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奕不动声色地丢掉砖头，低头皱紧眉头，右手狂摁手机屏幕。
伪装成一副刚才没注意到异常、专心开麦打手游的模样。
“信佛是吧？草，人头都舍不得拿，屏幕上放块肉狗玩的都比你好。”
他并不想在刚穿过来的时候就去招惹这位祖宗。
网游和小说都告诫过他，在零级零装备的时候就去戳穿幕后boss的伪装，是种‘试试就逝世’的愚蠢行为。
林时蕴微眯起眼睛，笑得跟受到老师表扬般乖巧，“老大？”
楚奕这才仿佛后知后觉地抬头望向林时蕴，摘下蓝牙耳机。
“林时蕴？你怎么在这，要回学校吗？”
林时蕴故意没有擦拭掉脸上的血迹，殷红血迹与白皙皮肤相衬，红得像是燃烧着的深秋枫叶。
他额头覆着薄汗，两边黑发剃得稍短，头发留成标准的好学生发型，跟楚奕一起装傻。
“对，我回去拿一下作业。”
“哦，那你抓紧时间，校门口管钥匙的老大爷要下班了。”楚奕目光移回屏幕，戴上蓝牙耳机，继续低头向前走。
两人擦肩而过时，林时蕴视线下移，停留在楚奕的手游界面，忽地轻声开口。
“对了，老大，刚才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那人毫无疑问指的是刚才逃走的混混。
林时蕴很明显在确认他有没有看到那毫不掩饰的真实面目。
一举一动全是试探。
楚奕打游戏的手微微一顿，只当做没听到，继续假装和网友对线。
“今夜我是你妈的守墓人，来峡谷春游呢老弟，给爷爬！”
林时蕴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楚奕，唇角微挑，擦去脸上血迹，背上书包往学校方向走去。
楚奕借着反光的手机屏幕观察，确认林时蕴已经走下坡去，不会再看见他时，才松了口气，关掉游戏界面。
刚才林时蕴尽职尽责地在他面前演着听话学生，应该是要遮掩原本的实力和残暴性格，却又故意没有擦掉血迹，无异于凶狠地跟他示威，警告他不要再来招惹自己。
果然是整部小说里故事线最不明朗，却也是最为危险的疯子反派。
看不透。
楚奕全神贯注想着小说里林时蕴的情节走向，再抬头时，面前只有一堵满是涂鸦的旧墙，无法前进。
…看来是走到了死胡同。
路痴属性果然不会因为穿书而消失。
他只好给薛唐发了个定位：【怎么走？】
薛唐：【…老大你是打算绕地球一圈再走回酒店？】
薛唐：【走反方向了，得先回去】
薛唐：【酒店导航文件】
他盯着屏幕上浮现的路线指引，又看了眼地图上标的东南西北四个字，沉默。
认清东南西北似乎比竞赛压轴题和确定公司战略目标要难一万倍。
学校周边是烂尾的旧改城中村，好几条巷子错综复杂地交缠在一起。
酷夏闷热难耐，巷里倏地卷起阵阵狂风，阴郁气压明显往下沉，远处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
楚奕抬头望了眼天空，浓密乌云飘在头顶，死寂四周偶尔能听得几声沉闷的蝉叫。
暴雨快要来了。
薛唐又发来消息：【老大，酒店这边下大雨了，你带伞了吗？】
他抖抖书包，里头只传出游戏机相撞的哐啷声：【没有】
【…要不老大你还是走到桂岭大道打的吧，就是要等久一点，大概半小时左右】
茫然环视周围，楚奕压根没瞧见车水马龙人山人海大马路的影子，只能面对一堵堵岁数比他还大的发黑老墙。
他边走边打字：【桂岭大道又在哪？说清楚点】
闷雷一声声地预告着暴雨，快走到拐角时，楚奕模糊听见两个人交谈的声音。
“这附近你确认没有摄像头吧？”
“检查过了，肯定没有。”
那人又说道，“林夫人支使这杂种回学校去取少爷的作业了，算算时间他就快回来了，这次就拜托邓哥你出手了。”
被称作邓哥的那人不信任道：“林家说好的，会帮我压下来以前的案子。”
“放心，林夫人假如没有这个本事，也不敢请邓哥你出手啊。”
邓哥冷笑，“我看那学生是个狠角色，刚才我小弟被他打的命都快没了，我要的价钱是少了。”
那人不敢接话，干巴巴地讪笑着。
“等下不会有人来吧？”邓哥警惕。
“这片离住宅区这么远，又快下暴雨了，傻子才会来巷子里迷路呢。”
