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扇子风波

小说:琉璃钟,琥珀浓 作者:容九
    云知走神的档口已到了礼堂大门前, 廊道前都是入场的学生,忽然听到后头有个大嗓门突兀地嚷了一声“许音时”

    云知回头,见一个方脸高个的男生插着裤兜走到许音时跟前,“喲, 我还真没眼花啊, 你说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

    来人语气不善, 许音时的脸色更是难看, 她想绕开又被挡住路,那男生笑“今后咱们都是同学,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躲去哪儿”

    这会儿人来人往, 许音时意识到有不少人已注目过来, 她压低了声音“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啊。”那男生见她怂了, 嘴咧得更欢了,“我就是奇怪, 沪澄这么难考,你怎么进来的咝, 该不会是作弊的吧还是, 又耍那一套摇尾乞怜讨得哪位公子哥的欢心了吧”

    这话说一半藏一半的, 少不得要惹来指指点点,许音时气的浑身发抖, “傅闻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是凭自己的本事考进来的”

    “本事”那个叫傅闻突然抢过她手中的扇子, “唰”地掀开,“如果说孔雀开屏算是本事的话,许小姐也算是个中翘楚了啊, 无怪大上海那么多高中, 你偏要来读这所男女同校”

    话没说完, 他手中的折扇忽然一飘,被人夺了去,却见夺扇子的并非许音时,而是一个肤色偏黑的少女。

    “男女同校乃是受政府鼓励的,难不成所有来读书的女学生都是别有居心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轻而易举地给傅闻招去一顿不满。他愣了一愣,“哪冒出来的货色敢抢老子的东西”

    云知挡在许音时的跟前,神色平静看向傅闻“不好意思,扇子是我的。”

    许音时没来得及出声,云知淡定将扇子阖上,对她道“我刚才借给你的时候不是说过了么没经允许,别把扇子借给别人。”

    “啊”

    “啊什么还不走,马上点名了。”说着,拉起许音时的手往内堂方向走去。

    傅闻抬臂拦住,“她家里就是卖扇子的,你说着扇子是你的,你当老子傻啊”

    云知“要是因为她卖扇子,就愣把我的东西说成是她的,那我家要是卖鞋的话,你脚上皮鞋的所属权难道就归我么”

    边上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舔了一把牙槽,上下打量着云知,“嚯,我本来还觉得沪澄无聊得很,想不到开学第一天就能遇上个不知好歹的。”

    许音时想把云知拽开,“他是冲着我的,和你没有关系”

    云知半步未退,“出言污蔑人在先,抢人东西在后,现在还拦路不让我们参加开学仪式,接二连三违反校规校纪的人都不怕,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傅闻好似见到了一个神奇的物种似地盯着云知,不怒反笑,“行,你要是能说得出这扇子的名堂,我就信它是你的否则别怪小爷我没提醒你,存心和我过不去的人可都没什么好下场。”

    云知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下却默默犹豫了一下。

    本来她也不是非要出这个头。

    但许音时很好心的送了扇子,她对这小姑娘印象很好,眼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等无赖如此欺侮,又实在有些憋不住火。

    现在这家伙摆明不肯善了,单看他前头对许音时的态度,便知认怂也是无济于事。

    云知松开许音时的手,将阖上的折扇在指尖中转了一圈“寻常的金陵折扇,竹木为骨,韧纸为面,多出自于秦淮河扇骨营一带,但我手上的这一柄,用的是象牙玉柄宫绢面,写的却是唐代诗人王之涣的凉州词。”

    她唰一声摊开扇面,果然见扇面上题着洋洋洒洒一首诗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不过,这上头的间字却不翼而飞,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云知问。

    傅闻冷笑一声,“怕是个次品吧”

    “可听说过张香帅与慈禧太后的故事”云知踱出两步,“当年老佛爷到翰林院观赏书画,让大学士张之洞新扇子题词,便是这一首凉州词。但后来,老佛爷发现这扇少了一个间字,以为大学士笑话她,恼怒之下想要将他斩首,随行者皆惶恐跪劝。便是此时,张之洞说道,凉州词本就是没有间字的,只是后人为读写通畅,才添了字改成七言绝句。”

    她吟诵道“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为原诗。”

    本是紫禁城里的小孩才知晓的趣闻,此时大家听来,皆觉得十分新鲜有趣,就连傅闻都一时怔住,仿佛满肚子戾气有些发出不来与人比横他在行,要是在人家附庸风雅的时候充当一搅屎棍,他倒也不甚娴熟。

    他咳嗽了一声,“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难不成你这扇子还是慈禧太后给你的不成”

