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君,这里是谁?”
琉璃这么问的时候,赤司并没有给出一个正面回答。
他只是看着她,那个眼神里似乎饱含着很多意义,但最后他只是微笑:“如果感兴趣的话,你可以自己去问一问。”
“诶?可以吗?”
琉璃下意识地抬手,然后又放下了。
她想象了一下如果是自己练声——特别是不太熟悉的新歌的时候,如果这时候有人表示“嘿我听到了”,那大概和社会性死亡也没什么区别。
她歪头思考了一会:“唔……我可以等这个人练完再去认识!”
一石二鸟,两全其美!
“你要在这里等吗?”赤司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意见,“洛山的琴房是打卡申请,虽然原则上不对校外人士开放,但针对合作学校完全可以放宽要求,如果你想的话——”
他伸手掏出自己的校园卡递过去,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
“好呀好呀,我可——”
琉璃快乐地伸手捏住校园卡的另一端,忽然之间像被按下暂停一样顿住了。
她揪着校园卡的边角,低头盯着赤司的手指愣了好一会,然后抬头看着他精致的脸又盯了一会,最后把笑容收回去放开手:“不我不可以。”
她差点忘了,她是来洛山——呃,示威?捉|奸?打探敌情?她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定义,总而言之就是那个意思,但是如果在这里被征君忽悠了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
赤司显然没听懂她想表达什么,缓缓地送给了她一个问号。
征君歪头的样子真可爱——不、不对。
“不,我不在这里等。”琉璃下定决心,把手背到身后以示坚决,“想要交朋友有很多方法!下面的电子屏上有显示使用者的名字不是吗,我看那个就可以知道了,然后,嗯……这个人这么厉害一定会参加音乐会吧,那就、我可以到时候去和TA打招呼!”
哇,这个计划好完美啊,她说着说着都把自己给说服了!
赤司并没有进一步说服她使用琴房,但在去训练之前,他非常罕见地再一次确认:“你要等在这里吗?”他的语气里透露着不能理解,“这里很无聊。”
“对!”
坐在离篮球馆不远的长椅上,琉璃仰着头大声回答:“我喜欢这里,我带了耳机,可以练习听力!”
这里多好呀,这就是漫画里描绘的那种“阳光打在长椅上笼罩住少女”的美好意境,征君只要踏出篮球馆就可以看到她,如果有谁要去篮球馆她也能看到!
这是个好地方!
“……”
赤司看起来已经放弃了去解析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他看着已经把披肩外套解下来抱在怀里的琉璃,张了张嘴,但最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伸向了自己的校服外套。
“冷的话就披上吧。”他把外套放在她怀里,“一会见。”
“啊……哦。”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琉璃一脸茫然地搂着两个外套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赤司的身影变小最后消失在门后。
想说什么都来不及了,琉璃放空脑袋发了会呆,然后掏出了耳机,摆出一个“乖巧.jpg”的造型开始听力学习。
十分钟过去了,琉璃在练听力。
二十分钟过去了,琉璃在练习听力。
三十分钟过去了,琉璃……抱着头在叹气。
就……非常无聊。
在预计以外的时间学习,好像不太能集中精神,而且她在新干线上已经超额背了三十个单词,现在大脑正在抗议,拒绝再进行意大利语的输入。
九点四十……呜……还有,一小时五十分钟,救命。
冷静下来想一想,就算征君真的在洛山有什么这样那样的关系,在知道她会来的情况下,一定会处理得非常妥当不让她见到的,她在这里坐成化石都没用吧!
菊地亨前辈踏了五条船都没翻车,征君的智商大概踏那么二十几条也不是问题吧。
失算了,她应该去琴房唱歌的,然后在征君训练结束的时候再坐回来等他!
琉璃揪着身上的外套开始伤春悲秋,她衡量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和篮球馆的距离,确定在露天的情况下发出点声音来也没问题——克制一下音量就好了,于是她张开嘴,唱了一首最近在练习的歌:
“Caro mio ben,cre di mi al-men(我亲爱的,请你相信)
“sen za di te,lan guis ce il cor,(如没有bai你,我心中忧郁)……”
……忘词了。
非常尴尬,她学声乐的前几年里基本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因为小时候的基础练习不是没有词就是很简单,或者干脆是她喜欢的歌,基本不存在忘记的可能性。
但自从上了瓦内莎老师的大师课,她就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漏斗,每天都在学习新的歌词,然后每天都从另一只耳朵漏出去一大串歌词。
不过没关系,装饰音是万能的,当你记不得歌词的时候,吟唱一段“aaa”能解决所有问题,记得不要在老师面前这样做就好,因为容易被骂到怀疑人生。
“lalala~la~la~~~
“Caro mio ben,cre di mi al men(我亲爱的,请你相信),
“sen za di te,lan guis ce il cor(如没有你,我心中忧郁)……”
她唱得非常投入,直到一条黑色的身影挡住了阳光。
那个时候歌曲刚好告一段落,她睁开眼,看到瘦而挺拔的黑发少年,穿着洛山的校服,背着小提琴,抄兜站在五步开外,皱眉看着她。
“秋染……琉璃音?”
“……是?”
……这是谁?
千秋真一的心情非常糟糕。
今天也是恐机又恐水的一天,不能飞到巴黎去和维也拉老师学习指挥,也不能飞到欧洲去参与国际赛事,还要被迫和赤司征十郎这种人打交道,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是北极的永夜一样看不到光亮。
更糟糕的是他听说三年级学小提琴的松冈毕业以后要去维也纳深造。
“万一可能的话想当个指挥啊哈哈”——这是他的原话。
深造个——呸。
松冈那家伙,都十五岁了还拉不好柴可夫斯基的D小协!都不用说拉威尔的《茨冈》,他拉巴赫的《回旋曲》都会呲音,这样的人去维也纳学习有什么用,到哪都拯救不了他的懒!
