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帐一动,守在外面的太监立刻发现了,宫人们捧着巾帕和衣物鱼贯而入伺候狄扬起身。
狄扬穿好衣裳,坐在桌边喝了一杯清茶定心,问:“什么时辰了?”
福来恭敬道:“未时了,看陛下睡得香甜,奴才等不敢打扰。”
狄扬舒了一口气,点点头:“未时正好,不耽误下午批折子,晚了又被姨父说教。”
皇帝在上书房批完每日的折子后,会送到内阁去,祁开济等辅政大臣会根据皇帝在奏折上的批复,再发往各部办理。
若是皇帝批复地慢了,虽说寻常事可以第二天再办,可各部都怕有急事耽搁在自己这里,少不得都得留下官员等着接收处置。
哪一天狄扬若是懈怠了,祁首辅第二日下朝之后就会觐见,委婉地规劝他要勤政。即使祁首辅态度比言官们温柔,但他总在耳边念念念,就跟半夜蚊帐里进了一只蚊子似的,狄扬很受不了。
福来见皇帝一起床就要去批折子,心疼道:“陛下该饿了吧,奴才命御膳房做些点心送到上书房去吧?”
狄扬摸了摸肚子:“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朕中午在梦里吃过了,现在肚子虽然是空的,但是心里却不饿。”
说完他的五脏庙极其不给面子的“咕咕”了两声。
福来便笑:“看来陛下梦里吃的不作数,还是得再吃点才行。陛下可有什么想吃的?”
狄扬想了想:“红糖撒子你知道吗?”
福来愣了一下:“奴才知道,红糖水泡撒子,还可以再打些荷包蛋进去。此物是民间百姓给坐月子的妇人下奶哺乳用的,陛下是想吃这个?”
狄扬听完,静静地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不,朕不想。”
太可恶了,她竟然给朕堂堂男子汉吃月子餐,真是够了!
第二日是旬休的日子,不用上早朝,狄扬很高兴,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正是贪睡的时候,日日天不亮就爬起来上早朝,对狄扬实在是种折磨,幸亏每隔十天有一日休假,不然他真想辞职。
狄扬紧赶慢赶批完了一堆奏折,一想到可以睡个懒觉就心情大好,用晚膳的时候,他自斟自饮喝了几壶酒,晕乎乎地去睡了:“香炉里多放两粒纯元丹,天塌下来都不许叫朕。”
没错,他就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可惜家里真有皇位要继承,只好被外公宋老爵爷赶鸭子上架做了这皇帝。
福来示意宫人撩起了龙床的帐幕,看皇帝躺下,他盖好被子之后提醒道:“明日休沐日,梁国公夫妇会进宫来用晚膳。”
狄扬翻了个身:“知道了。”
*
已经五月天了,趁着早上凉风习习,阳光不燥,叶秋彤起身去菜园子里浇小菜。
小黑狗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放在地上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撒着欢儿闹腾个不停,看着竟有几分孩子气。
叶秋彤看着好笑,她手上忙着给丝瓜搭架子,任由小狗崽儿到处乱窜,只喊了一嗓子:“不准出篱笆。”
这小菜园是叶秋彤来了以后搭的,房子后面原本是间茅房,梅雨季节塌了,她也懒得修理,其实是修不好,加上她自己也不敢晚上独自出小院子上厕所,干脆把盖茅房的砖头都翻了出来,又在附近捡了些石块儿,围了一方菜畦。
茅房原址的茅坑她给留了下来,下雨天里面积了水,成了个水潭,正好用来浇田。每日在屋里的夜壶方便,然后拎出来倒在菜地里肥田。
叶秋彤穿来的季节有些晚,很多菜种植的最佳季节已经过去了,但是初夏的天气,万物欣欣向荣,种什么都能发芽。
她就杂七杂八种了很多东西,里面不仅有丝瓜、还有青红辣椒,茄子黄瓜青菜鸡毛菜木耳菜之类的,靠天收,就看老天爷肯不肯赏口吃的了,有啥菜吃啥菜。
叶秋彤很会种菜,她妈生了她哥后还想再生个儿子,结果老二是个闺女,便毫不犹豫把她送到了农村老家,所以她初中以前一直在农村跟奶奶生活。
说来也奇怪,她父母重男轻女,奶奶反而对她很好。
还记得奶奶在篱笆墙的一圈儿种了很多菜,有一种菜叫叶秋彤给它起名掐掐菜,层层叠叠地绕在篱笆上,好像一堵碧绿的墙,每天晚上都可以去掐尖儿,把掐下来的嫩叶子用一点点油炸个锅,然后加汤下挂面吃,起锅之后倒上老抽和醋、撒上葱花,吃起来简直香掉舌头。
那个菜的叶片非常肥厚鲜美,味道微涩又带点清新,叶秋彤很喜欢吃,她直到上了大学才知道叫那东西叫木耳菜。
她们祖孙俩下的挂面也不是城里那种漂亮笔直包装好的, 是奶奶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皮,用刀切成一条一条的,最后挂在晾衣撑上晒干,就跟挂面一样了,能吃很久都不会坏掉。
叶秋彤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看奶奶擀面条,然后帮奶奶挂面条。
后来她去了爸妈打工的城市,一大家人挤在工棚里,她带弟弟,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活的就像全家的佣人一样,再也没有了童年的乐趣。
