑一声,放轻了声音,缓缓道,“我再说一遍,滚。”
说罢手臂一抖将宓茶甩开,轻易地将其摔在了地上。
宓茶一下子跌倒,她这个时候才明白,沈芙嘉说的那句“你是个牧师,怎么能单独和一个重剑士对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为同龄女性,但两者的力量差距着实悬殊,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柳凌荫似乎也有些诧异,她平时打交道的都是攻科学生,看似柔弱轻盈如沈芙嘉者,当初也能打得她头破血流。
她委实没想到,宓茶看着比沈芙嘉胖不少,实际上却虚弱得像一团棉花糖,一捏就瘪。
宓茶撑着地想要起来,踉跄着勉强站立之后,尾椎处一片直击大脑的疼痛,她摸了摸屁股,感觉尾椎骨差点坐出了裂痕。
痛得她头有点晕。
柳凌荫见她面色惨白,准备离开的脚步迟疑了。
“喂,没死吧。”她问了一声。
“啊,没、没事。”宓茶试着走了两步,感觉没太大的问题。
“没死就回去睡觉。”柳凌荫侧过了身子,让宓茶离开。
“那你跟我一起回去好吗。”宓茶捂着尾椎,怯生生地问她。这一回知道要保持点距离了。
柳凌荫撑着头,那头打着卷的长发被风吹得如柳枝汲水,在空中飘飘忽忽。
她望了会儿天,这个动作能让她的眼睛保持向上看的姿势,同时,又能彰显不耐。
“算我求你了,别来烦我行么。”
但声音伪装得并不完美,宓茶听出了颤音。
风一过,那些飘舞的长发稍稍落下,露出了柳凌荫一双通红的眼睛。
接连两次受伤的经验告诉宓茶,她此时应该赶紧离开这个危险的重剑士;
然而,贯穿在血脉里的牧师天性以及多年来的教育令她驻足。
它们说,牧师不能对一个受伤的人置之不理。
宓茶抿了抿唇,她松开了捂着尾椎的手,朝着柳凌荫走近了两步,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凌荫,你想要喝一杯奶茶么。”
柳凌荫猛地朝她看来,目光如箭,凶恶冰冷。
不出意外,应当是拒绝的意思。
“那”宓茶鼓起勇气,她又朝前走了一步,对着柳凌荫张开了双臂。
“你想要一个抱抱么。”她如是问道。
胆大到不知死活的举动。
夜风阵阵,吹得她身上的睡衣衣摆摇曳。这句出人意料的话语,使得那股狠戾的目光如冰雪骤然放进了火炉,短暂的停顿几秒之后,悉数化成了温水。
柳凌荫愣怔了一下,她盯着宓茶,盯着盯着视线变得模糊。
一种难言的委屈自心田喷涌而出,悉数成了泪雾。
她稍稍低下了头,胸腔震颤了一下。长发挡住了侧脸,这个震颤的幅度很难判定柳凌荫到底是在冷笑还是在哭。
宓茶不知道,柳凌荫也不知道,但至少在她本人的意志里,是极力想要做出冷笑的。
可惜事与愿违,不稍片刻,她们两都知道了答案
是后者。
柳凌荫不再拒绝宓茶的靠近,她冷傲的壁垒在一瞬间被那柔软话语攻破。
当着这个陌生女孩的面,她崩溃而绝望地埋进了宓茶的胸前放声大哭。
「你想要一个抱抱吗」
她想,她一直想,可她不记得多少年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了。
宓茶搂着她,摸了摸她被吹乱的头发。
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重剑士即使是弯着腰、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也要匍匐在她的怀里
因为没有其他的选择,于是便不会挑剔。
过了好一会儿,在胸前的衣襟湿了大半之后,宓茶轻声问,“凌荫,你想要喝一杯奶茶吗。”
柳凌荫没有抬眸,她依然埋在宓茶怀里。
许久之后,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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