为什么这样的人都能出国,千秋真一造了什么孽才会被迫留在日本这种地方蹉跎人生!
还有赤司征十郎,他那是什么态度,他可是他的前辈啊,他的小提琴拉成那个样子本少爷都没嘲笑过他,在面对前辈的时候不知道态度好一点吗?!
那种“我说的都对你一定会照做的”的混蛋样子真是让人脑血栓突发,他十二岁的时候有这么欠揍吗?
看谁都生气,看什么都不顺,结束了练习的千秋真一像一阵风一样愤怒地路过篮球馆准备回家。
……然后他倒了回去。
并不是他忽然精神失常想去看赤司征十郎打球,他只是听到了歌声。
纯净的歌声。
像是漂浮在威尼斯碧波上的,浪漫的光。
……这所学校里,这片庸俗的土地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学生吗?
难以置信。
“lalala~la~la~~~”
她可能不太记得歌词。
显而易见,“la”的部分比歌词的部分要多太多,千秋真一花了点时间才辨别出来,这是作曲家乔尔达尼创作的意大利艺术歌曲《Pur dicesfi O bocca bella(请告诉我)》,是各种演唱会上的保留曲目,如果想要学习西洋唱法,所有声乐系的学生都必须经历这首曲子。
多贺谷……不,不是。
这个声音比多贺谷多了点什么……她唱得十分轻松,声线的线条也更加明晰。
他认识的人里面,唯一称得上“有才”的人大概就是声乐系的多贺谷彩子,她的声音十分曼妙美丽,共鸣强且映射丰富,是唱美声的好材料。
而这个声音——如果不是年龄更大,那就是,那种真正的天才。
千秋真一在篮球馆外面的长椅上找到了人。
……意料外的年轻。
年轻,甚至是“小”,稚嫩得像春日树枝上抽出的新芽。
但是如果闭上眼睛,传到耳朵里的歌声却足够成熟,情绪十分流畅,如果类比成小提琴,那就是乐句间的衔接圆滑自然,里面有澎湃的感情带着强烈的叙事感冲击着耳膜。
他知道这个人,他在前几天刚刚查过这个人。
一定程度上,赤司征十郎是对的——并不是所有的演奏者都能合上这种程度的人声。
意大利声乐大赛少年组美声冠军,二十年前享誉艺术界的意大利歌唱家、瓦内莎·维也拉唯一的弟子——
“秋染……琉璃音?”
——本少爷能合得上。
赤司征十郎走出篮球馆的时候,千秋真一正在把小提琴驾在肩上。
“不管怎么想都是贝多芬吧?”他一边说,一边在拉出一串清澈的旋律,“贝多芬也并不都是贝五那种磅礴的命运感,这里刚好适合春天奏鸣曲——”
在开始演奏之前,他一不小心看到余光里的赤司,整个人就像是卡住了的唱片一样,忽然之间停滞了。
“午安。”赤司在这个间隙走过去,“看来你们聊得很开心。”
最后一句话是对琉璃说的。
“征君征君!”琉璃挥在半空中的手随手就扯住了他的衣袖,她用赞叹的语气表示,“这是刚才琴房里的千秋学长,是指挥家塞巴斯恰·维也拉的弟子!”
“嗯。”
“姆……?”
他的反应太平淡了,琉璃歪头思考了一会,“征君认识千秋学长吗?”
赤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对着呆滞的千秋真一露出一个微笑:“算是吧。”
“……”
千秋真一还是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宛如五彩斑斓的春天里褪色了的黑白照。
这是什么情况?现在是怎么回事?刚才发生什么了来着?他刚才是不是想了“本少爷一定能给她合音”?
他难道不应该在周末彩排的时候嘲笑赤司“你推崇的人也不过如此”吗?现在这个发展怎么变成了他特别想要和对方合作?
生气!这都是阴谋!
重新上色的千秋真一重新启动,他“啪”一声盖上小提琴的盒子,“刷”一声站起来,“嗖”一声蹿到五米开外:“我要回去了!”
“????”琉璃满脸问号地看着他怒气值爆棚的背影,完全搞不清楚情况的扭回脸向赤司确认,“发生什么了吗,学长为什么走了?”
“大概是指挥家的情绪波动吧。”赤司非常淡然地揭过这个话题,“你们聊了什么?”
“哦。”琉璃点点头,想了一下,忽然间又高兴起来,“那个,刚才吹了一阵很大的风,我说像莫扎特的《回旋曲》!”
“……?”
“学长不同意,他说没有那么激烈,应该更缠绵一点。”
“……”
“然后他要拉给我听。”
“……”
赤司的沉默让琉璃有点茫然:“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赤司抿一下嘴,伸手拿起她的外套,神色如常,“走吧,去吃饭。”
“嗯?……哦。”
站起来的琉璃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又抬头看着赤司,目光在他的黑衬衫上凝固半晌:“征君——”
赤司神色平和、声线平稳、语气波澜不惊:“怎么了吗?”
琉璃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得特别用力,然后猛地把头低下去:“没什么。”
赤司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两个人带着奇怪的沉默走在路上,经过某个位置,赤司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开口:“辛苦了。”
“……?”
应该不是在同她说话。
即使这样,琉璃还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了两个站在阴影里的洛山学生。
“啊……啊,辛苦了——嗷。”
长着虎牙、有着一头浅橘色短发的男生呆怔地点头,站在他的身边,有一头柔顺的黑发、面容和善的高大男生放下手微笑:“辛苦了,小征。”
“……”琉璃眨眼,“诶……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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