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登徒子

    郑拂回到灵堂时,里面依旧热闹,仿佛根本没人注意到刚才发生在竹林的插曲。

    她进了一间厢房准备换身衣服,迎面走来的红珠见她的满身鲜血的样子,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围着她仔细看了又看,“郡主,您哪里受伤了?奴婢这去叫大夫给您看看。”

    郑拂正低着头将鬓上的栀子花拆下来,一边朝屏风后面走着,一边含糊解释道:“这不是我的血,是刚才不小心溅上的,好了,红珠,我没事的,你别担心了。”

    红珠皱了皱眉,还想刨根问底,“郡主怎么会不小心溅上血?”

    郑拂却忽然凑了过来,带着几分撒娇,“红珠,我说了我没事的,我现在就去换衣服,你不要告诉阿爹阿娘这事,我不想让他们担心,好不好?”

    红珠一怔,眼前的少女语气是久违的温软,她蓦地想起以前小郡主长牙的时候偷偷藏了块糖,被她发现的时候也是这样。

    郡主小时候贪甜,王爷王妃怕她长虫牙,便不肯让她多吃,有一次,小郡主私下将一块糖藏在了荷包里,却正好被她逮到了。

    她仰头,乌溜溜的大眼睛期盼地看着自己,糯声糯气道:“红珠姐姐,我就藏了一块,不要告诉阿爹阿娘,好不好?”

    她实在禁不住小郡主的撒娇,那么乖那么软的小姑娘,谁忍心拒绝?

    她只好和小郡主约定好,下不为例。

    小郡主立刻高兴地上前抱着她,精致的小脸笑意动人,一叠声甜甜糯糯地叫着她,“谢谢红珠姐姐……”

    后来有一次,她无意中看到,端宁小郡主和端柔小郡主一起坐在水榭吃糖,两人有说有笑,她才明白,端宁小郡主藏起那块糖原来是为了哄端柔小郡主开心。

    小时候的郡主是个温柔又细心的孩子,总能为身边的人考虑。

    她叹了口气,“好吧,不过郡主以后还是要当心些。”

    “谢谢,我会的,你先去忙吧。”郑拂朝她露出个明艳的笑来,连连保证。

    说罢,她自顾自抱着干净衣服到屏风后面去换了,红珠悄悄将门关上,她还得帮郑王妃招待女眷,一时走不开。

    案上的栀子花沾了妖血,香气越发馥郁,室内僻静幽暗,少年垂眸看着那朵栀子花,手指忍不住伸了出去,将那一朵花捏在指尖细细端详,片刻,他将那朵栀子花揉碎在掌心,颤颤露珠顿时坠落下来。

    好像这样就能驱赶心里那一丝烦人的恼意。

    郑拂换好衣服,从屏风那头出来,看到少年幽幽坐在桌前,先是吓了一跳,哪里来的登徒子?

    待她定睛一看,发现那少年竟然是小阎王,她顿时诧异,“谢师弟,怎么是你?”

    小阎王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的啊,简直吓死人了!

    听到声音,少年眉眼郁郁抬起,黝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唇角笑意却怎么看怎么像讽刺,“不然,郑师姐以为是谁?”

    裴行止吗?

    郑拂被他阴阳怪气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蹙了蹙眉,忍不住低声嘀咕,“哪有在别人换衣服突然进来的?”

    好歹她也是个女孩子吧。

    不过,想起小阎王可能对除了女主以外的其他人都没有男女概念,自己在他眼里可能也只是块木头罢了,她又觉得和他计较没半分意思。

    她坐在了谢伽罗对面,“谢师弟,你来这里做什么?”

    少年神色变得不耐烦,手藏在袖子里,“外面很吵,这里安静些。”被猫妖抓伤的伤口还在冒血,他不想被谢欢欢发现,才会躲这里来了。

    不过,其实躲不躲都一样,谢欢欢根本没发现,她眼中只有裴行止,眼前的少女也一样。

    他不免有些自嘲,那种孑然一身的感觉越发鲜明,让他不爽到很想毁灭什么,他烦躁地摩挲着手上的牙印,却见裙底下一双素白的鞋,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跟前。

    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心,语气焦急,半弓着腰,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谢师弟,你还在流血!”

    原来日天日地的小阎王装逼过头了,手上的伤现在还没好,才会躲这里来了。

    那伤口上还附着一层淡黑的雾气,看着尤为不详,也不知他怎么能撑这么久?

    郑拂连忙要出去叫人,却被谢伽罗一把扯住了手腕,少年语气阴沉,“你去哪里?”

    “你伤得好严重,我去叫裴师兄给你看看。”既然他不想让谢欢欢知道受伤的事,那只能求助于男主了,到时候再让男主帮他们一起隐瞒。

    少年的手劲一瞬间变大,紧紧钳制着她的手腕,连一贯的温和无害都懒得伪装了,他直接出声警告,语气阴沉:“郑师姐,你最好别多管闲事,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不劳烦郑师姐操心。”

    郑拂被他抓得手疼,腕骨处泛起了一圈红,她只好道:“我不去可以了吧,你先放开我。”

    她真是好心没好报!小阎王那么喜欢流血受伤就让他疼死算了!

