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新学初开

小说:琉璃钟,琥珀浓 作者:容九
    盛夏八月, 即使是晚风,依旧是潮热的。

    汗珠从鼻尖滑下,衬衣的后背都打湿了,她的眼神反而镇静了下来。

    “沈先生真的认为你的那些过去知之者甚少么”云知看向他, “别人只是不在你面前提及而已。”

    当年他连夜逃婚, 即使将军府与亲王府竭力将这件事摁了下去, 仍有不少风言风语流传于北京城的街头巷尾中她本是京城权贵中的天之骄女, 成亲半年已极少出门,饶是如此, 每每回娘家探亲、抑或是进宫参宴,但凡露面于人前, 耳根子从未消停过。

    有同情她者, 有巴不得瞧她笑话者, 便是在她跟前义愤填膺撺掇她作废婚约的人,也未必是真心盼着她好。

    那短短半年, 她尝尽了前头十五年都没尝过的人情冷暖,如今沈一拂竟然理直气壮地同她说“除近亲之外, 无人知晓”

    也是。他漂洋过海回国, 也不知是她死后多久的事了, 满清政府都垮了,众人自顾不暇, 至多见他有点愧疚, 安慰他一句“逝者已矣,人要往前看”,谁还有闲心同他聊那些陈年旧事

    “就是听我姐姐说的啊, 她也是从别处听来的。”云努力扮出一副“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的神情, “我原也不知真假, 沈先生来追问我话头的缘起,怕是问错人了吧”

    她心想我只说姐姐,并未说是哪个姐姐,想来他也不会真的跑去问楚仙或幼歆,即便有万一,她再诓说是早年从大姐姐那里听来的,反正死无对证,他又能如何

    前一刹,沈一拂以为捕捉到了什么痕迹,听完她对话,又觉得一切根本无迹可寻。

    路灯昏暗,照不亮他的眸,沈一拂神色飘忽了须臾,平静道“说的也是。”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不时有车辆穿过,云知唯恐要被自家人瞧见,便也没去留心他的表情,只道“今天多谢沈先生相送,我该回家吃饭了。”

    说罢,飞快绕开,头也不回地奔回家中去。

    他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迈开步伐,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一整顿晚饭,云知都心事重重的。

    她只觉得自巡捕房外遇上沈一拂后,种种言行都颇为反常,尤其是那句“哪家派来”,像是嗅到了什么危机似的。

    幼歆瞅她光舀汤不吃饭,“你是不是在苦恼考试的事”

    云知回过神来,“什么”

    幼歆说“我听说这次的考试只不过是摸摸底,犯不着太紧张。”

    楚仙不咸不淡说“摸底考对已经过了入学考试的学生来说,是只排个名,但五妹妹既没参加入学考试,连特招生的测验都没有合格,如果摸底考再砸了,恐怕当个旁听生都难。”

    幼歆显然第一次听到这些,她诧异盯着云知“不会吧,特招不就是走个过场么这你都没过”

    “”并不是走个过场那么简单好么。

    以往林赋厉听到这里会说一句“无需操心大伯来办”之类的话,这次他大抵也有些无奈,只瞪了楚仙一眼,多余的话也没说。

    云知尴尬扒了两口饭,早早回到房间,洗了一把脸,打起精神来温书。

    是了,考试在即,囫囵吞枣都补不及,哪还有心思去揣摩其他不得解的难题。

    那之后大半个月,她连大南大学都没去过两次,也没再见过沈一拂。

    待到考试那日,她早早到临考场,生平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大考,投入了前所未有的认真与专注,直到迈出教室,心脏仍在扑通地跳。

    除英文外,其他几门几乎填满,文章写得也算卖力,至于能否过关,还得在家等通知。

    云知心中没有底气,此后一周时间,等得颇是煎熬。

    沪澄既为上海首屈一指的中学,各方面的仪式感也紧随高校的步伐包括录取通知书,据说也是要亲自邮送上门的。

    当天早餐过后,云知就趴在窗台前,不时望着花园外大门方向;十点多的时候总算听到车铃声,跌跌撞撞奔下楼去,门房的人已把信送了进来,收件人写着幼歆的名字。

    “就只有这一封”云知反复询问,“有没有漏拿了”

    门房说“五小姐,我都问过了,就这一封。”

    楚仙同幼歆在花园里打球,听到动静过来,幼歆立马拆开信封,见是通知书,上面印刷着“开学时间”“报道地点”等字样,她“呀”了一声,“我都差些忘了这个呢”

    云知难掩失落,楚仙问“五妹妹没有收到么”

