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最后一丝光也没入了海平线后方,天彻底地暗了下来。
江宇宁自入圈以来,就靠着自个儿爷老子的背景和经纪公司力捧,一路顺风顺水,身边遇到的人不是倾慕他,就是顺着他,哄着他,他从未遭受过像今天这样的奇耻大辱,一时之间,实在气愤难平,闷在自己房间坚决不愿配合拍摄了。
节目组也是两难,换了别人,还可以叫他主动向江宇宁服个软,赔个不是,可那贺铸是晏容秋的助理,打狗还得看主人你说是吧?更何况,贺铸并无过错,摄像机都拍下来了,那确实是江宇宁突然发疯。
幸好,这时候有康剑站出来主持大局。他先请出驻扎在工作间里挑选的镜头的导演,让他带上人去安抚江宇宁。然后,又向推进现场拍摄流程的副导演提议,直接砍掉烹饪环节江宇宁的部分,后期加一句类似“你们的料理黑洞切菜时不小心“挂彩”的俏皮话,也就勉强对付过去了。
结果,现在就变成了一对二的局面。
晏容秋孤军奋战惯了,才不在乎有没有队友,尤其这位队友脑筋还有点不正常。他全神贯注地握着菜刀,“噔噔噔”地对案板上的食材猛下狠手。
摄影小组赶紧调整机位。
特写一切,屏幕上由远及近,完整展现出晏容秋的身姿。
全体人员:“哇……”
认真起来的晏总也太帅了吧!
他半低着头,虽是向下弯腰的姿势,可整个人还是如雪松般利落又笔挺。眼尾很长,入鬓的浓眉压低了,显得眼神尤其专注锐利,薄嘴唇用力抿成了直线,显出冷峻又坚决的神气。
“我可以。”一个Staff捂住胸口感叹。
“既然姐姐可以,妹妹一样也可以。”
“给我好好干活。”副导演卷起台本,给了他们一人一下,“整天就知道‘我可以’,可以什么可以!”
一刻钟过去了,晏总持续苦战中。
在工作上,晏容秋就是个超级强迫症,尤其是对文件、邮件还有PPT的精准格式,有异乎寻常的执着。当初,他一眼相中贺铸的简历,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上面的字体、排版甚至行间距,都完美得近乎艺术品。
现在,他又忍不住把这习惯带到料理台上来了。明明是个出发前才找小徐阿姨临时抱佛脚学了几招的萌新,竟然开始执着于如何把黄瓜统一切成四毫米的厚度,如何把卷心菜切成粗细均匀的菜丝,如何把豆腐切成魔方般齐齐整整的一堆……
啊,切到手了。
晏容秋怏怏地放下菜刀,赶紧把手伸到水龙头底下冲洗。
节目组提供的菜刀是日本进口陶瓷刀,刀刃很锋利,晏容秋不过一个晃神,就在食指上划下了一刀深深的口子,血珠子瞬间往外涌,顺着指节直往下淌。
冲了会儿,晏容秋抬起手指一看,鲜血立刻又从深红的伤口里渗了出来。
好麻烦。他定定地想。
晏容秋出身豪门,又是晏家唯一的继承人,可他并没有被养成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从小到大,他并未得到过多少宠溺疼爱。没有宠爱的孩子是不会撒娇的——不会撒娇,但是特别能忍,忍得了哭,忍得了孤独,当然也忍得了疼。
他只是觉得麻烦。
转过身,晏容秋向工作人员道:“请问,有创可……”
黑色的身影一闪而来,准确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是贺铸。
刚冲过水的皮肤还是凉凉的,所以,贺铸包覆过来的温暖掌心,也就格外的滚烫。
“跟我来。”他压低了声线,磁性的嗓音震得晏容秋耳膜微微酥|麻。
身体的一部分正被人触碰着,晏容秋不由绷紧了背脊,神色也有些僵硬,幸好贺铸把他带到旁边的休息室后,很快就松开了手。
晏容秋垂下眼睛,雪白的手腕正浮着一层薄薄的粉红,还有些散不去的热意。
贺铸的力道是很轻很柔,可是,他真的太烫了。
“等我一下。”贺铸打开医药箱,迅速翻找起了药品。
晏容秋慢慢把受伤的那只手放到桌上,“创可贴一包就好。”
贺铸不吭声,拧开一瓶碘伏,用棉签沾取了一点儿,朝晏容秋伸出手,“手给我。”
晏容秋去拿棉签,“我自己来。”
