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燎把封苒的靴子拔了,封苒穿着白色的袜子,脚趾翘了翘。
其实是她在忍着踹靳燎的冲动。
封苒问:“你干什么?”
靳燎擦擦鞋子,收回储物袋,道:“拿回师父的鞋子。”
末了,靳燎还训封苒:“以后不要随便穿师父的鞋子,不尊重。”
封苒磨了磨牙,等这小子什么时候知道他拔的是师父老人家的鞋子,她也会好好教他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自然,靳燎或许也觉得拔女孩的鞋子不好,但都动手了,便大发慈悲地帮忙把蜘蛛丝扯断,意思意思。
封苒终于从网上下来,她拂开蜘蛛丝,靳燎还在勘察现场。
他观察得很仔细,就连角落也没放过,修长的手指捻起土地,搓了搓:“你们在这里打过,用了水诀?沙子是湿的。”
封苒说:“没有,你知道吧,这有个被掳来的纯灵仙府的弟子,他太害怕了,尿了一裤子。”
靳燎脸色一青:“……”
眨眼间就用水诀给自己净手,接连洗三次,脸色还是黑黑的。
扳回一城,封苒心里耶了声,纸儡夸张地笑起来:“噗哈哈哈哈,假的啦,这你也信吗。”
靳燎沉了口气,慢吞吞吐出两个字:“幼稚。”
封苒:“咳。”
拔了她的鞋子就不幼稚?
靳燎没管封苒,独自往洞口走去。
洞口搭着一架明煦留下来的竖梯,他爬上去,封苒踩着白袜子跟上去。
原来此处是洞中洞,就在客栈的地窖下面。
人面蛛心思细如丝,专门挖一条迷宫密道,并且布置不少迷惑性很强的陷阱,所以纸狗、卦盘等没办法准确确认她的位置。
破开的洞口放着一盏烛灯,本来是两盏,一盏被纯灵仙府的弟子拿走了。
靳燎手指勾起灯,依照微弱的光往前走。
封苒也探出脑袋,她踩上密道,毕竟人面蛛挖的密道,不讲究舒适度,地上都是碎石与土块,怪硌脚的。
走了一小阵,封苒又叫住靳燎:“这路还有多长啊?”
靳燎没回头:“小半个时辰。”
原来封苒被掳过来时,是坐蜘蛛丝的“快车”,享受空中悬浮服务,速度自然快,现在单纯靠两条腿,确实要走快半个时辰。
靳燎一看就是不会照顾女孩子的,居然让她穿着袜子在这么差的地形走半个时辰?
封苒停下,踢踢脚:“小师弟还有别的鞋子吗?借一双给师姐呗。”
靳燎回过上半身,烛光悠悠照在地上,也照到封苒穿白袜子的脚。
走了这几步,袜子已经脏了,甚至被尖锐的石头割开,破了一角,露出小脚趾,她的小脚趾尖端一点点红润,指甲干净平整,嵌在小脚趾上,挤在袜子口,可怜巴巴的。
靳燎扬起两道剑眉:“没有。”
“苍天,”纸儡嗲嗲地抱怨,“这还有这么段路呢,走出去咱家的脚可要千疮百孔了。”
即使如此,靳燎也不愿让师父的鞋子将就,他提议:“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后,让人带着鞋子来接你。”
封苒回:“可以啊。”
她就地盘腿坐下,笑眯眯地:“早点回来啊。”
靳燎顿住。
他以为自己这个便宜师姐会不同意。
这是人面蛛的老巢,指不定还有什么小妖小怪,而且这个密道实在太暗了,就算是他手上这盏小灯,能照出来的范围,也十分有限。
但这是她自己同意的。
他慢慢眨眼,用他有限的经验,总结出一个解决办法,道:“那行,灯给你。”
封苒摆摆手:“把灯给我,师弟看不清,走出去不是更慢?”何况她不需要灯,对这里能看得一清二楚,包括靳燎神情的纠结。
但他还是不由分说地把唯一的光源放下。
靳燎炼体五层,天眼未开,只能摸着黑,自己一个人朝前走。
封苒靠在石壁上,手指搭在墙壁上,闭上眼睛,瞬间就“看”清整个密道的结构。
密道共有四个里室,姑且把人面蛛掳走他们的地方算作“食堂”,那么还有“卧室”、“更衣室”、“垃圾场”。
更衣室挂着人皮,垃圾场是人的骨骼。
封苒初步估算,害了这么多人,芝芝只能去畜生道,永不能做回凡人。
这件事和谢高旻有关,谢高旻的引导下,芝芝变成不伦不类的妖怪,执着于皮相,至死留不住一张脸。
封苒见过谢高旻,当时他天赋多高,修为多强,叛出纯灵仙府时就有多令人掉下巴。
这件事轰轰烈烈,还写进修真界编年,纯灵仙府为此丢了个大脸,好被谢高旻薅了好多好东西,到处悬赏通缉,追杀谢高旻。
过去封苒绝不会和谢高旻扯上关系,他们无仇无怨的,但现在多了靳燎,谢高旻十分值得警惕。
暂且把谢高旻从脑海里赶出去,封苒祭出凃铃。
凃铃一响,纳尽怨气。
丝丝缕缕朱红的冤魂循着铃声,慢慢盘旋。
这些可怜人,许多没来得及完成的遗憾,就由她来度化。
封苒正以墙壁为介,引领怨灵时,忽而听到前面有脚步声,居然是靳燎折返了。
哦豁。
封苒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手脚。
行吧,正在度化怨灵的她,因为被主角撞见了,这是矛盾的,“小红”没有那么高的本事,为了合理化,她被“透明人”了。
封苒只能收回神识,她仍坐在地上,但靳燎的视野里,地上除了一盏灯,其他什么都不见了。
他盯着灯,心内疑惑,往灯光后面走几步,可仍没见到人影。
他试着喊了声:“师姐。”
在这空旷的密道里,有一点点回音,但正是如此,才显得四周更为安静。
靳燎提起灯想往前走,却后退了两步,把灯放回去。
若那个有奇怪声音的女人只是随处转转,他把灯拿走,那她会迷失方向。
靳燎自己一个人摸着黑,继续找人。
蓦地,他发现四处游走的朱红丝雾,他认出这是有怨气的冤魂,瞳孔一缩,难不成,女人被怨灵……
他声音提高一个度:“师姐?”