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楚奕听见这句‘傻子’，倏地顿住脚步。
林时蕴果真是反派体质，作死的人前赴后继。
他站在拐角的阴影处，屏住呼吸，往外探头，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密谋的两人。
在前面的拐角处，那两人背对着他，跟他动作一模一样的探头等待，守株待兔地等林时蕴走上长坡。
“邓哥，那杂种来了。”
“嗯，你在这放风，小心点，别被人看见了。”
“听说那杂种曾经闹下过不小的事…邓哥你还是要小心点。”
“滚滚滚，别来碍事！”
沉沉黑云遮蔽月光，仅剩下的几丝微弱凉风拂过耳边，蝉声嘶哑叫声被拉得极长。
豆大雨点顷刻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地上绽开剔透水花，狂风席卷，树冠被吹得往后仰，厚重雨幕遮挡视线。
暴雨刹那间袭来，电光划亮天际。
邓哥已经转出拐角，按时间来算，应该和林时蕴碰面了。
雨水顺着发丝淌过脸庞，被淋湿的白色衬衫黏着身体，楚奕一动不动地贴紧墙角，听着那两人的动静，呼吸声与嘈杂雨声融混在一起。
这副瘦弱身子骨迫使他谨慎再谨慎。
换做前世，他这暴躁性子应该就直接莽上去了。
放风那人一开始还四处张望，留神注意着楚奕隐蔽的方向，偶尔才转头去看看邓哥那边怎样。
可打斗的动静愈发激烈，邓哥的吼骂声隔着两堵墙与暴雨声都能模糊传过来。
“操他妈的，刘畅你小子别过来，我一个人弄死他，让他跪着叫我爹！”
那人听到动静，转头盯着邓哥和林时蕴的打斗场面，背对楚奕，身子整个僵住，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事情。
这是背后阴人的好机会。
楚奕随手捡起来地上废弃的塑料管，压着脚步声，慢慢走向放风那人。
倏地，打斗声停止了。
□□倒地的沉闷响声，跟米袋从高空坠地的声音一般令人心惊胆颤，紧接着雷声轰隆隆炸开，黑夜被照亮得恍如白昼。
血迹混着雨水大片地晕染开来，像是夜里的昙花兀地盛放。
放风那人被吓到了，情不自禁连连后退，转身就想逃，嘴里还硬撑地骂着。
“我操，你个命硬的疯子杂种，克死你那个小三妈还不够吗！”
“邓哥你挺住，我这就回去叫人！”
他刚转身，正好看见拎着塑料管的楚奕站在面前。
楚奕丢掉塑料管，雨珠沿着脸庞滚落，眼神仿佛在看死人般同情，轻声道。
“怎么就这么擅长找死呢？”
侮辱林时蕴的母亲，活生生的雷区蹦迪。
那人还没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你他妈又从哪蹦出来的……”
楚奕懒得跟他废话。
他前跨一步，左手精准抓住那人肩部，右手牢牢攥着手腕，利落转身弯腰，将他狠狠撂倒在地。
年少时被柔道老师狠狠摔了将近几百次，这招背负投差点就要被刻在楚奕的DNA里。
那人只感觉似乎被一股怪力给掀了起来，身体在空中抡过一个半圆，随后背部重重着地。
雨水大幅溅起，后背剧烈疼痛到仿佛在火上炙烤，冰冷雨水的寒意却又拼命往骨头里侵袭，火辣辣的痛意与寒意相斥折磨。
彻底昏过去前，他颤音道：“…我操，杀…杀人了……”
林时蕴慢慢走过拐角。
染了几滴血沫子的白球鞋踩在水泥地上，带着雨珠飞溅起来的啪嗒声音，一步一响，从远及近。
隔着磅礴大雨，他居高临下地眯眼打量那人，唇角微挑。
黑黝黝的瞳孔被地上的血映得发红，漫不经心的笑里嵌着疯狂和杀意，打湿的刘海盖住眼睛，那道狰狞的疤痕显得更为明显。
血滴答滴答地从他手上的刀子低落。
“老大，这人是你撂倒的吗？”
林时蕴似乎懒得装了，又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可能暴露了，右手抱臂倚墙，歪头，连喊疼都显得很敷衍。
楚奕还维持着背负投动作结束时的弯腰动作。
这破身体暂时跟不上他动作意识的反应速度。
他站起来，索性装傻到底，语气里故意带着点不耐烦。
“不是，我就路过，急着回家打游戏呢，哪有闲工夫管这些。”
话音刚落，只听肩膀关节嘎吱一响，那条没几两肌肉的瘦弱胳膊当场阵亡，空荡荡地在肩膀上晃荡。
