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小说:E408 作者:江枫愁眠
    八楼的24小时餐厅里, 宓茶选了个靠角落的卡座。

    从她们进来到现在已经有大半个小时,其间柳凌荫一直在哭。

    她如今稍稍清醒了一些,不再抱着宓茶, 而是坐在宓茶对面,两人一个哭一个看, 持续了许久,久到餐厅老板都有点担心、想给李老师打电话。

    宓茶给她递纸,她不太知道该怎么处理情感纠纷。从前宓茶身边的朋友要么没有谈过恋爱, 要么分手当天都嘻嘻哈哈的好像过情人节。

    高中生里对感情执着如柳凌荫者,确实罕见。

    “凌荫你别哭了。再哭身体真的会吃不消的。” 这句话宓茶说了不下二十次, 但一点作用都没有。

    “我哪里不好我哪里不好”柳凌荫趴在桌上,哭出了醉态, 她呜咽着,声音已经沙哑, 发不出此前华丽的声线。

    “我比沈芙嘉有钱, 我比沈芙嘉好看,我还比沈芙嘉爱他, 他为什么就是只喜欢沈芙嘉”

    单要论相貌,柳凌荫确实比沈芙嘉高、比沈芙嘉身材火辣,也比沈芙嘉艳丽。

    宓茶眼中的两个人都长得很好看,反正都比她好看。

    “你也是”柳凌荫哭着哭着倏地抬眸, 哭到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宓茶, 她一字一句地咬牙切齿,“你也喜欢沈芙嘉,你们为什么都喜欢她”

    这眼神着实尖锐, 宓茶知道她心情又不好了, 连忙伸出一只手来摸摸柳凌荫的头, “我也喜欢你,真的,我也喜欢你。”

    前后近一个小时的相处里,宓茶觉得自己大致掌握了安抚柳凌荫的诀窍。

    她没有她看起来的那样女王、强势,相反,她非常喜欢这种对待小宝宝似的抚慰。

    被摸了头又听了好话,柳凌荫这才安静下来了不少。

    她吸了吸鼻子,对着宓茶道,“那你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这个问题宓茶无法得知,她老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不讨厌你凌荫。”

    听到这话,柳凌荫不屑地嗤笑,“你知道我什么就不讨厌我”她本想说出她将宓茶送的饼干扔掉一事,可话到了嘴边,柳凌荫倏地顿住了。

    她不想说,不想宓茶知道。

    “我也不知道。”宓茶冲她笑了笑,“但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呀,我又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讨厌你的地方。”

    那笑容是一贯的娇憨,看起来有点笨。

    柳凌荫瞌眸,她睫毛上的睫毛膏被泪水冲得七七八八,此时三两根粘在一起,狼狈不堪。

    她累了。

    才开学三天便了哭了两个通宵,柳凌荫的体力再好,她也累了。

    “凌荫,你为什么不换一个人喜欢呢。”宓茶问,“你长得那么好看,成绩又好,家里又有钱,还是很难得的女重剑士,喜欢你的人一定很多。”

    她实在是不能理解这种折磨人的爱情。听着整一个小时的哭声,宓茶都觉得难过。

    “我不知道。”柳凌荫摇摇头,她疲惫得连视线都抬不起来,只能无力地垂落在桌上。

    “我爱了他五年,已经成为习惯了。”

    “五年”

    “我和他初中起便是一个学校,”柳凌荫缓缓开口,“那时候我不知天高地厚,在学校里耍脾气,被所有同学排挤,只有他愿意和我说话。”

    因为有了初中的教训,所以进了高中之后,柳凌荫尽可能地伪装自己的性,她尽量对谁都摆出笑脸,对大多数女生都一口一个宝贝。

    但到底少有人能如沈芙嘉一般,在人际交往中如鱼得水。

    这些友善是柳凌荫临时拼凑出来的外壳,比纸还薄,风一吹就破。

    她从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父母常年在外,家里的保姆不可能教导柳凌荫为人处世的道理,她们只是一味地顺着她、捧着她,把她捧到了自以为的世界中心。