贺铸五指微舒,轻松捉住了对方那只想逃开的手。
白皙的,光洁的,发凉的,像受惊的鸽子,在他掌心乖顺地安伏着,又像午夜时分含香未绽的玉兰,略呈玫红色的指尖微微蜷缩,透着摄人心魄的艳。
贺铸不敢动了,怕鸽子惊飞,怕玉兰揉碎,他几乎是捧着这只手,努力凑近了些,好仔细看清伤口。
棉签轻轻落下,碘伏将嫩红色的伤口染成了紫黑,浓浓的药味弥漫开来。
“嘶……”晏容秋倒吸一口凉气,仿佛直到此刻,被切断的痛觉才一瞬接通,皮肉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
“好了。”贺铸放下棉签,手却不松,还是将他的手拢在自己掌心,热度细细密密地渗进晏容秋的手背皮肤,不断升高,让他几乎有种蜡烛烧融在一起的错觉。
最烫的,还是受伤的那段指尖,好像热量直往那儿汇聚而去。又烫,又疼,突突的跳动着,牵扯着晏容秋的神经,害得他耳朵也跟着泛红发热。
贺铸低下头,对着晏容秋的食指尖轻轻吹起气来。
凉凉的气息落下,与散发的热度相触相抵,几乎是要在那块脆弱而娇嫩的肌肤上,掀起小小的风暴。
晏容秋懵怔地抬眼看,看见贺铸浓密乌黑的发顶,是天生厚密的好头发,却被上了相当量的发蜡,近乎粗暴地尽数往脑后捋去,露出白净的额头和耳朵,前额正中向下凸一黑油油的发尖。他知道,那叫美人尖,据说只有容貌昳丽的美人才有,他没有,但是小新有。
视线再往下一沉,晏容秋就不光耳朵红了,玉白的脸颊布满红晕,几乎快要一路漫延到后颈。
因为,贺铸的头垂得太低了,嘴唇也贴得太近了,高|挺的鼻梁挡住了指尖到唇畔的距离,从晏容秋的角度望过去,简直像贺铸正握着他的手,一下一下,留恋不舍地亲吻着他的手指,甚至,像是在做一些更暧|昧、更亲昵的事情。
晏容秋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紧绷过了头,开始慢慢地麻木,所有的感官就此被抹消,只余那一点绽着新鲜伤口的指尖,集中承载着所有的触觉,既鲜明又强烈,甚至可以连对方细微的鼻息都能感知——是一点点若有似无的麻痒,洒落在皮肤上,又狡猾地钻入肌理,变成难忍的酥|麻。
晏容秋困惑了,并且越来越无措。他努力思考着,分析着,助理真的需要为雇主做到这种地步吗?雇主,又是否该允许助理为自己做这样的事情呢?
可贺铸始终孜孜不倦地分散着他的注意力,让他无法集中精神,解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终于 ,贺铸停了下来。那一瞬,晏容秋如释重负,甚至生出了一星点的感激——他终于结束了对自己的漫长“折磨”。
像是在修补什么异常珍贵的艺术品般,贺铸小心翼翼地替他包好一圈创可贴,又看了看确认完美,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好了,晏总。”他淡声道,声调平平,一如往常。
晏容秋点点头,红晕褪去后的脸庞,依旧苍白得透明。
他伸回贴着创可贴的手,动了动手指,挺好的,只有一缕可以忽略不计的疼。习惯性地把这只手交叠放到另一只手上,晏容秋忽然轻轻一颤。
贺铸注意到了,“晏总,您怎么了?”
晏容秋直挺挺地站起身,恢复了他一贯的机器人做派,“回去做菜。”
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直到刚才他才蓦地惊觉,原来,被贺铸握过的那只手,竟然比自己的温度高出了那么多。那些传递过来的热量,仿佛依旧眷恋着他的皮肤,始终都不愿散去。
晏容秋恍惚忆起,上一次,自己感受到灼热的人的体温,还是在三年前。
那个狗男人也是热得如同一个大火炉,哪儿哪儿都烫得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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