…胳膊脱臼了。
这下子就算有太子爷原本的‘铁憨憨’人设在，也更加难装傻了。
“那他怎么昏倒在这了？”
“雨天路滑，自己不小心踩到管子摔倒了。”
楚奕用没脱臼的左臂指了指被他自己踩扁的塑料管子，睁眼说瞎话。
林时蕴明显不信，“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老大是专程折回来救我的。”
楚奕反问：“地上这些血怎么回事？”
“刚才有个混混想拦路抢劫，也是雨天路滑摔倒了，不小心刀扎到手臂，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林时蕴意味深长地加重了‘雨天路滑’四个字。
楚奕：“……”
他还没开口，一道强光嘭地穿透过厚重雨幕，从后头照射过来。
学校附近的巡警正好在例行检查周围片区，注意到被雨水冲刷出来的稀释血迹后，疑惑地进巷子查看。
结果看到一失血严重的人趴着昏倒在巷子中间，再拐进去，还有另外一个混混打扮的人也仰着身子不省人事。
警察打着强力手电筒，喝道，“站住别动！什么人！”
装弱博同情向来是林时蕴的拿手好戏。
他顷刻间换了另外一副面孔，抱着渗血的胳膊，骤然放大的瞳孔里尽是惊恐害怕，说话都演得断断续续：“警察叔叔，我是一中学生，刚刚有人拦路打劫……”
楚奕：“路过。”
警察狐疑地来回打量两人，没法彻底排除他们的嫌疑，只好大手一挥。
“…路过？你们都跟我回去做个笔录先！”
……
楚奕万万没想到，穿书的第一个晚上，他居然会在警察局度过。
昏黄灯光投在脸上，墙壁渗透着股发霉的怪味，他的大长腿被迫缩在窄小桌子下。
“知不知道自己刚做了什么？”
“我路过，并且不小心绊倒了一个人。”
警察抬头，盯着楚奕那快杵到眼前的冲天飞机头，不置可否。
“哦？林同学可是说你当即挺身而出，见义勇为冲上去制服了那两个人。”
“还说没有你的话，他可能会死在那。”
楚奕忽地抬头，重复道：“…我？”
林时蕴为什么突然给他安上了见义勇为的名头？
还买一送一，多给他附赠了个人头？
“对，林同学说你想低调行事，不会承认见义勇为这个事情，只不过笔录的确有点出入。”
“那个轻伤的通缉犯情绪激动，一口咬死林同学要故意杀了他的同伙，但另外另一个人还重伤躺在医院里，做不成笔录。”
楚奕眉头皱得更深了，“什么通缉犯？”
“这两个人，重伤的是通缉了大半年的命案犯，手上捏着两条人命，另外一个轻伤的是当时替他牵线销赃的同伙。”
邓哥应该就是那被通缉的命案犯。
他想起来临走时那人像破面粉袋倒在地上的悲惨模样，喉结微微滚动。
“还有，你到底下了多重的手？我们再晚到一步，那人就能直接进殡仪馆了，正当范围也要有个度。”
楚奕也很想知道林时蕴是怎么仅靠一条胳膊撂倒杀人犯的。
他没开口。
“虽然见义勇为值得褒奖，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要先报警，不要自己冲上去，明白？”
他配合地点头：“明白。”
警察忍不住上下打量楚奕。
楚家太子爷的‘桀骜不驯’在S城是出了名的，之前更是有三进三出警察局的传奇经历。
跟警察对骂，命令保镖和警察动手，试图用钱贿赂警察，都不过是太子爷的常规操作。
给太子爷一片天，他就能把天捅成马蜂窝。
但现在看来，传闻可信度似乎并不高。
楚奕打着哈欠，掀掀眼皮：“我能走了吗？还有五万字的检讨要写。”
警察收回打探的目光：“可以了。”
五万字检讨。
还是熟悉的纨绔内味。
快要推门出去时，楚奕忽然站定，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
“对了，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
他回头，单手插着兜，表情懒散，微皱的眉头却是凌厉的，有股说不出来的气势。
“那两个通缉犯，为什么会找上林时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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