    幼歆“嗨”了一声,“你不会又没合格吧也是啊,沪澄哪里是那么容易进的”

    她话没说完,云知径直转身回楼,幼歆努了努嘴,同楚仙说“你瞧她那脸色,甩得跟什么似的,一点儿实话也不愿听,已经这样了,还不如抓紧时间想想接下来去哪里念”

    楚仙瞥了她一眼,“下回你考砸了,我也说几句为你好的话试试”

    幼歆“”

    云知躺在床上,脑子里除了卷子就是题目。

    料想之前的所谓语数几乎满分只是巧合,所以即使这次做满了卷子,也于事无补。毕竟她的功底那样差劲,落榜也不算出乎意料。

    要说不难过那是骗人的。

    不仅是这段时间她投入的学习热忱,耽误了大哥他们的宝贵时间,还有两次机会都没把握住,他该如何看轻自己。

    整整一个白天,云知都把自己闷在房里,直到傍晚。

    “五小姐,我刚在门房那边收到一封信。”

    听到小树的声音,云知从床上蹿起身,忙不迭拉开门,“我的”

    小树递了过去,她飞快拆开,看到“沪澄中学教务处”的封皮时,心头一跳。

    “那邮递员说这回录取通知书分了两批寄送,这才迟了。”小树也替她高兴,“我就想嘛,五小姐这段时间这么用功,哪会考不上。”

    云知迫不及待摊开与幼歆的印刷体不同,这是一封手写的录取通知书。

    不是钢笔字,而是毫毛笔,字体是端方的正楷,一撇一捺,中无半点残遗,透亮平滑,比印刷的字体还要更为均匀平整。

    这笔迹再眼熟不过,云知看一眼,便让小树先去忙活,关上门坐回到书桌前细细端详。

    “林云知同学本校本届新生考试成绩经评阅完竣,台端录取入本校高中部学习,希于九月十七日持体格检查表等件来校办理缴费注册手续。”

    “校长沈一拂。”

    她一时有些失神。

    是他亲手写的。

    “专程为我写的”

    想到他堂堂校长绝无可能单独给她写一封通知书,又连忙拍了拍额头,将脑仁里尚未聚起的念头打散。

    “不就是名字出现在同一张纸上,”她嘟囔道“连婚书都一起上过,这算什么。”

    话虽这么说,依旧小心翼翼叠好,将信封夹在笔记本里。

    沪澄是大上海第一批施行男女同校的中学,虽说面向全市招生,真正入学的女学生并不多见,报道那天就没见到几个,待开学分班后就尤为明显,一个年级四个班,平均一个班级的女生也就四五人,占比不到五分之一。

    也不知是否巧合,云知和幼歆都被分配到了二班,一跨入教室,有不少同学热络地同幼歆打招呼,前排的几个男生更是主动起来让林四小姐挑位置沪澄的高中部大半都是一路读上来的,能瞧得出这位四堂姐人气颇高,云知费了好大劲才穿出包围圈,择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

    这会儿老师还没来,新生们接二连三抵达教室,一人一座的环境尚算松泛,然而天气闷热,教室里没配电扇,才坐下来一会儿背心就沁出汗来。

    云知从书包里掏出个本子来扇,没晃两下,有人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看到后座上坐着一个样貌周正乖巧的女孩子,递来一柄折扇道“同学,你那个扇不出风的,用这个吧。”

    看云知愣着,她又掏出一柄,“我还有呢。”

    “谢谢。”云知不再客气,看到手柄上有手工雕出的透空纹路,展开可见用铁笔烙绘的图样,“这是苏扇,画的是西厢记么”

    那女孩笑了,“这个确实是苏州的檀香扇,你对这个也有研究么”

    “没有,只是从前家里有弟弟喜欢把玩这些。”云知见她手里扇面撒着金箔,“你这个是金陵折扇吧能给我瞧一眼么”

    “当然。”女孩大大方方递去。

    云知端详着抚了抚扇子上的绘面,不由赞许道“做的可真像”

    “什么”

    “没什么。”云知归还,笑问“你怎么会带这么多扇子上学”

    “我家里就是开扇子铺的,早上出门,我爸爸硬塞我包里,让我找机会送老师的。”

    听她如此直言不讳,云知反倒不好意思了,“那还是”

    “嗬,平白无故的给先生递扇子,多尴尬呀。你喜欢就送给你吧。”见云知忙收扇归还,女孩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客气什么我是特招来的,以后文化课还可以多多问你呢。”

    “我也特招生来着。”