    但随着年纪增大、接触的群体越来越多,柳凌荫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她不是公主,想要在学校里立足,她必须改变自己的态度。

    但改变谈何容易,没有人教她,她骨子里也着实没留下什么温和驯良。

    自己在黑暗中摸索了两年,柳凌荫一点一点模仿着“讨喜”的模板,努力把自己往模板里塞,到头来却让人更加反感。

    “那时候没有人理我,所有人都和我划清界限,只有他只有他夸我漂亮,说我有个性。初中毕业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在柳凌荫年少时、最渴望得到关怀的日子里,是他对柳凌荫伸出了手,他陪伴柳凌荫的时间,比她父母还要多得多。

    这份温暖,柳凌荫记了五年,直到现在,依旧贪恋。

    她支着额头,眼神空洞苍茫,“但才在一起了没几个月,他手机里就有了沈芙嘉的照片,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偶尔看到了觉得好看就存下来了,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柳凌荫笑了一声,那笑单薄悲凉。

    “他不肯说,我就去找沈芙嘉,可她竟然敢诋毁他,我当时脑子一热就和她打了一架。”

    这和沈芙嘉说得大致相同。宓茶抿了抿唇,忍不住迟疑道,“凌荫,你真的欺和别的女生打架了吗”

    “又是沈芙嘉跟你说的对不对”柳凌荫咬着牙,她深深吸了口气,最终还是耐下了性子,一字一句地解释道,“除了她,我没有和别人打过。校长给我开了处分之后就警告我,再有第二次立马开除,我现在还坐在你面前,就证明我没有再动用过暴力。”

    见她如此激动,宓茶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的。”

    柳凌荫胸口起伏着,片刻后无奈地散了力,变得比之前更加疲倦,连说话的力气也无,仿佛元气大伤,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半晌。

    对于柳凌荫而言,沈芙嘉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有了沈芙嘉这件事之后,柳凌荫表面上收敛了许多,可心中像是住进了一根刺,拔不掉,除不去,稍有风吹草动就疼得厉害。

    她变得过度敏感,一旦有谁跟男友靠近她就无法抑制地愤怒,接着是惶恐、悲伤、绝望。

    那是她在孤单的少年时期里唯一的支柱,她不能失去。

    整整两年,这四种情绪周而复始、交替不息,让柳凌荫没有一天可以安寝。

    她不喜欢自己变成这样,但又无法停止,情绪不受她的控制。

    每次在男友面前她总是摆出一种极其强硬的姿态,仿佛不可一世,但一转身离开,柳凌荫就开始无休止地哭泣。

    男友觉得她是个疯子,柳凌荫有时候觉得自己也确实是个疯子。

    像是暴食催吐,她陷入了一个自己无法拔出的泥沼。

    自己无法拔出,也没有人愿意帮她一把。

    如沈芙嘉所言,所有人都不敢轻易靠近柳凌荫,她们一致认为柳凌荫不需要安慰。

    就算有人一开始想要好心安慰她,也大多如宓茶之前一般,只招来柳凌荫暴躁的怒斥。

    长此以往,谁都不愿意犯柳凌荫的晦气。

    这所锦大附中里的学生放在外面哪一个不是佼佼者,他们没有理由像个仆人似的顺着柳凌荫。

    整整两年,宓茶是第一个能坐着观看柳凌荫哭的人,就连柳凌荫的父母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面对柳凌荫的困境,宓茶绞尽脑汁,最后提议道,“要不然以后你一想念你男朋友的时候,就做一件自己讨厌的事,慢慢地你会把这种讨厌转移到他身上,这样你就不会喜欢他了。”

    “讨厌的事”柳凌荫愣了愣,她想了一圈摇摇头,“我没什么特别讨厌的事。”

    宓茶倒是很快想到了一个,“那你愿意抱抱嘉嘉吗”这样说不定她们两个人还能和解。

    “做梦”柳凌荫一拍桌子,整个人气势忽然飙涨,“抱她还不如抱你。”