    不是吹牛,小时候,老佛爷还真给她把玩过那扇子。

    云知索性索性装蒜装到底,含糊其辞“反正是她老人家的东西。”

    许音时闻言惊诧地盯向云知,云知趁着转身时对她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别说话。

    围观者都有些吃惊,更有人私语“咱们学校可真是藏龙卧虎啊,居然有人会随身携带这么贵重的物件”

    三言两语,已将重点悄然转移,傅闻甚至忘了自己是个“蛮不讲理”的做派,反驳道“随便拿了个破扇子就说是慈禧太后的东西,糊弄傻子啊”

    云知面不改色道“扇的正面是缪嘉惠所绘的江河图,钤“嘉乐”长印、及“慈禧皇太后”朱方,但凡懂书画的人,一辩便知真假。”

    傅闻原是不信,但听她说的如此详细,有谁会把一个赝品摸的如此透彻他指着许音时,“就凭她,拿得到慈禧太后的扇子”

    “我早说过扇子是我的,你非是不信,现在我说出了名堂,你还是不信”云知漫不经心地踱回到原地,将扇子往前一递,“你大可现在就把它拿走,出校门请行家鉴别真假,不过,若有破损、或是其他异样之处,还请傅公子后果自负。”

    刚要伸出的手被后一句话撅了回去。

    这话乍一听是坦坦荡荡,往深处想却是挖了坑的要是在他鉴别之后发现是假的,她只需要一口咬定被他调包索要赔偿,那就是吃了天大的闷亏;但是硬拉着她一起,万一扇子是真的呢不说其他,单听这丫头的谈吐怕真是有来头的,不知招不招惹得起

    云知心知这一节算是蒙混过关了。

    论气势、比阵仗,讲究的是理直气壮,在过去一十六年中,她还真没怎么输过。

    见他愣着没动,她把扇子收了回去,正要拉许音时去内堂,忽然听到幼歆喊她“五妹妹,你怎么还杵在外边啊,都要开始点名了。”

    五妹妹

    傅闻本来还懵着,看到幼歆立刻反应过来,问“林幼歆,这位该不会就是你之前说过从乡下回来的妹妹吧”

    幼歆眨了眨眼,“是啊。”

    “”阿弥陀佛,大上海的圈子真是有够小,这位四姐姐来的可真是时候。

    傅闻这才知道自己给人当猴耍了林公馆的古玩字画要是真有慈禧之物,早就给他们家三小姐、四小姐溜了个遍了,哪轮到这位野丫头在这里大出风头

    此时始作俑者已飞快步入内堂,傅小爷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他骂骂咧咧追上去,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云知的马尾辫云知脑仁儿吃痛,忙顿住步伐她猜到这人不肯罢休,但没想到他敢在师生齐聚的礼堂里动粗,正打算呼来师长,忽觉到头皮一松,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步。

    云知捂住辫子,一回头,但见傅闻被人从背后揪住衣领,一扯扯出三米开外。

    “谁他妈的”傅闻摸了把被勒疼的脖子,看后边竟是宁适,高举的拳头顿了一下。

    “怎样”宁适闲适地挽起衣袖,“是想拼拳头还是拼老爸本少爷今天心情好,必定奉陪到底,绝不坏了傅小公子的兴致。”

    半个小时以前,沪澄中学校务处。

    教务长白石先生低着头盯着只有薄薄一页纸的演讲稿,眼镜差点没滑下鼻梁“一拂啊,毕竟是开学典礼,你就不打算多说什么吗”

    “嗯。”沈一拂坐在办公桌前,随手翻了翻典礼流程,“除了宣读校规,几位校领导致辞之后还有教师代表及学生代表发言,天气闷热,仪式时间过长容易引发学生中暑,我这边简单点就行。”

    “可校长致辞才是重中之重”

    “我只是代校长,等赖先生回国继任,理当再开一次校会,有什么具体的教育方针和定向,那时再说不迟。”沈一拂说“何况男女分校的首次合并,少不了碰撞摩擦,在新学期里没有比遵纪守律、规范秩序更重要的了,与其长篇大论,不如简明扼要,反而能记住。”

    白先生无言以对,只能通过厚厚的镜片,投去幽幽地眼神“能考进沪澄的学生,哪个不是知书达理,你多虑了。”

    半小时后,当白先生看到有两名新生在礼堂内打了起来,气得就差没当场冲上去一人记一大过,但毕竟一个上海商会宁会长家的少爷,一个北方晋系军号称“傅五爷”家的小公子,都是在校董会立有一席之地的,总不好下手太狠,见到两个小子都被揍得鼻青脸肿,呵斥了几句,吩咐拉架的老师道“行了,开学典礼不容延误,先将他们送去校医处就医”