    谢伽罗一放开她,她就忿忿坐在了对面,垂下头给自己揉手腕,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少年神色淡漠,仿佛根本没察觉她的怨气。

    两人气氛诡异,互不搭话,谢伽罗又不自觉盯着眼前的少女,仿佛透过她在望着谁。

    少女鬓发低垂,露出一小截又细又白的脖颈,即使在这么幽暗的地方,那种雪色的肌肤也能泛着一层柔和的光,看起来好像轻轻一摁,就会留下可怖的红痕。

    阿姐……

    她和阿姐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相似,阿姐绝对不会这么脆弱,她与他势均力敌,互不相让,他们既是对手,也是情人。

    那是游刃在爱恨边缘的绝妙感情,仿佛注定纠缠在一起的利刃与剑鞘。

    定弥城,夜枭盘桓,白骨成堆,少年就坐在白骨砌成的王座中央,手中抚摸着一只不知名妖物的头骨,耳边的赤月耳环摇曳出惑人的弧度。

    座上少年坐姿不羁,望着下方站着的纤细身影,他忽然轻笑一声,声音愉悦,“你是说,只要我在三日内捉住你,你们天人就会将至高无上的地位拱手相让。”

    少女的脸藏在雾气中模糊不清,声音却是异常坚定自信,“没错,不过,我赌你一定捉不住我,那到时候你就要停止对天人的进攻。”

    少年轻蔑地笑了笑,“你们天人似乎都很自负呢,可惜,我好像就生来比你们更加自负,这个赌约,我接下了,可若是你输了,除了上面的条件外,还要再加一条。”

    少女仰头望着他。

    少年的声音一瞬间如蜜糖,“那就是,你要永远被我困在定弥城……当我的禁.脔。”

    那么骇人听闻的两个字,少年偏偏用甜蜜动人的语气说了出来,就像是第一次逛青楼的少年刚学了一个不知其意的新鲜词,不管场合就用上了。

    少女也好像没察觉不对劲,答得爽快,“可以,那我也还有一个条件。”

    少年望着迷雾中的少女,眼神天真干净得仿佛根本不知善恶为何物,唇角笑意却显出几分残酷的冶艳,“什么条件?”

    “这三日内,你手上不能沾一点鲜血,我听闻定弥城的阿修罗王是个少年枭雄,天生好战,武力超群,至今未尝一败,单凭武力,我肯定斗不过你,而且,你若是用无辜人逼我就范,那我可真是一点赢面都没有了。”

    少女这一番话说得巧妙,不动声色地夸了他一遍,又给自己留了很大的余地,阿修罗王天性嗜杀,她到时候使诡计若是惹恼了他,她很可能会小命不保。

    她虽然做好了牺牲的觉悟,但还是想多为自己谋划生路。

    听起来宛如天方夜谭的条件,少年偏偏就是吃这一套,被恭维后,他的脸色都变得好看了不少,赤月耳环叮当作响,他笑吟吟应了,“好。”

    “一言为定。”

    见谢伽罗突然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郑拂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可看他唇色都有些发白,她又免不了担心,硬着头皮问他,“喂,谢师弟,你好些了吗?”

    低垂的睫毛不自觉显出少女一丝紧张。

    谢伽罗瞬间将眼神收了回来,像是被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取悦,望着郑拂的眼神瞬间变得水光潋滟,语气竟然变得有些脆弱,“若我说没有呢?谢师姐打算怎么办?”

    合着您刚才宁死不屈的死样子都是装的?

    哼!疼坏了吧!活该!

    她心里略微爽快了些,脸上却不表现出来,起了身,隔着桌子远远瞧了谢伽罗手臂一眼,看到地板上滴滴答答的血迹,心尖还是不自觉一颤。

    天哪!小阎王伤得可真是不轻,再不治疗他怕是要血尽人亡了。

    想起眼前这个恶劣少年好歹是为了救自己才受的伤,她又走到了他面前,用商量的语气问他,“我去外面给你拿药,绝对不让裴师兄和谢师姐知道你受伤的事,好么?”

    少女纤细的影子与他的影子在地面交叠,仿佛密不可分,他垂下了睫毛,遮住眼底那一丝不知因何而起的笑意,唇角的弧度隐秘不可察,“好,那就麻烦郑师姐了。”

    郑拂:“……”

    真的是!早这样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语气无奈,“那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

    秦成瑾再次回到灵堂,他身边的宦官正满脸焦急,胖胖的身子皮球一样团团转,一见到秦成瑾,他顿时面露喜色,嗓子尖利得活像被踩中的鸡仔。

    “殿下,您去哪里了?奴才可担心死了!”

    秦成瑾颇有些不耐烦,阴戾地望着他,“吵什么?让你去问的事,你问到了吗?”

    呵,那个不识好歹的臭丫头,竟然敢刺伤他两次,他绝对不会放过她。这么漂亮的少女,他自然要狠狠折磨一番,才能泄愤。

    宦官一顿,脸上喜色退去,变得支吾,句不成句,“殿下,奴才打听到了,刚才那位正是……郑王府的掌上明珠,端……宁郡主,郑拂。”

    荥阳王可是个极为护短的性子,对自己女儿看得和眼珠子一样,养在深闺无人识,可三皇子是个暴虐的性子,若是他对端宁郡主做了什么,惹恼了郑王爷的话,即便是圣上,恐怕也护不住他。

    “呵,居然真的是郡主。”

    糟糕!三皇子不会真的想……

    宦官连忙要劝解几句,陈理信忽然谄媚地凑了过来,笑得眼睛都快看不到了,“殿下,我听说,那端宁郡主尚无婚配,殿下若是钟意她,不如去向郑王府提亲吧,殿下是人中龙凤,想必郑王爷肯定不会拒绝的。”

    宦官却是吓了一跳,心惊胆颤,促声低呼道:“殿下,不可!”

    秦成瑾却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来,“为何不可?”

    宦官连忙在他耳边低声提醒,“殿下,朝中都说,端宁郡主是纯阴之体,红颜薄命,活不过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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