    “凌荫,你很讨厌我么。”宓茶一怔,有点失落。她没想到柳凌荫眼中“抱她”竟然是一件讨厌的事。

    “以前确实不怎么喜欢。”谁想柳凌荫竟然承认了,“毕竟我之前也不认识你,而且你又和沈芙嘉走得近。”

    宓茶抓到了重点,“那现在呢”

    柳凌荫移开了视线。

    她不正眼看着宓茶,纠结了一会儿才勉强点了点头,“没那么讨厌了”

    周一之前,沈芙嘉对待宓茶的态度和她一般,都是外热内冷,可短短几天时间,柳凌荫亲眼看着沈芙嘉和宓茶越走越近。

    她不得不承认,宓茶确实傻到了让人可以放下心弦的地步。

    也许是宓茶看着很好欺负的原因。

    对着猛虎恶狼,人会防备紧张;但是对着窝在地上吃草的兔子,大多人不仅不害怕,甚至还想上手撸两把。

    牧师实在是个让人本能地放松的角色。

    宓茶觉得这方法也行,真让柳凌荫去抱沈芙嘉,就算柳凌荫愿意,沈芙嘉也不一定愿意。

    那她是愿意的。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想男朋友了就来抱抱我,”宓茶想了想后答道,“我除了上课,其他时间大部分都在寝室里,凌荫你随时可以找我。”

    “我只是随口一说,”柳凌荫挑眉,她怎么可能真的这么做,她和宓茶之间又没有那么熟,抱宓茶还不如再去找个男人。

    她哭了半宿,如今从情绪中恢复了过来,宓茶见她清醒了不少,便提起了正事。

    “凌荫,那个录音”她刚开了个头就被柳凌荫打断,“要交就交,真以为我怕了她”

    柳凌荫方才还算平和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尖利,她捏紧了手里的纸巾,哼笑一声,“正好,我也不想和她住在一起,转学正好。”

    “但是这种事是会进你的档案的”

    面对宓茶的着急,柳凌荫倒是不以为意。

    她丢掉了手中的纸,哭过发泄之后感觉到了饥饿,遂拿起了桌上的叉子拨了拨竹篮中的薯条,叉起了两根放入口中。

    “档案、大学、军队,”她似笑非笑地睨了宓茶一眼,“这些是普通人要遵守的规则。你说要是我家给锦大捐一栋训练楼,那他们还收不收我”

    宓茶哑口无言。

    柳凌荫可以摆平自己的档案,却奈何不了她的高中生男友,倒也令人感叹。

    她这幅呆愣得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取悦了柳凌荫,柳凌荫抽了两张纸将眼睛收拾了一下,一边问道,“你就是为了这个才跑出来找我的”

    “我怕你想不开”宓茶点头,小声承认。

    柳凌荫动作一顿,想起来了,“你的手机”

    “啊对了,我的手机”被她提醒宓茶才想起来,“宿舍门关了,明天我要早点起来去捡。”

    “现在已经快开宿舍门了。”柳凌荫瞥了眼时间,这时候时针指向了四点,宿舍大门五点就会打开。

    “你先修,要真修不好我赔你一个。”她道。

    “不用不用,是我自己没有拿稳。”宓茶摇头,手机又不是柳凌荫扔的,完全是她自己不小心。

    但是这要怎么和妈妈还有哥哥解释呢才用了不到两个月,哥哥第一个月的实习工资就全被她砸楼下了。

    “你先修。”柳凌荫语气不变。

    若是往常,她是不会出这个钱的,毕竟确实是宓茶自己没有拿稳。

    但今天不同。

    她抬眸,望了眼对面。在宓茶的身后垂下了一顶餐厅的吊灯,半夜无人,大灯未开,只开了这种台灯似的小灯。

    那束橘光笼罩着宓茶,将她悉数包裹,头顶的发丝反出了点点光晕,亮得柔软。

    玻璃墙外的夜色静谧,柳凌荫望着灯下的宓茶,第一次对她有了除“胸大”、“牧师”以外的印象。

    这时候再回想,此前宓茶趴在楼顶探出了半个身子往下寻望的样子,竟是柳凌荫这几年头一次切实感受到的真实关心。

    “你”她张了张口,复又停下。

    在宓茶不解的目光中,过了半晌她才硬邦邦地问道,“你出来找我,沈芙嘉说了什么。”