    话没说完,便见周围围观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道,沈校长徐徐踱来“留在原地,仪式结束再去医务室。”

    傅闻听到声音都没来得及回头,一个劲指着自己流血不止的鼻子,“我这都被这浑小子打成这样了,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谁负责”

    沈一拂淡淡道“我负责。”

    傅小爷本想来一句“你负责不起”,一回头看清来人,登时噤声,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宁适幸灾乐祸朝傅小爷做了个“怂”的口型,顾及沈校长的权威,还是老老实实地立在一边,没有提出抗议他这会儿正沉浸在自己“英雄救美”的情怀中,对于之后的处置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宁少爷的余光瞟向云知时,并未如预期般收获到关切的神情他发现云知默默退到人群之后,那双眼睛似有似无地望着沈校长的背影。

    莫非她是怕学校将这次的打架源头怪到她身上,这才躲得远远的

    等老师们走远些,周疏临他们忙迎上来,幼歆边递手绢边念叨“还有其他地方伤到没”,宁适没去接,拿拇指擦了把嘴角的血,心情莫名低落,是什么原因说不上来。

    云知也不知自己怎么一看到沈一拂就下意识退避三舍。

    兴许是心境还停留在那夜分开的前一刻,总归有些起伏不定的,不晓得刚才在前厅讲的典故有没有被听到,要是再被质问,要怎么去圆

    她一时懊恼先前的鲁莽,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这时台上主持典礼的老师已经开了腔,新生们纷纷归入自己班级的队伍,只有宁适和傅闻略显尴尬地站在较为显眼的位置,犹如校方用来以正视听的反面典型。所幸这两位当事者都忙乎着用眼神继续干架,一时还腾不出功夫去经受来自同窗们的注目礼。

    但他们俩很快感觉到了不对劲眼下临近正午,恰是太阳最烈的时候,他们所处的方位于向南落地窗,才站不到半小时已是大汗淋漓,傅小爷热得连逞凶斗狠要事都暂搁一边,一个劲抖着自己湿漉漉的衬衣“这破厅是见鬼了吧,怎么比站在外头还热”

    宁适也松开自己的衣领扣子,“室外空气流通,玻璃下只聚热不散热,当然比在外头热,这叫greenhoe effect,花房效应懂不懂没有文化别来考沪澄。”

    “小爷我要是早知道考沪澄第一天就给这么烤着,求我也不来。”

    宁适呵呵一声,“没人求你,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傅闻牙槽一紧,将一肚子火暂且憋回去,宁适看他歪着脑袋不时往后方睨,道“姓傅的,我把丑化说在前头,林五小姐不是你能动的人。”

    “怎么,你马子啊”

    宁适脸色一变“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傅闻不以为然,“有本事你把小爷赶出沪澄,否则就做好准备时时刻刻当她的保镖吧。”

    “看来你是揍没挨够。”

    傅闻贱兮兮地把脸凑过去,“再来两拳,就现在,本小爷绝不还手。”

    于烈日烘烤中,互为激将也算是转移注意力的方式了,好不容易熬到尾声,两位少爷都有些摇摇欲坠了,一散场,双方小跟班都迫不及待地拥上去,就差没把人直接扛起来。

    眼看着他们被搀往医务室,白石先生不由摇头晃脑,朝沈校长方向递去了一个“不人道”的眼神“不是说入学演讲要言简意赅么怎么一讲都快半小时了”

    “不妥”

    “倒不是,你肯讲,有的是人愿意听。”白先生同他并肩前行,“我就是在想你延长时长,不会是成心要体罚那两家少爷的吧”

    沈一拂“不是体罚,充其量就是锻炼身体。”

    白先生“”

    “一会儿叫人去医务室把他们叫来,犯了校规,还是要秉公处理的。”

    白先生听得出“秉公”二字的分量,颇为苦恼的叹了口气,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换了个话题道“王老师和我讲了一下情况,这事因一个女学生而起,还说了个张之洞的故事”

    “张之洞”

    “喏,就是这把扇子,少了个间字的凉州词,他们这一辈的学生可能还没听过”白先生将没收来的扇子递过去,“咝,不过有一点,我听王老师说的时候,觉得很是新奇”

    白先生开始复述,沈一拂展扇,但听不语,讲到一半,他的步伐慢了下来。

    他看到了不远处校务处门前徘徊的云知。

    白先生“咦”一声,“这不是我班上的学生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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