但是童年的幸福却温暖了她一生,教她知道这世上,那种平静安然的生活是存在的。
叶秋彤妈一个打麻将的牌友说这小丫头看着就犟脾气,八成将来不会孝顺,老了指望她端屎端尿八成不行,得再生一个女儿好好教育,她妈妈就又生了一个小妹妹用来防老。
叶秋彤觉得生在这样的家庭真是悲哀,她可怜自己也可怜妹妹,却无力改变什么。所以工作之后,她拼命攒钱买自己的房子,可惜被父母追着吸血,她到死连首付没攒够。
叶秋彤特别怀念童年时奶奶的那间小院子,外面种着各种瓜果蔬菜,那些平静安然的日子,才是人的生活。
没想到这个愿望死了一回居然实现了,她现在果然有一个自己的小院子,虽然不大,却是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
耳边响起大黑的叫声,汪、汪汪,汪汪……听起来急促而且活泼。
叶秋彤欣慰地想,而且现在她还有了一条可爱的狗狗陪伴,真好啊。
这样想着,叶秋彤就抬眼顺着声音去找她的狗崽儿,看清楚那小东西在哪里之后,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如果那狗不掉进粪坑里就更好了。
狄大黑在菜地里扑蝴蝶,他身上的伤好透了,活蹦乱跳毫无压力,而且他还发现了一件事,狗有四条腿,所以跑起来特别快,蹦起来也特别高。
发现这一点后,狄大黑就在菜地里快乐地蹦来蹦去,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跟在屁股后面念叨“皇上,请注意言行。”“皇上,此举不妥。”“皇上,这样做有损威仪。”
他从辣椒丛里窜进茄子棵里,又在黄瓜架底下溜达一圈,最后发现了一只特别漂亮的粉色小蝴蝶。
狄大黑猛蹬后腿,一个漂亮的腾空转身,矫健地扑了过去,然后“扑通”一声,掉进了一池子绿色的水里,那水的味道很销魂,他顿时被呛到了。
“救、救命,救命啊。”
“那个谁,那个谁,快来救朕,朕晓得狗天生会狗刨,但朕不是狗啊啊啊啊……”
他在北方长大,并不会游泳。
狄大黑慌乱不已,玩命地在粪坑里扑腾着,知道的是狗,不知道还以为是只老母鸡。
叶秋彤又好气又好笑,用浇菜的粪舀子把它从里面捞了出来,拎回院子里拿井水冲了好几遍,才总算干净了。
“真是一只傻狗,你说你好端端地往粪坑里跳什么?”
被井水冲刷的瑟瑟发抖的狄大黑瞬间定住了,他迷茫地盯着叶秋彤,她刚刚说那个水塘是什么?
粪坑!
天呐!
狄大黑恶心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倒地抱头,哀鸣不已。
听说聪明的狗狗,智力跟人类八岁小孩差不多,他们可以听懂主人的话,感知主人的情绪,所以狗狗是人类最好的伙伴之一。
叶秋彤觉得自己好像能懂这只狗在想什么,她哭笑不得地把大黑用干布包起来,拢在怀里焐着。
狄大黑觉得,被干净柔软的棉布包着躺在这女子的怀里,还怪舒服的,但是一想到刚刚居然掉进了粪坑里,他整个人呃……整个狗又不好了,遂委屈地在她怀里扭来扭去。
叶秋彤拿下巴蹭蹭它毛茸茸的脑袋安慰:“别难过了,常在水边走哪能不湿鞋,你偏在粪坑旁边蹦跶,你不进去谁进去。姐姐已经给你洗白白了,吃一堑长一智吧。”
她正专心哄着怀里的狗狗,门外突然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叶秋彤被吓了一跳,那敲门声响个不停,狄大黑猛然从叶秋彤怀里挣脱出来,跳到门后站着,瞪大眼睛看看门的方向,又转头看叶秋彤,似乎在问她开不开门?
叶秋彤没吭声,只眯了眼睛看向院门,会是谁呢?
那人敲不开门,开口了:“请问就九奶奶在家吗?”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不是叶长驴,听声音还挺客气。
叶秋彤站起来看看天,日头正高,这时节收麦子还要几天,农忙未到,村子里家家有人,青天白日的,怕他怎的。
她打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一个斯斯文文的白面书生,年纪大约十七八岁,唇红齿白,模样相当俊俏。
叶秋彤怔了一怔,她还没想起这人是谁,大黑已经狂叫着开始往人身上扑。
那小书生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九奶奶,孙儿今日书院放假,有事冒昧拜访,还望您莫要怪罪。”
狄大黑这一闹,叶秋彤想起这人是谁了,族长叶满连的儿子叶堂彦,在通达书院读书的那位。
叶秋彤这人心眼小,记仇,想起那天收房的事情,她从地上把狗捞起来抱在怀里,假意呵斥道:“乖儿子别叫,来的这是我孙子,自家人不咬自家人。”
叶堂彦和狄大黑均是一愣,一人一狗四目相对。
狗是她儿子,他是她孙子。
所以他们爷俩这算是什么辈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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