    柳凌荫清楚,宓茶关心自己,势必会引起沈芙嘉的不悦,或许还会因为她的关系而被沈芙嘉迁怒。

    “嘉嘉说,要是你愿意跟我们和好,她就不把录音给校长。”

    然而宓茶没有听出这句话里别扭的关心,她只以为柳凌荫想知道沈芙嘉对录音的后续处理结果。

    她于是往前坐了点,期翼地问向对方,“凌荫,你不会伤害同学的,对不对。”

    柳凌荫一时没有说话,宓茶有些着急,“严煦也说希望你能待在组里,她说你的战斗力很强,我们不能少了你。”

    “我也没说要走。”柳凌荫抿了抿唇,“只要沈芙嘉不作妖,我也没打算在高三这个关口转学。”

    在一个认识没几天的普通同学面前袒露心绪,还哭了半宿,这让柳凌荫反应过来后,万分不适。

    尤其是现在她想起了自己之前对宓茶的恶劣态度,脸上愈加过意不去。

    但她拉不下脸来道歉,便状似不耐烦地起身,“行了行了,马上就要天亮了,回去睡觉吧。”

    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转移话题,遮掩心虚和愧疚,“肿成这样明天我还怎么见人,又要被那个沈芙嘉嘲笑了。”

    “这个没关系。”宓茶跟着站了起来。

    柳凌荫亲口答应愿意和她们和好,令宓茶颇为开心,心中的石头也总算落了地,连语气都轻快了起来,“我今天拿到了法杖,回去帮你施个治愈术就好了,保证和你开学那天一样漂亮。”

    柳凌荫看着高高兴兴跟她一起回去的宓茶,忍不住疑惑。

    这人还记得她之前是怎么对待她的么

    为什么现在她们两仿佛是刚刚逛完商场的好姐妹,这让她想道个歉都没有气氛。

    乘坐电梯下楼,途中柳凌荫一直用余光打量宓茶的神色。

    宓茶的唇角微抿上扬,眉眼轻松,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往上送。

    是真的源自心底的雀跃。

    她到底在开心什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柳凌荫不解。

    但电梯门打开,宓茶伸手开门的那一霎,对着刻有408的房门,柳凌荫忽地升起了一股恐惧。

    “等一下。”她一把抓住了宓茶的手。

    宓茶疑惑地扭头。

    “我”和宓茶相处太过放松,让柳凌荫一时忘记了,自己是怎样离开这个寝室、又是怎样被沈芙嘉嘲讽的。

    她不想进宿舍,不想面对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这种感觉像是即将从童话世界回到现实,柳凌荫心中莫名的惶恐不安,抗拒着前方未知的黑暗。

    “怎么了凌荫。”宓茶问她。

    “我”柳凌荫倏地想到了什么,她垂下了头低语,“我有点想他了”

    宓茶起先不解这话何意,待她看见柳凌荫脸上别扭的神色之后,立即反应了过来。

    “你是想要抱抱吗”她问。

    柳凌荫别过了脸去,用垂发把脸遮了大半。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宓茶弯眸,她不介意柳凌荫冷淡的态度,伸出了手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现在好点了吗”她仰着头,透过那些卷曲的长发打量柳凌荫的神情。

    柳凌荫不语。

    许久,她推开了宓茶,转身背对着她开口

    “胸那么大干嘛,挤到我了。”

    宓茶一愣,不等她有所反应,柳凌荫便先一步推门进去。

    谢谢。

    她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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