    “那太好了。”女孩笑道“啊,都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许音时,你呢”

    “我叫林云知。”

    “云知这名字真好听。”许音时问“你是哪方面的特长生呀”

    “音乐吧。”当初她这名额是大伯从宁会长那儿坑来的,她琢磨着自己琴棋书画也就“琴”过得去,就随手填了。

    许音时眉眼一弯,“那今后我们不就可以进一个社团了”

    她没来得及消化“社团”二字,班里倏地安静下来,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步入教室,体型偏矮,看上去也有四十大几了,他在黑板上写了“白石”两个字“我姓白,你们可以叫我白老师,也可以叫我白先生。”

    白石先生瞧着是个刻板模样,谈吐却挺有意思,一上来就说“再给你们一次反悔的机会,三分钟一过,这座位可就不能轻易变动了。”

    班上尚有几个空位,话音方落,大家东瞧瞧、西看看,先是两三个人起身,待他们空出新位置,又有两三个人跟着换了,等所有人都坐实了,白先生将一份表格分传而下“新学期,班上有不少事务需要人帮忙打理,担任过班委的同学可以自荐,没当过的也可以,明天我会定下名单,嗯,当然只是暂定,三个月后会根据实际情况另行调整”

    有人笑着举手问“那如果想当、并且当过班长的不止一个人怎么办”

    “班长一职,还是要投票决定。”

    那人又说“可是很多新同学相互之间都不认识,怎么投啊”

    白先生瞟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回先生,肖洋。”

    白先生扶正镜框,“肖同学这么积极,明天自荐会上就第一个上来发言吧,不凡试试你的口才能得到几票垂青。”

    满堂大笑。

    从前云知是上过那种循规蹈矩、上课不能轻易发言的女式学堂,第一次看到到这种活跃的课堂氛围,新鲜之余也不免受了感染。

    十点整全校师生都要到礼堂参加新学年会,白先生大致交待了几句,强调了入场的秩序和站位后,匆匆离去。

    班上恢复了前头的闹腾,大家先后出门走向礼堂大楼,许音时本想搭云知一起,忽见前排那个漂漂亮亮的小公主踱来,蹙着眉头问云知“你怎么坐的这么远,我刚刚打手势让你坐我后边没看到么”

    云知茫然了一下,“没看到啊。”

    “人家都往前边挤,就你往后面躲,是不是傻啊你”

    云知当然不傻。

    所谓三姐不在,四姐为大,要是离幼歆太近,今后少不得被使唤,顺便还要当一片服帖的绿叶来衬托幼歆的聪明与美貌这还不是最麻烦的,她一旦处在以追捧幼歆为中心点的包围圈,往后但凡不从善如流,一个不小心被推到对立面,那日子可就难捱了。

    当然要避得越远越好。

    “我觉得这个位置挺好的。”

    幼歆翻了个白眼,“到时候一个两个大脑袋挡黑板的时候,看你还觉得好不好。”

    云知主动挽上胳膊,哄小孩似得道“我瞧你那么受欢迎,不少人都想和你坐,我要是占了位置不就得罪人了嘛”

    这话听入耳中还算受用。幼歆嘴角禁不住翘起得意起来,“可有点出息吧,你是我妹妹,谁敢欺负你,那就是打我的脸。”

    云知“嗯”了一声“四姐待我自然好的。”

    幼歆算是耳根子软的,一两句话便重新眉开眼笑,看云知手里揣着一柄木扇,“这扇子哪来的”说着拿来掀开,“之前都没见过。”

    “是新同学借我的”

    她说着转过头,发现许音时离得蛮远,就没招人来。幼歆顺着她的目光多瞅了两眼,不以为然说“嘁,凳子都没坐热呢就学人拉小团体,一看就是小门小户的做派”

    云知不自觉松开手,“一柄扇子而已,哪至于夹什么心眼呢”

    “说了你也不明白。”说着快走两步,摇着木扇子同别人搭话去了。

    这小女孩的心思云知哪能不懂。

    许音时皮肤白皙、身形姣好,属于讨师长喜欢的干净气质,论漂亮兴许幼歆略胜一筹,但也是得益于她精致的妆发和自信的风采,一眼看到这种 “所谓天然去雕饰”“看着没装扮不还是拾掇了”的清纯派,要能成生出什么亲近之意,那才奇怪。

    从前宫里的女人一个看不顺眼可能就是丢半条命的事,相较之下,云知觉得幼歆这种“看不顺眼就写脸上”“看顺了就拉入一国”的性子,算是单纯可人的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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