密道吞噬他的声音,除了回音,没有回应。
他来回摸索,甚至回到出来时的那个洞,仍没找到人,他神情虽然一贯的冷静,但是嘴唇褪了色,便显得脸色有点白。
靳燎盘腿坐下,祭出窥视符,符咒往墙上一贴,以墙壁为介,左右两道蓝色的光条窜出去,将密道前后的视觉全部递到靳燎脑海中。
窥视符作用大约和天眼相似,是尚未开天眼的修士常用的手段。
以这为中心,前后一里的密道,空荡荡。
没有。
别说人了,活物都没有。
靳燎呆站着,攥住手心。
他一直瞧不起她,先入为主地认为,偷穿师父的鞋子不是什么好人,甚至他在营救时,难免带上点傲慢的心态,因为她是他师姐,修为却不如他。
可是,他却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仅仅片刻的时间……
是他害了她。
而刚下山就害了同门师姐,师父又会怎么看他?
靳燎眸色沉沉,嘴唇越发煞白。
他后退两步,纠结了好一会儿,在烛灯处半跪下,用一块趁手的石头挖了个坑。
土地还算松软,很快就挖出一个深坑。
紧接着,靳燎拿出师父的那双鞋子,与那位师姐有关的,估计只有这双鞋子了。
他决定给她先立个衣冠冢。
透明人封苒本来坐在角落,打算等之后再回来度化,但看着小徒弟忙活来忙活去,她不厚道地哈哈大笑,直到看到衣冠冢。
封苒:大可不必。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她的身体终于回来了。
于是,她在他左后方不远处一个角落,弱弱地说:“那什么,师弟,我还没死。”
靳燎背对封苒,动作突然一顿。
空气凝固。
他先慢条斯理把鞋子收回来,蓦地回过头来,不知道是松口气还是生气,两眼就像燃着一簇火:“你去哪里了?”
纸儡噫呜呜噫:“人家刚刚太困了,睡了一觉,没想到师弟走回来了。”
靳燎深吸一口气,他刚刚明明找遍这里,也就是小红故意躲着他?
少年的声音像淬了寒冰:“耍我好玩?”
封苒:“冤枉啊师弟!”连忙拿修为出来说事:“我修为比你低呢,怎么躲得过你的查探嘛。”
是这个道理。
不过靳燎还是沉着脸,显然刚刚封苒不见了,确实吓到他,刚刚有多自责,现在就有多生气。
他生气起来,就一声不吭的,嘴巴被打上封条似的,惜字如金,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只看他走过来,蹲下。
封苒疑心他想掀她的幂篱,如果在这里暴露真实身份,按判定,十成是直接安排“小红”失踪暴毙,那靳燎真得把衣冠冢立了。
封苒留心他的动作,问:“小师弟这是干什么?”
靳燎沉默地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在两只鞋子里都放上回新符,鞋子便是焕然一新。
往她面前一放,他一张脸玉雕似的,凝着层霜,蹦出一个字:“穿。”
封苒很了解靳燎,在脑海里自动补全少年的意思,他是要让她穿他的鞋子,他自己光脚带她走出去。
封苒操纵纸儡:“谢谢小师弟啊。”
她大大方方穿上鞋子。
不愧是她给靳燎置办的鞋子,虽然偏大,但十分舒适。
而靳燎则提着灯,他的白袜子踩在地上,提着灯走在前面。
忽的,少年声音从前面传来:“别乱走。”
封苒连忙接过台阶,说:“好的好的,听师弟的呢!”
橘光照在墙壁上,映出靳燎和封苒一前一后的影子。
封苒眼珠一转,两手交叠,摆出一只恶狗的剪影,在墙壁上舞来舞去,然而“恶狗”碰到前面人的影子,一下子就萎了,两个“耳朵”委屈巴巴地向下垂。
靳燎斜着眼睛看墙上。
每次他生气,或者不开心,师父也喜欢这样逗他。
他目光一顿,如释冰,并些微暖意。
这一路,他们总算没有惊险地走出地窖。
掌柜的和店小二等在那,连忙给道长递茶倒水,倒是店小二眼尖,以为是人面蛛弄走靳燎的鞋子,滋儿哇叫:
“恁的什么穷酸妖怪,居然连鞋子都要偷?”
封苒:“……”
好了,她好不容易和徒弟关系缓和,这会儿又被提醒她是个“偷鞋贼”,店小二的嘴,害人的鬼。
果然,靳燎斜觑她一眼,道:“穷酸妖怪。”
说完,他兀自榻上楼梯离开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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